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爾烈鄉試、會試朱卷木雕版所載檔案文獻微探

楊 瑤

(遼陽博物館，遼寧遼陽111000)

王爾烈，字君武，一字仲方，號瑤峰，清代奉天府遼陽州人，生于清雍正五年(1727)，卒于嘉慶六年(1801)。乾隆三十六年(1771)辛卯恩科進士，中殿試二甲第一名，授翰林院編修。官歷陜西道監察御史、通正使司參議、鴻臚寺少卿、吏科給事中、光祿寺少卿、順天府府丞、太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等職。乾隆三十八年(1773)出任四庫全書處纂修官并三通館纂修官，參與編纂《四庫全書》。王氏工詩文，善書法，以詞翰書法聞名于乾隆嘉慶年間，被譽為“關東第一才子”。

王爾烈鄉試、會試朱卷木雕版共有七塊，用棗紅木雕刻，高19厘米、寬27厘米、厚1.2厘米。這七塊雕版版式基本相同，除《履歷》篇是一面一版、版內有行格外，其它六塊均為兩面兩版、一版兩頁。版框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共13頁，每頁最多載文18行，滿行26個字。版框上部欄線外刻小子節注，文尾加刻主考官和同考官對試卷的批語，即“本房加批”[1]。現收藏在遼陽博物館。這些木雕版是王爾烈考中進士后，將自己在考試中中試的朱卷內容雕刻而成。

王爾烈鄉、會試朱卷，主要記載以下兩方面內容:

一、記載“王爾烈的生平家世及科考名次”

按照朱卷的固定格式，朱卷內容首先是考生履歷。《王爾烈履歷》版上寫道:“王爾烈，字君武，一字仲方，號瑤峰、行一，丁未年正月二十三日生奉天府，遼陽州授貢生國子監教習，現任順天府平谷縣教諭民籍習詩經。”接著從高高祖王應魁開始，記載了王爾烈祖輩五世的姓名、官職、誥封，之外還記載了同族尊長、兄弟侄輩以及母系、妻系、子孫等多人的身份關系，內容如下:

高高祖:應魁;高高祖母:錢氏、汪氏

高祖:行為;高祖母:火氏

曾祖:三益，誥贈中憲大夫;曾祖母:卞氏，誥贈恭人

祖父:天祿，誥贈中憲大夫

祖母:趙氏，州庠生諱鐵顏公女，誥贈恭人;高氏，歲貢任宣化府蔚州訓導諱登第公胞姊，庚辰科舉人諱德峻祖姑，誥贈恭人

父:縉，盛京禮部右翼教習，現任直隸深州學正，敕授修職郎

母:劉氏，州庠生諱鳳祥公女，敕封孺人

胞叔:紳;組，癸丑進士，刑部郎中，甘肅甘州府知府調涼州府知府，誥授中憲大夫;紃，州庠生

堂叔:廷贊，前任甘肅甘州府張掖縣知縣，現任涇州知州

堂弟:爾熙，太學生;爾杰，業儒

娶陳氏:原籍福建福州府侯官縣，原任翰林院編修諱夢雷公孫女，候選知縣諱圣恩公女;劉氏，乙丑進士任直隸宣化府教授、敕授文林郎諱震公女;趙氏，直隸深州鄉飲眾賓諱德榮公女

子:志鵬、志騏、志翰、志鰲俱業儒;雙壽幼

孫:七十幼，族繁，止載本支

關于王爾烈的家世，金毓黻先生在《瑤峰集》附錄中有詳細記載:“遼陽王君心之(鴻志)，與王瑤峰先生遺裔比鄰，述王氏之世系甚悉。王氏原籍河南，明代移住揚州之江都縣。明季有官指揮于遼東者，始定居于遼陽城南三十里風水溝。先生之曾祖名三益，父官指揮，祖名天祿，清雍正時，官刑部湖廣司主事。天祿生四子:縉、紳、組、紃。縉生瑤峰……”[2]2056從上述文字可知:王爾烈原籍河南，先祖在明代始遷徙定居遼陽。其對于王爾烈曾祖、祖父、父親的姓名、官職的記錄與木雕版《履歷》內容可以相互印證。

關于王爾烈的姻親，《履歷》中也有記載。爾烈一生共娶三位夫人，分別是陳氏、劉氏和趙氏，三位夫人孰先孰后無從考之。其中陳氏夫人原籍福建福州，是原翰林院編修陳夢雷的孫女。陳夢雷，康熙九年(1670)進士，選庶吉士，翰林院編修，曾主編《古今圖書集成》。夫人趙氏，直隸深州鄉飲眾賓諱德榮公女。夫人劉氏，乙丑進士任直隸宣化府教授、敕授文林郎諱震公女，育有八子四女。

關于王爾烈的后裔，《履歷》中只簡略記載四子的名字，而據其他文獻記載——“瑤峰生八子:志鵬、志騏、志翰、志鰲、志芬、志崇、志廣、志正。志騏官游貴州，遂家于彼，生一子，名存。存生四子”[2]2056。可知王氏有八個兒子。這八個兒子后分為八個分支，即貴州一支、遼陽二支、沈陽二支、東豐一支、吉林二支。

從《履歷》內容可以看出，王爾烈的出身和姻親都屬于官宦之家。基于如此家庭背景，王爾烈也必然選擇從政為官之路。而在當時，通過科考中第是步入仕途的必經之路。

王爾烈于乾隆十八年(1753)考中遼陽州拔貢生，并入國子監學習。乾隆三十年(1765)，在順天府鄉試中考中舉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三月參加禮部會試，考中貢士;同年四月參加殿試，中進士，欽點庶吉士。《履歷》中記載王爾烈鄉試、會試的中式名次:“鄉試第一百八十一名，會試第一百二名，殿試第二甲第一名，欽點翰林院庶吉士”。王爾烈在中進士之前曾任“遼陽州授貢生國子監教習，順天府平谷縣教諭”，但這只是八九品的小官。其真正步入仕途是在考中進士，被授“翰林院編修”，參與編撰《四庫全書》之后。王爾烈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任“陜西道監察御史”;乾隆五十三年(1788)正月補授“通正使司參議”，同年四月補授“鴻臚寺少卿”，同年夏掌“吏科給事中”“光祿寺少卿”;乾隆五十四年(1789)官任“順天府府丞”;嘉慶元年(1796)二月由“通正使司參議”升任“內閣侍讀學士”;嘉慶四年(1799)，王氏73歲致仕時由“太仆寺少卿”升任“大理寺少卿”，為正四品。關于記載王爾烈官職的文獻，有王爾烈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為其姨父、姨母六十壽辰祝壽而親筆撰寫的《薛太翁暨德配劉太夫人雙壽序》。在《壽序》文末，王爾烈自署全銜云:“賜進士二甲傳臚、通政司參議、前順天府丞、提督學正、光祿寺少卿、掌吏科給事中、陜西道監察御史、翰林院編修、翰林院庶吉士，加三級，紀錄五次”。

二、鄉試、會試文章

朱卷最后刊載的是王爾烈參加鄉試、會試的科考文章，共六篇，其中鄉試三篇、會試三篇。王爾烈在乾隆三十年(1765)八月，以遼陽州貢生身份在順天府應考鄉試，考三場。關于清代鄉試、會試的考題內容，《清史稿·選舉志》中有明確記載。清世祖二年頒布的《科場條例》規定:“首場《四書》三題，《五經》各四題，士子各占一經。《四書》主朱子《集注》，《易》主程《傳》、朱子《本義》，書主蔡《傳》，詩主朱子《集傳》，《春秋》主胡安國《傳》，《禮記》主陳澔《集說》。其后《春秋》不用胡《傳》，以《左傳》本事為文，參用《公羊》、《谷梁》。二場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一道，三場經史時務策五道。鄉、會試同。”[3]3148乾隆二十二年，改考試科目為“移經文于二場，罷論、表、判，增五言八韻律詩”[3]3151。王爾烈于乾隆三十年參加鄉試科考，其首場為《四書》三題。清代取士最重首場，故首場撰寫的四書文與試帖詩成為鄉、會試朱卷刊刻慣例，二、三場試題是否刊刻則因人而異。王爾烈鄉試、會試朱卷木雕版刊刻的為首場“四書”文，其中鄉試卷題目一是“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語出《論語·公冶長》:“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王爾烈在文中用大量篇幅論述了孔子之學，認為微生高這個人是不直爽的。儒家講正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這篇文章就是否定微生高的“直”，而指出他的虛偽性、多面性。鄉試卷題目二是“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儌幸”，典出《中庸》第十三章。文章指出“行險與居易相反，儌幸與俟命相反”，認為君子該安守本分，遵循禮教以等待時機;而小人鋌而走險，希望獲得不應得到的東西。王氏的文章緊扣文題，闡明君子與小人安身之道的區別。鄉試卷題目三是“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語出《孟子·萬章章句上》篇。文章引用春秋時著名政治家百里奚離虞去秦的典故，表達了對百里奚做法的贊同，認為他不惜自汙而脫險境以求明君是十分明智的。

乾隆三十六年(1771)，王爾烈在京城應考會試，首場“四書”亦作三篇文章。第一篇文章題目是“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語出《論語·憲問》:“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王爾烈就“成為完人的標準”這一命題加以論述，旁征博引，內容詳實充分。考官批注曰:“語意穩切，不溢題界，而氣韻自流，風格獨貴。”第二篇文章題目是“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語出《中庸》第十八章。文章指出，儒家崇尚天命、提倡孝道，因此對天地即祖先都要按時祭祀，求得上天及祖先神靈的保佑，這樣才能“治國如示諸掌”。對于此文，考官評曰:“經生之言，無一字游談無根也，而筆勢莊偉，不落儒純，尤為卓絕。”第三篇文章題目是“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語出《孟子·告子章句上》。文章指出，現在我們提出的性善學說為一家之言，關于人性的論斷還有其他不同說法，這些說法不一定是錯誤的。這篇文章層層設問、步步緊逼，文筆犀利、明快。對于此文，主考官內閣大學士劉統勛、左督御史觀保、內閣學士莊存與等人給予很高評價:“議論辭命相輔而行已為公都子施十重鐵步障。用其筆勁爽明快。亦似有得于子家。”[4]

以上六篇文章為王爾烈參加鄉試、會試應考所書，為典型的“八股文”。“八股文”也稱“制義”“制藝術”“時文”“八比文”，是明清科舉考試采用的一種文體。八股文指文章的八個部分，文體有固定格式，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組成，題目一律出自四書五經中的原文。后四個部分，每部分有兩股排比對偶的文字，合起來共八股。八股文內容陳腐、形式僵化，束縛了士人思想。但作為一種文體形式，八股文并非一無是處。它要求一語“破題”，然后起、承、轉、合，分股對偶也可以看作是對所討論的問題進行正反兩個面的分析。這些格式，我們在當今的作文中也可借鑒。

為了讓大家更深入地了解這種古代文體，特在本文之后附上王爾烈乙酉科會試的一篇八股文——《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筆者嘗試以八股文格式分段標出，以供參考，不當之處請各位批評指正。

【破題】舉性善之說者，若覺異說之無當也。

【承題】夫有性善之言，則紛紛言性者可廢矣。乃公都子猶未真知彼之為非也，故舉而問之。

【起講】意若曰:吾人一人之言，其不敵眾言也明矣。而茍其一言之為是，則反覺眾言無一之可存。顧理出于獨創，而說覺其愈紛。茍不還以相質，而為之引伸其義以顯證其非，恐一言之終未足以敵眾言也。

【入手】如彼言性三說，蓋皆自以為是，而未有從而非之者。

【起股】乃今夫子之論何不然也!人無有不善，昔也未聞此言。乃夫子談笑而麾之，惟務陳言之去焉，其立言之正也有然。人皆可以為堯舜，向也未悟其說。乃夫子提命則及之，一掃游移之見焉，其持論之堅也有然。

【中股】夫一日而為百世師，片言而為天下法。以茲言觀之，夫子良不媿顧自言性者之蠭起也。別戶分門，各執一是，而從風而靡，吾黨不免。如彼三說，亦復言之娓娓。而一唱百和，牢不可破，或者其未可盡非與?而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析三說而較之，則告子之說為據一時之勝。而既言性善矣，則據一時之勝者已互為牴牾，而抱孤行之勢者更大相刺謬。

【后股】夫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彼固均非昏聵者流也，乃竟無一得與?合三說而衡之，則彼三說似可在兩存之列。而既云性善矣，則謬以千里者將不容其兩存，即差以毫厘者亦且置同一概。夫所見略同，無容勤說，彼固各有所見者存也。乃不如其剿說與?云合相應，在彼已言之紛紛，使一人之力足以勝天下。亦何論乎眾寡之不侔!乃入附出汙，即欲聞性善之說，孰從而求之?故必明其為非，然后定其為是，則心懷疑貳者始可以怡然而得其信從。

【束股】援古據今，在彼且言之鑿鑿。使邪說之興不足以惑時俗，亦何恤乎醇疵之雜進!乃黨同伐異，恐將舉性善之言群起而攻之，故欲歸于一是。要必去其眾非，則藉口有端者始可以帖然而免其浮議。愿夫子明以教之矣。

[1]鄒寶庫.清王爾烈家藏鄉、會試朱卷木雕版[J].文物，1989(6):92－93.

[2]金毓黻.《瑤峰集》附錄[M].《遼海叢書》影印本·集六.沈陽:遼沈書社，1985.

[3]趙爾巽.清史稿(第1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馬憲麗，鄒寶庫.王爾烈史料集注[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