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鋒
(東北師范大學,吉林 長春130024)
周鄰穩,則國家安。周邊安全環境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政府極為關注的問題,并在外交戰略中長期居于重要地位。近年來,隨著中國快速崛起所導致的地區權力格局變動,加之美國戰略重心轉向亞太地區,以南海問題和釣魚島爭端再度升溫為標志,中國周邊地區進入了矛盾沖突多發期,周邊安全環境面臨的不確定因素逐漸增多。與此同時,我國維護周邊安全與穩定的難度也在加大,與許多周邊國家陷入了“經濟相互依賴與戰略互信缺失并存”的困境。在當前周邊地區矛盾頻發的嚴峻形勢下,如何構建與周邊國家的良性互動關系模式,使中國周邊地區成為推動中國和平崛起的“正能量”,對新時期的中國周邊外交提出了重大考驗。
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的互動模式。推動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演變的最具根本性的因素包括兩方面:一是中國國內因素,包括國力興衰、政治變革和政策選擇等等;二是國際體系因素,包括發端于西方的現代國際體系向世界其它地區的擴展以及東亞地區國際體系的變革等。[1]15從宏觀角度分析,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大致經歷了三種模式:
這一模式又稱朝貢體系。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Stavrianos.L.S)認為,在1500年之前,人類基本生活在彼此隔絕的地區中,各種族集團實際上以完全與世隔絕的方式散居各地,主要形成了以東亞的儒家世界、歐洲的基督教世界、中東和南亞的穆斯林世界并存并相互隔絕的狀況。[2]從秦朝統一中國到鴉片戰爭爆發,中國憑借優越的物質與精神文明在東亞國際體系內始終占據主導地位,較少受到外來挑戰。與此同時,中國對周邊國家也基本不進行直接控制,主要通過建立在強大的物質力量(軍事、經濟、技術等)基礎上的觀念力量(主要為政治、文化影響)來維持朝貢體系。
近代以來,面對外部世界的強大壓力,逐漸走向腐朽衰敗的清朝政權風雨飄搖,無力采取有效措施保護周邊友好鄰邦。鴉片戰爭的慘敗成為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發生實質性轉折的分水嶺。隨著中國的急劇衰落,昔日的亞洲霸主與周邊國家(除日本外)一道淪為西方列強的附庸,以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體系逐漸走向解體,中國對東亞秩序的領導權逐步滑落到西方列強之手。在西方列強殖民占領中國周邊地區后,中國與周邊國家(如朝鮮、越南、緬甸等)長期存在的宗藩關系宣告結束。周邊地區成為了西方列強入侵中國的前哨基地,中國周邊安全環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急劇惡化。這種以西方列強為中心的地區互動模式是近代國際體系從歐洲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展以及西方進行殖民擴張的結果[1]17,該模式直至1945年二戰結束才終止。
中國與周邊國家互動關系的第三個模式是戰后以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為中心的冷戰模式。在冷戰背景下,受制于美、蘇相互關系的演進,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呈現出明顯的冷戰模式。該模式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中國在50至60年代初推行的向蘇聯“一邊倒”外交政策。此時,中國的威脅主要來自美國,周邊國家均加入東、西方陣營;第二階段是60年代初至60年代末,中國與美、蘇均處在對峙局面,與周邊國家特別是日、韓以及大部分東南亞國家的關系也處于緊張狀態,中國外交進入空前孤立的狀態,周邊安全環境持續惡化;第三階段是70年代初至80年代末,中國與美國及大部分周邊鄰國的關系得到較大改善,基本實現了邦交正常化。這一時期中國的威脅仍主要來自蘇聯,但雙方的對峙程度已有所緩解,中國與蘇聯支持的越南甚至爆發了邊境戰爭。
90年代后,隨著冷戰的結束,國際格局發生重大變化。隨著我國改革開放戰略的全面深化,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得到全面改善,外部環境達到了建國以來的最佳狀態。與此同時,中國在全球和地區事務中扮演的角色也日益重要,中國主動參與和塑造周邊秩序(以非戰爭方式)的意愿在逐漸加強。進入新世紀以來,在中國“和平崛起”以及美國“重返亞洲”的雙重背景下,中國周邊環境盡管總體上保持了相對穩定的局面,但中國維護周邊穩定、自身權益的阻力在加大。目前,中國與周邊國家還未形成一種穩定的新型互動模式。隨著未來國際格局的演變,新模式的形成尚面臨諸多的不確定性因素。
冷戰結束以來,中國周邊地區總體上維持了相對和平的局面。從1991年到2015年的15年間,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發生的最顯著變化主要在經濟關系領域,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安全關系在總體局面上并未發生根本性變化。當前東亞地區呈現出顯著的二元格局,以日、韓及部分東盟國家為代表的周邊國家的主要經濟伙伴與主要安全伙伴相互分離,它們在外交戰略上采取了“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兩面下注政策。
經濟方面,為分享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地區紅利,周邊國家對拓展、深化與中國經濟合作均表現出強烈的意愿和積極性。目前,在與中國領土、領海直接相鄰的20個周邊國家中,有11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是中國。中國還是日、韓等7個亞洲國家的最大出口市場[3]。近年來,中國已超越日本成為亞太地區最重要的經濟中心,周邊國家與中國的經濟相互依賴程度在逐年加強。然而在安全領域,美國及其在亞太的聯盟體系依然穩定地處在主導地位。由于中國與周邊國家間安全互信的缺失,一些國家尚未做好坦然接受中國作為地區中心(包括政治與經濟兩方面)的心理準備,對中國和平崛起存在較大的擔憂和疑慮。這些周邊國家一方面在深化與中國的經濟聯系,另一方面也在大力提升本國軍力,特別是強化對美安全與防務合作,希望利用美國長期以來在亞太地區構筑經營的軍事力量,平衡中國在安全領域不斷擴展的輻射能力,緩解其可能面臨的安全壓力。[4]
近年來,隨著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全面實施,亞太地區內以中國為主導的經濟新秩序和以美國為主導的舊安全秩序之間未能實現協調、兼容。這一局面的存在對東亞地區的一體化合作帶來嚴重負面影響。在東亞地區,現有的一些雙邊或多邊合作大多局限于經濟、文化等領域,在政治、安全等領域的合作則難以深化。[5]由于中國與部分周邊國家在政治、安全領域互信的缺失,中國周邊外交近年來所面臨的風險和挑戰在上升,一些地區的熱點、難點問題集中爆發,對中國的周邊安全環境帶來嚴重影響。
當前,中國崛起已進入一個關鍵的時期。中國在歷經30多年的高速經濟增長后,仍處在“可以大有作為的重要戰略機遇期”。隨著中國國力的進一步提升,周邊地區的各種不確定、不穩定因素將會進一步顯現和演化,對我國周邊外交提出嚴峻挑戰。對于中國與周邊國家的戰略與政策選擇,筆者有以下兩點基本思考。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總體上執行了“韜光養晦”的外交政策。總體而言,這一外交政策帶有明顯的“安全忍耐”和“經濟實用主義”色彩。對于周邊地區存在的各種安全問題和矛盾沖突,中國盡可能保持自我克制,避免采用強硬手段激化矛盾,特別是在處理與域內相關國家的領土、領海爭端時,采取了“擱置爭議”的辦法。安全領域的“韜光養晦”政策在較長的時間內為國內經濟發展創造了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中國實力的迅速增長(主要表現在經濟領域)并未被外界視為具有現實緊迫性的實質性安全威脅。在經濟領域,中國通過密切與周邊國家的經濟聯系,甚至給予經濟讓利,成功地融入了國際與地區經濟體系。在“經濟導向”的外交政策下,中國將提升經濟相互依存度,作為保持中國與周邊國家政治關系穩定的“壓艙石”,試圖以經濟利益帶動政治問題的解決。然而,這一政策在為中國和平發展創造有利外部環境的同時,也使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陷入了安全關系與經濟關系分離的二元格局困境。
中國與周邊國家存在的安全和政治問題并非僅靠經濟合作就能自發破解,“韜光養晦”外交政策長期實施所帶來的主要問題在于中國的安全實力與經濟實力發展不配套、不協調,中國未能投入巨大的戰略資源去主動塑造一個在安全上對中國有利的地區格局。這一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便利了美國在安全領域低成本地維護、鞏固和擴展其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使某些周邊國家在安全領域的行為更加無所顧忌。[6]在美國戰略重心逐步轉向亞太地區的背景下,中國周邊戰略與安全環境的不確定因素在增多。中國在與周邊國家交往時,盡管付出了巨大的經濟成本,但政治收益往往不甚理想,“以經促政”的周邊戰略效果開始下降。在此情況下,中國應改變“經濟導向”的周邊外交政策,更好地平衡好周邊國家對中國的經濟和政治安全訴求,從以維持周邊穩定與經貿合作為主到從經濟、政治與安全等領域全面經營周邊。[7]
長期以來,中國政府在與周邊國家交往時,總體上實行一種高度克制的外交政策。這一政策的實行為塑造良好外部環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政策在執行中已越來越難以有效維護和鞏固中國的國家利益。
在國家交往過程中,一國外交政策的實施效果是基于他國采取的對應策略而言的。對于一國所采取的溫和政策,外界可能存在兩種不同的解讀:一種是認為溫和政策體現了該國的善意,從而以善意進行回應,實現雙方關系的良性互動發展;另一種可能則是被外界理解為軟弱,一國倘若無差別地一味實行溫和外交政策,帶來的后果將是降低外界進行挑釁的成本與風險。對于挑釁國而言,一旦其挑釁行為未受到應有懲罰,甚至因此而獲得較大的預期收益,則可能進一步強化其再次冒險挑釁的動機和意志,并引起其他國家的效仿,從而使一國外交陷入更為被動的局面。因此,對于一個國家尤其是大國而言,在涉及自身利益特別是核心利益的具體問題上,為表明維護自身利益的堅強意志,在外交上應采取必要的強硬政策,甚至不惜訴諸一定的軍事懲罰性手段,降低潛在挑釁國的“機會主義”心理,建立一國的戰略威懾力。
周邊地區是我國維護國家利益、實現“和平崛起”的關鍵所在。中國未來要成為真正意義的世界大國,沒有周邊的支撐是難以想象的。中國對周邊國家的政策目標正由以往的“維持周邊穩定,密切經濟合作”提升為建設“亞洲命運共同體”,這為塑造中國與周邊國家的新型互動模式、推動中國周邊外交戰略的轉型提供了重要契機,開辟了更加廣闊的前景。
[1]張小明.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歷史演變:模式與過程[J].國際政治研究,2006(1).
[2]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25.
[3]商務部.中國對外貿易形勢報告(2015年春季)[EB/OL].(2015-05-05)[2015-05-16].http://zhs.mofcom.gov.cn/article/cbw/201505/20150500961584.shtml.
[4]Evelyn Goh.Great Powers and Hierarchical Order in Southeast Asia[J].International Security,2007(8):32.
[5]張蘊嶺.中國與周邊關系:命運共同體的邏輯[EB/OL].(2014-03-12)[2015-05 -16].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320/c1001 -24688467.html.
[6]周方銀.中國崛起、東亞格局變遷與東亞秩序的發展方向[J].當代亞太,2012(5);6.
[7]陳琪、管傳靖.中國周邊外交的政策調整與新理念[J].當代亞太,201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