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佶琰
顏佶琰/無錫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碩士(江蘇無錫 214121)。
無賴派文學是二戰后在日本文壇出現的重要文學派系,其對日本戰后文學史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無賴派文學的“無賴”二字本指人的行為雜亂無章、放蕩不羈,但其更深層次的含義則是反抗、反叛,反對傳統之意。雖然從興起到鼎盛再到衰落不過短短數年,但由于它的文學思想對當時日本的社會思想和歷史變遷有著集中的反映和體現而風靡一時。無賴派文學體現出的是與當時的“正統文學思潮”完全相反的文學理念,因此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戰后日本文學的轉型和發展。“總之,無賴派文學是日本戰后特殊年代里產生的一個體現時代特征的文學派別,它從一個新的角度反映了日本戰后動蕩混亂的社會現實和人們迷惘的心理。同時,其獨特的文學觀念和藝術手法對戰后日本文學的發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無賴派文學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坂口安吾、太宰治、織田作之助、石川淳等,其中最著名的屬坂口安吾和太宰治。而太宰治的《斜陽》《維揚的妻子》《人間失格》堪稱無賴派文學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對戰后日本民眾頹廢迷惘心態的敏銳把握使他的作品在當時的日本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在太宰治的作品世界中,沒有絕對的善惡,只有明暗兩面,一面頹廢消極,充滿了嘲諷;一面不羈反叛,對世界的種種給以抗擊。通過這種對生活的嘲諷和消極頹廢的筆觸,太宰治將自己對太平洋戰爭后日本社會現象的不滿和想要進行反抗的意愿表達了出來。
太宰治原名津島修治,1909年出生于日本青森縣北津輕郡。父親津島原右衛門曾任眾議院議員、貴族院議員,同時經營銀行與鐵路。由于太宰治母親長期體弱多病,因此他自小由姑母及保姆撫養長大,缺乏母愛。由于這種經歷使太宰治對他人有戒備感,對現實生活有著憎惡反感的思想傾向。中學時期成績優異,對芥川龍之介、泉鏡花的文學十分傾倒。芥川的自殺對高校時期的他產生了相當大的沖擊與影響,1930年,進入東大法文科,初會井伏鱒二,奉為終生之師。
太宰治的文學創作通常被劃分為前期、中期、后期這三個時期。前期自昭和7年至昭和12年,太宰治在這個時期盡情地燃燒著理想主義,在創作上進行各種形式的實驗,代表作品為《往日》《虛構的彷徨》《萬年》《20世紀旗手》。中期自昭和13年到昭和20年,這段時期內太宰治生活安穩并書寫大量明朗健康的作品,代表作品為《滿愿》《御伽草紙》。后期僅僅只有戰后的三年時光,但這也是太宰治創作的巔峰時期,在這一時期太宰治對新世界充滿了希望卻又對現實中戰后的混亂產生絕望,由這絕望又產生對現實決死的反抗并嘗試批判。《冬日的煙火》《斜陽》《人間失格》等作品便在這段時期問世,其中《斜陽》與《人間失格》被認為是最能夠代表太宰治文學思想的作品。
《御伽草紙》這部作品是二戰期間太宰治躲在防空洞里根據日本傳統民間故事改編的故事集,發表于二戰甫結束的一九四五年十月。在書中,太宰治用自己的筆觸將原本簡單的童話故事點出了人生的悲喜,在單純的故事情節間寫出了對人性與現實命運的無奈。全書主要源自《肉瘤公公》《浦島太郎》《碦嗤碦嗤山》《切舌雀》等故事。處于戰時和戰后兩個時代分水嶺的《御伽草紙》帶著非常鮮明的特點,“既無戰時明朗感受,亦無戰后陰郁氛圍,在判若輕妙的技法中,重疊著明暗兩種意象,是發揮了太宰治風格的翻案小說之一”。與其它太宰治的作品相較而言,《御伽草紙》中沒有他對于現實世界的反抗批判,也沒有他筆端噴薄的頹廢沒落,只有他對于人性與世界的表白。
在對被改編的這些民間故事解讀的時候,太宰治并沒有逐一解釋,他大膽地用自己對世界的理解把故事一一詮釋。在《肉瘤公公》中太宰治喟嘆著說“所謂的童話故事,大致上都是惡人有惡報,但是……也沒有誰是壞人,……也就是說,在這個故事當中所謂‘不正當’的事一件也沒有,……只是人性的悲喜劇罷了。”在原故事中,決定長著肉瘤的兩個老爺爺最終命運的是二人跳舞技巧的巧拙……長瘤的老爺爺憎惡自己的肉瘤,期待能像愛喝酒的老爺爺那樣讓鬼拿掉肉瘤,這樣的感受是尋常任何人都會有的自然感情。而在太宰治的描繪中,后來的那個老爺爺之所以失敗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太緊張,跳舞跳得很奇怪,如此而已”。沒有善惡兩立的角色設定,只有對人性樸素真實又無奈的表述,此點與原故事是雷同的。 《浦島太郎》的故事中,太宰治在龍宮中看到圣諦的神圣真理、無限的寬容和自由以及貝殼中蘊藏的歲月與忘卻。“其實是我們認為 ‘忽然變成三百歲的老人對浦島來說是一件不幸的事’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誤導了我們。…… 不論是否感到遺憾,或覺得浦島愚蠢,種種結論都只是我們俗人的擅自妄斷。”平靜甚至近乎積極的表達與后期太宰治對生活嘲諷和頹廢消極的筆觸形成了頗為鮮明的對比。“在貝殼的底部,有一顆名叫‘希望’的星星,浦島因而感到被救贖了。…… 歲月,是人的救贖。忘卻,是人的救贖。”太宰治似充滿了對戰后新世界的向往和好奇,對于不如意表達出一種樂意接受的態度。這種“信念的表白”來自于太宰治在這個時期對于生活的決意,以“市井小說家”為生,并不是拋卻過往那個因為自尊與他人不同而不斷反抗既有的社會結構而寫出大量頹廢性格作品的太宰治,而是歷經被周遭的人輕視、被環境排斥,夢想幾近破滅,對人生產生無窮疲倦感之后仍然無法拋棄對生命的熱愛。這種“表白”立于太宰治內心對于重新建構戰后新世界的渴望之上,也立于他對于世界、生命、人性最直接樸素的認識之上。
太宰治從與家族的矛盾中自小就認識到自己性格中的怯懦,這種自我認識一直延續到其成年以后會下意識的產生一種自卑心理,認為自己不過是個“異端分子”。青年時期參加共產主義運動后又與運動徹底脫離。這一經歷使太宰治內心始終有著深深的“背叛者”的罪惡感,他通過大量采用自身經歷進行創作,將內心的理想主義付諸筆尖。這個時期的作品充滿了太宰治青春時期的熱情,多角度地反映了他的主張和內心世界。而《御伽草紙》時期,太宰治在面對現實世界走投無路時對自我進行重新構建以期告別從前實現再生的階段創作。古典故事的翻案寫作透露出太宰治暫時避免與現實生活、真實自我的接觸,在一種較為安定的狀態下通過文學創作構建起自己理想中的和諧平靜。雖然這種安定平和的表象只是一種太宰治暫時逃避現實世界的手段,但是寄托于翻案文學中的美麗幻想依然將其對生命無限的思考反映出來。《御伽草紙》中看不到太宰治個性中背負的近乎荒唐的宿命感,也不多見他在敏銳的感受性中所體會到的傷害。正如《浦島太郎》里在介紹浦島太郎時,太宰治這樣說道:“作為家庭長男,興趣不廣泛,不愛好女色,整日醉心于他高尚的生活品位,并此滿足”。浦島太郎受到身份限制而需要自我約束的生活并沒有用惆悵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在太宰治往常的作品中是無法想象的。
作為日本文學不可忽視的派系,無賴派文學因其戲謔的態度、傾向于反客觀的寫作手法、“追求自由思想和人性解放”的叛逆精神在日本文學史上畫上了一筆特異的色彩。身為無賴派文學的代表人物,太宰治被稱為“昭和文學不滅的金字塔”,他創作了大量頹廢消極的作品,對現實世界進行反抗批判,對生活進行嘲諷,用其與生俱來的纖細與美感和童年生活的疏離為作品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基調。但《御伽草紙》這部翻案小說成為其作品中頗為不多見的一抹明朗亮色。雖然究其本質,《御伽草紙》的源頭仍然是“灰色”,但“即便在紅塵中滿身泥濘,也唯在其間方能尋出作為一個人的幸福”這樣的態度還是使這部作品與眾不同。
[1]大江健三郎.講述作家自我[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2:34.
[2]馬軍.太宰治與無賴派文學[J].日本學論壇,2001(2).
[3]平野謙.太宰治論[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8:58.
[4]平獻明.論戰后日本新戲作派文學[J].日本研究,1991(3).
[5]太宰治.御伽草紙[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3:17.
[6]魏大海.世界文學評介叢書:東方文學簡史(日本部分)[M].海南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