園中隨記[組詩]

張非

四月某日 園中小雨

在凡間 混跡于風俗

漸漸失去重量

四月的塵土 終被一場雨安頓

消解或融合 這是入世的兩條路徑

其中的靜

如一個人 細數心中的繁花 和水滴

其中的隱忍

其中的灰

如一粒草籽躲在暗處

但并未和另一粒交談 只粘在一起

感受

渺小和卑微之間的應力

天空略暗 并不沉

也沒有妨礙小雨 掉下嫩枝

沒有妨礙

一把傘 掛在墻上

我的蒼穹 精準地錯過了我的身體

它們各自徘徊 于自己的疆域 于自己

偶爾是預告 倫理

沉思和迷醉

使閃電早夭

我們有可能輸在根性上

在不可企及的亮度和

自由的屋頂

大棚頂部的鋼管

像一部天線

收聽了遠處的雷聲

靜下來時

它以一截弧度 收聽了一段告白

它懂了塵世的規約

因而

它的肌膚 遵從了雨水的愛意

需要知道

金屬的柔腸 是一段很短的光陰

愛或不愛

依次遠去

我更想知道

木頭亭廊 為什么安排垂柳

與俗世抗爭

它正從高處運來河流

運來枝條上的白帆船

想知道

碎石小徑 為什么拉緊椒樹

與雨滴對壘

它從身體里取出檄文

它以為

這一根尖刺

可以穿透烏云的暗城

想知道

在園中 誰回頭

看見市郊 一個巨大而粗糙的 盛世

反復被陰沉著臉

反復被西邊的日出

歡喜

雨住了

幾只鳥銜來電線

它們鳴叫 屋內的燈應和著

打開窄窄的鐵門 這光陰變化……

青磚和紅磚緊靠一起 它們用顏色呼喚

微風

呼喚前腳跨進來的主人

一扇門和另一扇門

正爭論 關于鎖和銹跡

關于操守和消弭

而打開它的人

再一次無視了它們嚴肅的表情

點 種

蹲下

單膝跪地

從土壤里取出石子 取出硬塊 密鑰

光陰有暗門

有通向屋頂的梵語

但我們并沒有相信 神在暗處

有怎樣的蔥蘢

它總是慢于

相信奇跡的青菜 韭菜 番茄們

打開一座宮殿

空氣 水 換來珍寶

豐滿的蟲子抬來愛情

這是一個能往死里愛的家伙

他極力鼓動：

她從身體里抽出絲 抽出葉

抽出陽光和

陽光下的小仙女

他兩只眼睛 緊盯著

此刻 他堅信

神在暗處

有無比誘人的嫩綠

出 苗

有訴說的欲望

不再是往事的喉嚨

它依自己的聽覺

穿過暗道 半濕的音樂

有一段合奏

一段不為人知的低音區

午后品茶

聽見無數次轟鳴

抬眼望去 柿樹和春風耦合

光在晴空造影

至此 光陰誕生

在這些拱出地面的

小苗面前

我又可以 公然談論理想

和它的旋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