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葉萍 賀曉婷
郭立中教授,南京中醫藥大學急難癥研究所所長,主任中醫師,博士生導師,先后師從傷寒大家杜雨茂、腎病學家葉傳蕙、國醫大師周仲瑛等,擅長按次第治療急危重癥及疑難雜病。視神經炎是眼底病中常見的難治重癥之一,目前尚無理想的治療方法,筆者有幸跟師門診學習,受益匪淺,茲選其門診近期治療視神經炎驗案1 則,以饗同道。
患者,男,23 歲,2014年3月28日初診。
患者自2007年夏無明顯誘因出現雙眼視力下降,查視力:左眼0.3、右眼0.1,經當地醫院檢查確診為視神經炎,曾用激素、抗生素等西藥治療無效。因被告知目前醫療對此病尚無有效治療手段,未再治療,視力進行性下降。去年春天始眼部不適癥狀加重,現請求中醫治療。
刻下:雙眼干澀不適,視物模糊,右側頭脹,腰脊兩側酸,左足跟痛,汗少,汗出覺舒,易外感,不耐勞,身軟乏力,冬日怕冷甚,手足涼,納佳,夜寐夢多,二便調。舌淡紅,體胖,邊有齒印,苔薄白;脈右關滑緊,左尺浮緊有力。辨證屬寒凝太陽,經氣不暢,目失滋榮。治當解表散寒,撥通氣血往來之路。
處方:桂枝20 g、蒼術15 g、白芷15 g、石菖蒲20 g、法半夏20 g、朱茯神15 g、陳皮15 g、獨活15 g、南山楂20 g、炙甘草5 g、生姜30 g。7 劑,水煎,每天1 劑,上午9 點、下午3 點熱服,溫覆取汗,避風寒,忌生冷、黏滑、辛辣等食物。
二診(2014年4月4日):患者訴藥后眼干澀減輕,頭脹如前,腰酸及足跟痛未作,納可,入睡困難,夢減,二便調。舌淡紅,邊有齒印,苔薄白;脈緊滑。上方加杜仲20 g、淫羊藿20 g,改桂枝25 g、生姜50 g。7 劑,服法及禁忌如前。
三診(2014年4月11日):患者訴服藥后汗出較多,眼睛覺輕松許多,視物仍模糊,腰酸及睡眠亦改善,納佳,二便調。舌脈如前。首診方去獨活,加杜仲20 g、淫羊藿20 g、改桂枝30 g、生姜50 g。7 劑,服法及禁忌如前。
后漸加入溫補肝腎之品,目前患者病情逐步好轉,仍在門診隨診中。
視神經炎是眼底病中常見的難治重癥之一,其病證散見于中醫“暴盲”、“青盲”等論述之中,其慢性期可歸于“視瞻昏渺”范疇。“目不因火則不病”,多數醫家將本病辨為肝火亢盛、濕熱蘊結及陰虛火旺等[1],治療根據病程長短,分期論治,總不離清瀉肝火、清熱利濕、滋陰降火等。郭師則以六經辨證為綱,明辨病機,以撥通太陽氣血往來之路為切入點,執簡馭繁,逐層深入,次第分明,治療上獨辟蹊徑。
《靈樞·本藏》言“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闔者也”,患者平素易外感、易汗,可知其素體陽氣虧虛,衛外不固;寒邪外傷太陽,寒性凝滯,陽氣不布,故見怕冷、四肢涼;“五臟六腑之精氣,皆上注于目而為之精”,太陽受邪,營衛不暢,五臟之精氣難以上輸,出現雙眼干澀、視物模糊等癥。“膀胱足太陽之脈,起于目內眥,上額,交巔……夾脊抵腰中,入循膂,絡腎屬膀胱”,太陽膀胱經受邪,經氣不利,除易患目疾外,還兼有頭脹、腰脊兩側酸、足跟痛等太陽經氣循行部位之表現。舌淡紅,體胖,邊有齒印,苔薄白,為素體陽氣虧虛,寒濕凝滯之象;脈右關滑緊,左尺浮緊有力,緊滑主寒主濕主痰,郭教授認為左尺浮取候膀胱脈,浮取有緊象即為太陽膀胱經受寒之明證。
目之能視憑借于精,而腎主藏精,腎精等精微物質的盛衰直接影響其視覺功能,故本病以肝腎虧虛為本。《靈樞.寒熱病》:“足太陽有通項入于腦者,正屬目本,名曰眼系”,可見足太陽膀胱經與目系有非常密切的連屬關系[2]。“陰在內,陽之守也”,目系雖深藏于內,卻容易受到外邪的侵襲,《素問.熱論》曰:“巨陽者,諸陽之屬也。其脈連風府,故為諸陽主氣。”而足太陽膀胱經,其直者,從巔入絡腦,還出別下項,與目系直接相連,故外邪內侵,膀胱經首當其沖,最易循經客于目系。《醫宗金鑒》曰:“外邪趁虛而入,入項屬太陽,……各隨起經之系,上頭入腦中,而為患于目焉。”這正是《銀海精微》提出“治目不可不細究膀胱”的理論依據。又五臟六腑之背腧穴皆位于膀胱經,寒凝太陽膀胱經脈,經氣不利,臟腑之精輸送受阻,難以上注于目,邪害空竅,目竅閉塞也是本病的基本病理特征之一。
患者雖病程日久,有素體陽虛的表現,但根據其年齡階段的生理特點,“三八”之年,當腎氣平均,筋骨勁強,雖為素體陽氣不足,治當祛邪暢通道路為先,使邪去則正自復。郭教授治病首重次第,祛邪又以輕撥太陽經氣為先,經言“太陽主外”,為六經之首,總統營衛,膀胱主表,為護外之藩籬,是抵御外邪的第一道屏障。邪自外來,循經內侵,故應因勢而利導,使其邪氣自外而解。故處方以《傷寒論》桂枝湯化裁,以解表散寒為先,表邪散則里自和,濁邪去則氣血暢,臟腑精氣得以上注,目自能明視萬物。又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水谷清陽之氣皆由脾氣輸布,故方中以二陳湯燥濕化痰,理氣和中,使中土靈動,氣血生化有源,精微輸布有常,目自得其養。
桂枝湯乃《傷寒論》太陽病篇第一方,功能發汗解表,調和營衛氣血。芍藥性微寒味苦酸,其寒性有進一步增加竅道郁遏的可能[3],且味酸苦妨礙陽氣升發,易以二陳湯的半夏、茯神、陳皮,理氣溫中、燥濕化痰,中宮得安,生化循環無間,運化通于四旁;加之桂枝“引太陽之氣,由下而上,復降而中而外[4]”,桂枝湯與二陳湯相配,內外通達,氣血條暢,精血輸布有常。大棗甘壅,易滯氣機,故易為蒼術,燥濕健脾,佐以南山楂化積滯、和血脈,兩藥相合共奏健脾運中之效,使化源不滯。石菖蒲味辛溫,可“通九竅,明耳目[5]”,生于水石之中,可入水底引微陽達表,輔助開表;白芷味辛溫,芳香升散,祛風解表,入肺通絡,化清中之濁,陰中之穢;兩藥相合,既能發散外邪,又可使竅通而氣血流行。獨活辛苦微溫,入腎、膀胱經,祛風散寒除濕,通經活絡,引藥入膀胱經而協同增效。方中桂枝、蒼術、朱茯神、炙甘草又為苓桂術甘湯,溫化痰飲水濕,以助經氣暢達,協同作戰。諸藥相合,共奏解表散寒之功,氣血往來之路得通,太陽寒邪得除,目得滋榮而明。
《內經·至真要大論》言:“從內之外者調其內,從外之內者治其外,從內之外而盛于外者,先調其內而后治其外,從外之內而盛于內者,先治其外而后調其內。”外邪侵犯人體,因太陽為六經之藩籬,故必先受邪。郭師結合六經辨證體系與臟腑辨證,治病尤重次第,謹守病機,強調開表驅邪為先,繼則強中焦運化之力,終以補益扶正復本之法收功。《內經》言:“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筋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死半生也。”桂枝湯撥轉太陽則賊邪外出有路,有四兩撥千斤之效;二陳湯溫中燥濕,暢達中焦,中土健運則氣血生化有源。
郭教授治療視神經炎,不拘于“目不因火則不病”的理論,未用一味清涼明目之藥,療效顯著,關鍵在于謹守病機,抓住臨床辨證的眼目,尤重次第思想,正如徐靈胎在《傷寒類方》中言“歷敘治效,以明用藥之次第當如此,蓋病證既多,斷無一方能治之理,必先分證而施方,而其先后之序又不可亂……”,《銀海精微·眼科用藥次第法》言“夫眼疾之醫……新病者……必須先發表風邪,后乃遠其火熱”,本案患者病歷七年之久,郭師仍謹守次第,從太陽切入,使衛表和,玄府通,邪去而正安,可見中醫治療外開太陽,疏通道路,逐層深入治療的重要性。
[1]李汝杰,葉明花,羅金艷,等.視神經炎的中醫藥治療進展[J].江西中醫藥,2006,(1):61-63.
[2]蘇娜.經絡與目的理論及臨床研究[D].濟南:山東中醫藥大學,2012:15.
[3]羅旭昇.火神派對眼科的影響及思考[J].遼寧中醫雜志,2007,34(8):1047-1049.
[4]盧崇漢.盧氏臨證實驗錄[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2:86.
[5]盧崇漢.盧氏藥物配合闡述[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