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瑋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20)
女性靈魂的覺醒
——解讀電影《鋼琴課》
孫瑋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20)
新西蘭女導演簡·坎皮恩執導的影片《鋼琴課》以“女性覺醒”為出發點,透過啞女艾達沖破道德倫理的“鋼琴別戀”,揭示了女性主義意識下的“愛與重生”主題,展示了男權社會中一個柔弱女性固執而又堅定的反叛力量,被譽為“女性覺醒”意識的范本。通過對影片中女性覺醒三次歷程的闡釋,以及對其獨特的女性敘事手法的分析,揭示其深厚的文化意蘊,并結合女性主義電影發展的現狀,探索女性主義電影的新出路。
女性覺醒;敘事手法;文化意蘊;女性主義
“女性主義電影”是20世紀西方女權運動的產物之一,倡導并堅持以表達女性真實的自我、建構女性的話語權和主體性作為其美學追求的核心。關于“女性主義電影”的定義歷來爭議較多。本文試從狹義角度對女性主義電影進行解讀,即用女性觀點來詮釋有關女性議題的電影。伴隨著20世紀80、90年代,女權主義運動溫和化的演變趨勢,20世紀90年代中葉以來的女性主義電影,也打破了激進的美學傾向,淡化兩性之間的激烈對峙,冷靜地探尋兩性之間的平等對話。
簡·坎皮恩作為20世紀90年代崛起的女電影人的杰出代表,是溫和女性主義的堅定擁護者。她的作品一向以極度的感性來探討西方女性的覺醒,審視女性的內心與處境,重塑女性的話語權,展現女性的渴求與力量,具有鮮明的個人特色。1993年簡·坎皮恩憑借《鋼琴課》成為第一位摘取戛納金棕櫚桂冠的女導演,重新書寫了女性導演在電影史上的地位。時至今日,歷經二十余年,女性導演力量日益崛起,對女性主義電影的探求也日益呈現多元化趨向。簡·坎皮恩執導的《鋼琴課》作為彰顯女性靈魂覺醒的經典范本,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對女性覺醒過程的細致刻畫,以及在女性敘事手法的運用方面對于女性主義電影具有重要影響和深刻啟示。
簡·坎皮恩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給我們展示了個性鮮明、外柔內剛的啞女的內心世界,展現出男權父系社會中一個柔弱女性固執而又堅定的反叛力量。影片打破男女氣質二元對立的簡單劃分,對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角色期待。由霍利·亨特扮演的啞女艾達,雖然沒有一句臺詞,但外貌與性格特征的塑造都顛覆了性別成規對女性的角色期待。深色的衣裙掩映下的蒼白面容,稍顯剛硬的面部輪廓,深抿的嘴唇以及凝視的眼神,自然流露出倔強與執著。丈夫斯圖爾特作為男權的代言人,身上卻體現出矛盾性,一方面張揚著家長的權威,獨斷殘忍;一方面卻又懦弱地偷窺妻子偷情,無計可施。而艾達的情人貝恩斯體現出原始不羈與細膩敏感的雙性氣質。
通過女主人公艾達與貝恩斯、斯圖爾特兩位截然不同的男性之間復雜的感情故事展示了“女性靈魂覺醒”的歷程。艾達的“靈魂覺醒”沿著本能、精神、生命意識的軌跡,經歷了從欲望覺醒到愛情覺醒再到生命覺醒的歷程。
(一)欲望覺醒
影片無意表現靈魂的崇高,也不流于世俗的虛假,它是一部描寫男女之間的欲望力量超越理性力量的電影,真實地表現出女性沉默的激情,展現出人內在的情欲沖動,體現最本真的人性,優雅浪漫而又充滿原始野性。
女主人公艾達自6歲起就沒有說過話,將自己的內心完全封閉,鋼琴是她與外界惟一的交流方式。艾達不僅壓抑了自己的聲音,也壓抑了自己的欲望渴求。當貝恩斯對艾達提出用肢體接觸換取鋼琴的交易時,艾達是反感并抗拒的。在每一次鋼琴課上,貝恩斯用熱切而深沉的眼神凝視著艾達,用溫柔的撫摸在不知不覺中喚醒艾達內心深處沉默的激情,并點燃一把欲望之火,直到睡眠中的艾達在無意識中重復著貝恩斯的觸摸。欲望的覺醒使得沉默的艾達回歸自然本性,露出甜美的微笑,并發出愉悅的嘆息。通過身體的接觸,兩人產生了欲望上的強烈渴求,兼具自然激情與細膩情感的貝恩斯逐漸打開了艾達塵封已久的心扉,在那千百次的擊鍵中,兩人的愛情隨著婉轉的旋律滋生出來。
(二)愛情覺醒
貝恩斯的撫摸喚醒了艾達壓抑已久的激情,而這種欲望的覺醒,使艾達逐漸認識到自己情感的變化,對貝恩斯由反感逐漸發展到依戀,艾達的愛情也悄然覺醒。為了換回自己心愛的鋼琴,艾達被迫同意讓貝恩斯親近自己,因此她開始對貝恩斯持抵抗心態。但在鋼琴課上,貝恩斯卻表示“只想聆聽”。艾達也第一次發現了自我的彈奏與他者的傾聽構成了一種心靈的交流,一次一次課,一個一個鍵,一點一點地萌動,鋼琴戲劇般地成了愛情的見證。在艾達選擇了鋼琴離開貝恩斯之后,她才發現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快樂,她在彈琴中悵然回望,卻看不到那雙滿含熱情的眼睛,她的心聲再也沒人傾聽。她才意識到自己是愛著貝恩斯的,愛情覺醒的一刻,她義無反顧地奔向愛情,用固執與堅定的眼神向貝恩斯訴說著自己的愛情與想念。即使在經歷痛苦的“斷指”之痛時,她仍然無畏地追尋著愛人的方向。昏迷中,艾達心中散發的強大意志也在吶喊:“讓我和貝恩斯在一起,只有他的愛能拯救我。”正是愛情的覺醒使得艾達有勇氣擺脫一切束縛,告別過去的自己,迎向新生。
(三)生命覺醒
影片最出人意料也最體現好萊塢最后一分鐘營救風格,活用歐·亨利結尾技巧的是艾達“沉琴”一幕。在離開傷心之地、與心愛的人奔向遠方的小船上,艾達突然叫人把鋼琴扔進海里,因為鋼琴承載了她太多痛苦的回憶。在關鍵的時刻,艾達的腳卻被下落的繩索纏住,影片在這里驚心動魄,艾達被鋼琴迅速拉入水中,在觀眾屏息凝視的時刻,只有艾達慢慢下沉的如天使般靜謐的神情,隨著鋼琴緩緩地沉入海底。鋼琴是艾達心靈與精神世界的象征,那一刻她猶豫了,不能割舍對鋼琴的深深依戀,無法面對未知的世界,想要隨著鋼琴塵封在海底。然而貝恩斯和女兒的呼喚,讓她的生命意志恍然覺醒了,奮力掙脫了系在鞋子上的繩索,重新浮出水面。在生存與毀滅的瞬間,她意識到對生活與愛情未完的渴望,最終選擇生命與愛情。而象征著艾達沉默與封閉心靈的鋼琴,被永遠埋葬于大海深處,艾達告別了沉默與黑暗的過往,經歷生命與靈魂的涅槃,走向重生。
在細致刻畫“女性覺醒”歷程的時候,導演簡·坎皮恩運用獨特的女性敘事手法展示女性心理、情感的細微變化。啞語的敘述機制,鋼琴的象征意義,以及穿插的美妙音樂,讓整部電影充滿著一種憂郁但富有詩意的情緒。在電影院里用詩一般的語言向觀眾展示了一段動人故事,使得這部著力表現“女性覺醒”這一嚴肅主題的影片變得美麗生動起來。
(一)啞語的敘述機制
影片中女主人公艾達一直處于“啞語”或“沉默”的狀態,而這種女性失語的敘述機制折射出在男性霸權社會中,女性被壓抑,無法發出聲音,或是因為自己的聲音不被重視,女性自動選擇沉默以示抵抗。
在《鋼琴課》中,簡·坎皮恩正是運用女性啞語的敘述機制來表達女性的話語權:在男性為話語主體的世界里,女性看似無語與沉默的背后,對自己權利的表達是那樣擲地有聲。她規避和揚棄了“女性的困境,源于語言的囚牢與規范的囚牢,源于自我指認的艱難,源于重重鏡像的圍困與迷惑”[1]的現實傳統。
艾達是“沉默”、“啞語”的,然而她的沉默并不是消極、被動的。她通過各種“語言”表達對傳統男權社會的反抗。她用鋼琴彈奏出心聲,從指尖之間窺望外部世界,用鋼琴表達內心的情感,她那近乎木然的神情舉止中隱含的是一種火一樣的激情,既有對自由之愛的渴望,也有對不滿現實的強烈抗議。因為這種失語敘述機制,使得女性的沉默“已經不再意味著弱勢和被動,而是成為一種神秘而富有潛能的抵抗行為,在這種行為下,隱藏的是作為女性默然而強有力的抵抗,是不可遏制的女性沖動和生命力”[2]。
(二)象征
影片的名字直譯應該是《鋼琴》,在這里鋼琴是影片的核心,它不僅作為一種優美的樂器,還作為心靈的載體與感情交流的媒介,被賦予重要的象征意義。
鋼琴是女主人公艾達的心靈與精神世界的象征,連接著艾達訴說的本能與艱難。鋼琴總是孤獨地擺放在那里,傳遞的卻是一種無聲的力量。在整部電影中,艾達的內心活動基本上都是通過鋼琴來向外界傳達的,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夢幻悠揚的琴聲,恰是艾達壓抑著的心靈獨白。借助鋼琴這件會“說話”的樂器,艾達沒有感到自己是“啞”的。同時鋼琴是愛情的媒人與見證,通過鋼琴,艾達找到自己心靈的知音,尋找到愛情。但鋼琴只是鋼琴,它帶給艾達的除了話語之外便是束縛,所以最后艾達“沉琴”意味著她告別自己痛苦的過去,告別寂靜無聲的世界,完成生命的蛻變,勇敢地走向新生。
鋼琴同樣作為工業文明的象征。簡·坎皮恩曾說:“我對劇本思考越深,就越加明白,必須有一個客體來賦予這個故事以特殊性。在諸多方案里我選擇了鋼琴,鋼琴可以說是人類雙手的神秘創造。它是文明的象征。從視覺上說,鋼琴與新西蘭土著居民的生活構成了鮮明的對照。”[3]由鋼琴引發的一系列波折以及最后鋼琴沉入海底,不禁引發人們對工業文明及其帶來的人際隔膜、人性束縛等后果的深思。
影片的成功不僅僅在于它對女性主義的全新闡釋,還在于它在描繪愛情與世俗的對抗、原始與文明的沖撞中,包含著深厚的文化意蘊。影片重新聚焦真誠的愛情本身,尋找現代人所遺忘的那種為愛執著的情懷。此外,通過土著人原始自然的生命激情、親近感人的生活氣息與白人殖民者自私殘酷、冷漠窒息的家庭氛圍的鮮明對比,反思身處高度發達的工業文明中的我們正在日益遠離生活的詩意與歡樂,表現出對人類文明的反思。
(一)重塑愛情信仰,尋找為愛執著的情懷
盡管像《鋼琴課》這樣備受爭議的愛情故事在生活中比比皆是,但它們往往難以逃脫道德的審判,難登大雅之堂。《鋼琴課》就是要沖破種種誤解和偏見,讓人們真誠地關注愛情本身,并透過不合情理的表面看出其深刻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影片借艾達與貝恩斯的愛情故事展示了導演對現代人所遺忘的那種執著情懷的詩意呼喚。
艾達與貝恩斯的鋼琴別戀傳達的是一曲關于浪漫愛情的贊歌,講述兩個孤獨的靈魂經由愛情獲得救贖的傳奇。正如導演簡·坎皮恩在談論《鋼琴課》創作時,曾經這樣說:“羅曼蒂克的激情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并且有時我們會為它而活。盡管我相信這并非是完全明智的生活方法,也明白它所帶來的結果常常是危險的,但我仍會珍惜它,并且相信它是偉大勇氣的象征。”簡·坎皮恩作為一位女性導演,以她對愛情的細膩理解,旨在通過影片告訴人們: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是沒有愛情的人生對于兩性來說都是不完整的。拋開世俗的羈絆,關注真愛本身。愛情不是占有,而是聆聽彼此心靈的傾訴,獲得靈與欲的交融。正是這種愛情的信仰以及對浪漫情懷的追憶,使得《鋼琴課》成為女性主義電影中的一首璀璨情詩,也使得簡·坎皮恩在以男性為主導力量的西方電影界里成為一顆明亮的星。
(二)反思人類文明現狀,回歸人性溫情
影片細膩描繪了新西蘭的碧海藍天、熱帶雨林以及淳樸的土著居民,以優美的畫面和動聽的音樂講述人與大海、人與自然的深情對話。以全新的角度“探討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原始文化、愚昧、文明的三角關系”[4],暗含著人們對人類文明現狀的深切關懷以及寄予的美好理想。
伴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人們愈發地被所謂文明社會的繁文縟節、功利與罪惡所羈絆,逐漸失去自然的活力與真情。影片將場景設置在新西蘭未經開發的毛利人居住區,以審美的眼光觀照土著居民自由愉快的勞動場景,以及土著人之間彌漫的親切感人的生活氣息。父母與孩子們天真的戲鬧此起彼伏,構成一曲耐人尋味的家庭交響曲。而這恰與文明人斯圖爾特的沉悶冷漠的家庭氛圍形成鮮明的對比。此外,在艾達與斯圖爾特、貝恩斯的三人感情中,艾達與功利的斯圖爾特一相遇就產生交鋒,相對而言,來自貝恩斯身上自然原始的激情、自然不做作的真情流露,一點點吸引著艾達。艾達經歷土著文化的洗禮,最終選擇貝恩斯,回歸溫情人性的懷抱,引發我們對工業文明所造成的人性異化進行反思,呼吁自然淳樸人性的回歸。
《鋼琴課》作為“女性覺醒”意識的范本、女性主義電影的成功之作,對于新世紀女性電影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它打破了傳統女性主義電影中片面展示的女性與客觀世界的對抗,而是將目光聚焦在女性的內心世界。此外影片一反強調兩性對峙的“反抗美學”傾向,呈現溫和改良的趨勢,不斷探索在平等前提下兩性接近、對話和再度攜手,開辟了女性主義電影發展的新方向。
(一)聚焦女性內心世界
簡·坎皮恩將女性主義電影關注的焦點由客觀世界轉回女性的內心世界。主人公不再是酷辣英勇的“女英雄”,而是弱小卻有著自我意識的女性。她細膩地刻畫了內心封閉的柔弱女性是如何一步步逐漸自我覺醒,并尋求自我解放的歷程。女性,不再只是銀幕上供人娛樂的棋子,女性,在這一刻,有了屬于自己的意志與世界。
此外,影片對女性解放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歷來人們更為注重女性解放的表面,即沖破外界的羅網,爭取享有與男性同等的社會地位,卻忽視了女性解放的內在含義,即打碎自身精神上的枷鎖,做到自尊、自信、自強、自立,實現內心世界的解放。真正的解放是內外雙重的,尤其是內在精神的解放起著指引性的作用。艾達正是通過心靈的解放才擺脫束縛,最終獲得身與靈的自由。
(二)女性主義電影的出路
時代呼喚女性的聲音,女性主義電影的創作也逐漸呈現繁榮之勢,但是成功的作品很少。究其原因,部分女導演為了女性主義而女性主義的做法,使得塑造的女性形象往往走向極端:一部分是試圖戰勝男性卻喪失女性氣質的激進“女英雄”們;另一部分則是大量女同性戀題材作品的涌現。通過塑造個性前衛的女同性戀者,借以體現女性在情感上與男性的徹底割裂,卻難免有夸大現實博取噱頭之嫌。
《鋼琴課》作為20世紀90年代溫和改良女性主義電影的經典之作,客觀追溯了女性主義電影艱難曲折的發展歷程,摒棄最初大聲疾呼式的激烈反抗,也不同于當下大量女同性戀題材的電影,而是注重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強調兩性的和解,體現出更為理智冷靜的女性主義。因此,同《女魔頭》中暴力兇殘的艾琳、《貴婦的肖像》中自詡為“獨立女性”的亨麗埃塔,抑或《羅馬的房子》中背離家庭的女同性戀者相比,《鋼琴課》中的艾達在頑強反抗的同時依然保持女性的柔美本質,如此真實而生動的形象更加富有魅力。
《鋼琴課》對于女性靈魂覺醒主題的細致刻畫,在東西方文化語境中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它給予當下以及未來女性主義電影發展的重要啟示是: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既要擺脫被誤讀的局面,又要避免走入極端。脫離男性,而不是與男性敵對地建構自己,與男性相對,但要成為女性自己,以此來表達女性的話語權,這才是女性主義電影今后的發展之路。
[1]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手冊[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93:220.
[2]楊玉卓.簡·坎皮恩影片的女性形象再現[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08:15.
[3]王克勇,張競.影視作品賞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16.
[4]文采.我愿看到女人是堅強的![J].電影評介,1995 (1):45.
[責任編輯 龔 勛]
J905
A
1008-4630(2015)01-0064-04
2014-12-09
孫瑋(1989-),女,山東煙臺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