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淼
魯衛星教授,北京市朝陽區首批中醫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師從廖家楨先生,臨床30 余年來,從事心血管內科的教學、臨床、科研工作,魯衛星教授在長期臨床實踐中精研經典,遵從古訓,反復臨證,尤其對高血壓、冠心病、高脂血癥的治療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筆者有幸跟師侍診,略得一些體會,現將魯衛星教授治療心血管疾病的臨證理念及治療經驗作以總結。
魯教授雖擅治心血管疾病為長,但卻以顧護脾胃為先,因“脾為后天之本”也。脾胃為生命之根,化生之源泉,李東垣認為“元氣之充足,皆有脾胃之氣所無傷,而后能滋養元氣,若胃氣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之所由生也”,即脾胃內傷,百病由生。臨證魯教授總會詢問病人的食納情況,注重脾胃本源的盛衰,施以調理。“胃不和則臥不安”,睡眠狀態是體現脾胃職能的又一體現,臨床中無論患者有無睡眠問題,于顧護脾胃的同時,酌加養心安神之品,夜寐安以使脾胃職能更好的運行。魯教授認為納食和睡眠情況的好壞,影響著人體機能是否正常運行,即使久病纏身,只要食納及夜寐情況尚佳,則人的正氣不壞,治病就事半功倍,正是“正氣存內,邪不可干”,而顧護脾胃,使得“胃和而臥安”,足以體現養護脾胃的重要意義。“胃虛則臟腑經絡皆無以受氣而俱病”,脾胃受損是疾病發生的內在原因,臨證時從機體的整體觀出發,臟腑辨證為核心,強調以脾胃為本,注重脾胃中氣,處處以運脾和胃為法度,調補脾胃,顧護脾胃。
治脾益心是魯衛星教授臨證治療的一大特點。中醫認為心血管疾病的病位在心胸,心胸之氣血陰陽的盛衰關系到疾病的癥狀類型。喻嘉言曾述:“蓋胸如中太空,其陽氣所過,如離照當空,曠然無外。設地氣一上,則窒塞有加。故知胸痹者,陽不主事,陰氣在上之侯也。”[1]胸中的陽氣即宗氣,它的充沛與否直接關系到心肺功能的正常運行,具有“貫心脈而行呼吸”的功能;宗氣貫注入心脈之中,幫助心臟推動血液循行,協助心氣推動心脈的搏動、調節心律的作用,宗氣的這一作用影響著人體心搏的強弱、節律和血液的運行,而宗氣的盛衰與脾胃功能的正常運行有著密切的關系。脾胃為水谷之海,氣血化生之源,通過飲食物而化生水谷精微,滋生或促進宗氣充足。宗氣足則“助氣行血”如常;宗氣不足,不能助心行血,就會引起血行瘀滯,所謂“宗氣不下,脈中之血,凝而留止”[2]。從脾治心,不僅考慮到脾胃與胸中陽氣密切關系,且由五行生克規律中,心為脾之母,補子實母也是顧護脾胃治療心系疾患的原則的依據之一。
魯教授在遣方用藥上以黃芪、黨參、茯苓、白術之類健脾益氣,并靈活加減木香、升麻、柴胡、蒼術、羌活等,升脾胃之陽,燮理中焦,扭轉樞機。脾胃運化氣血精微職能正常,通過調節脾胃氣機,清得以升布,濁得以降下,使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接受精氣濡養,中焦樞紐正常,則治病事半功倍,在臨床中也收到了良好的療效。
自《金匱要略》將胸痹病因病機概括為陽微陰弦后,歷代多有闡發,認為不僅陽氣虛衰,心陽不振,瘀血痰濁會痹阻心脈,同時若陰精不足,心失濡養,心血瘀滯亦會致胸痹心痛。中醫學認為心血管疾病雖然發病于心,但與肝、脾、腎三臟的失調有密切關系,因心主血脈的運行賴于肝主疏泄,脾主運化及腎藏精主水等功能,其病性常虛實夾雜,其中實者多為血瘀。
情志不暢、飲食不節等因素也會造成瘀血,《靈樞·百病始生》云:“內傷于憂怒,則氣上逆,氣上逆則六俞不通,溫氣不行,凝血蘊里而不散,津液澀滲,著而不去。”樞機不利而氣滯血瘀,更年期綜合癥患者多見;《素問·五臟生成》云:“是故多食咸,則脈凝泣血變色。”《靈樞·五味論》也云:“血與咸相得,則凝。”偏嗜咸味,傷及血脈,導致血瘀,高血壓病常見;過食肥甘厚味,釀生痰濕,痰濁阻滯,閉阻經脈成瘀,或長期食辛辣,飲酒過量,陰液受劫,煎熬津液成痰,痰濁阻滯,痰瘀同生,多為高血脂癥病機;心血管病日久,再加年邁臟衰,氣血生化不足,血少不充,脈道凝澀,而發血瘀。《靈樞·營衛生會》云:“老者之氣血衰,其肌肉枯,氣道澀。”久病邪氣羈留,傷及血絡,血脈不暢,而致瘀血。
魯教授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兼以活血化瘀之法,除配伍丹參、赤芍、桃仁、紅花、生山楂、延胡索、益母草等行氣活血化瘀之品,還靈活使用水蛭、全蝎、土鱉蟲等蟲類藥增加破血散結的藥效,治療心血管疾病頑癥、重癥,療效明顯。
《素問·至真要大論》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患者就診源于情緒波動而頭暈目眩癥狀加重期,高血壓的發病往往與情志因素密切相關,這是高血壓的“實證”或“虛實夾雜”中的“標實”;老年高血壓病人,因病久耗傷肝腎陰精而眩暈。由此可見,其病位主要在肝,肝之氣血陰陽的變化在高血壓病發生發展變化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不良的情志刺激使肝失條達,肝氣郁結。肝失疏泄,郁久化熱,肝火亢盛,可使肝陰暗耗,肝陽上亢,出現頭暈、頭痛等不適癥狀。肝腎同源,肝陰耗損后日久,必下及于腎,致肝腎陰虛,相火用事,而發生腰酸、盜汗等一系列肝腎不足的癥狀。不論是肝陽上亢、肝腎陰虛、肝腎陰陽兩虛的病機特點,均與肝腎相關。因此,魯教授在臨證時多從肝腎入手治療,以天麻鉤藤飲加減為基本方,天麻、鉤藤、夏枯草、葛根、槐花、桑寄生、牛膝、杜仲等為主,經過辨證酌情加入活血化瘀藥、理氣藥或補益肝腎藥,收到較好的療效。
隨著冠心病手術治療的普及,來就診的冠脈支架術、搭橋術后病人不在少數,而中醫藥治療冠脈術后存在較大的優勢。魯教授認為手術治療解決了冠脈大血管的問題,但是小血管病變仍存在,結合中醫藥方法,促進血管再生、側支循環再建立、改變小血管供血,預防再狹窄的發生成為主要的治療方向。
《金匱要略》提出“胸痹”一詞,指出其病機為“夫脈當取太過不及,陽微陰弦,即胸痹而痛。所以然者,責其極虛也。今陽虛知其在上焦,所以胸痹心痛者,以其陰弦故也”,表明陽氣不足,而致血脈瘀阻作痛,即發胸痹,可見氣血的相互關系與冠心病的發生相關。《素問·痿論》“心主身之血脈”,《血證論》提出“氣為血之帥,血隨之而運行”。血液在脈中環流不息,濡養全身,有賴于心氣的推動。若心氣異常,不論是虛或滯,均可產生血瘀。魯教授在臨床治療冠心病患者時,多從氣血理論分析其發病機理,認為冠心病屬本虛標實之證,氣虛血瘀為其基本病機。治療上運用益氣溫陽、活血通脈的方法。針對老年冠心病患者而言,機能衰退使元氣不足,氣化失常則病理因子作祟,使得再傷元氣,臟腑紊亂更加嚴重,形成惡性循環,所以在治療老年病患時,魯教授更加重視對元氣的調補,元氣充足,則氣化如常,病理因子無從擾亂。
魯教授在處方時,益氣溫陽類和活血化瘀類為治療冠心病的核心藥物。以自擬健中消癥湯為基礎方,配伍黃芪、茯苓、白術等益氣之品為君,健運中氣以調補元氣;丹參、赤芍、桃紅、水蛭、地龍等活血化瘀藥為臣,活血化瘀,消癥散結;再佐用合歡皮、珍珠母、首烏藤等鎮靜安神之類,安心神、護精氣,以達“治未病”之意。
若出現心功能不全,伴水腫癥狀,魯教授以益母草、澤蘭、葶藶子、豬苓、車前子、桑白皮等健脾利水、瀉肺利水。在使用活血藥及利水藥的同時,還配伍理氣藥以加強活血化瘀、行氣利水作用,體現了“氣行則血行”、“氣行則水行”的中醫理論思想,在選用藥物時,也相當嚴謹,要求理氣而不破氣、活血而不傷正,常用郁金、合歡皮、延胡索、枳殼、柴胡等。
久病患者常從氣虛逐漸發展至陰陽虧虛的階段,若心腎陽虛,魯教授喜用桂枝、薤白、淫羊藿、附子等溫陽通陽之品;氣陰不足,則配伍斂心氣、滋陰增液之品,如黃精、玄參、麥冬、生地、山茱萸、玉竹、五味子。以益氣活血為基本治則,再配合具體辨證,從整體分析治療冠心病,體現了魯教授的治療特點。
高脂血癥是心血管科的常見病之一,也是很重要的危險因素之一,很多患者血脂高了就服用他汀類降脂藥,雖然見效很快,但時間長了會損傷肝腎功能,并出現便秘、胃脹等癥狀。結合中醫藥治療不僅能改善西藥帶來的不良反應,還可從“本”治療高脂血癥。
中醫認為,高脂血癥的病因并非血脂本身,而是人體臟腑功能失調,出現濕、痰、瘀所為。脾位中焦,為人身之樞紐,氣血生化、津液代謝之所在,如脾虛運化失常,不能將水液轉輸布散到全身各處,滯留于體內,則產生濕、痰等患。而濕、痰郁久阻滯氣機運行,氣不暢則血不行,又成血瘀為弊,究其根源,究責于脾。故魯教授治療高脂血癥多從治脾入手,以健脾、祛痰、化濕、活血化瘀為主,自擬健脾降濁湯為基礎方加減應用。方中黃芪、白術、茯苓、葛根健運中氣、升清降濁為君;瓜蔞、昆布、荷葉、石菖蒲降濁消脂,山楂、蒲黃、丹參、赤芍、五靈脂、桃紅活血化瘀,共為臣藥,其余再隨癥加減。同時囑患者改變不良飲食習慣適當運動,對于血脂異常病情不甚者,能起到改善癥狀、降低高血脂數值的作用。若有血脂甚高的病人,魯教授在中醫藥治療的同時,囑繼用西藥類降脂藥,2 ~3 個月復查肝功、腎功,避免藥物對肝功腎功的損害。魯教授常說“只要對疾病有療效的方法,都會去使用”,這也體現了魯教授中西醫結合治療的理念,一切以患者的利益為重,用療效說話。
魯衛星教授先習西醫,后師從廖家楨教授進行中醫學習,不僅對西醫心血管疾病發生發展的理論及藥物機理有扎實的功底,而且通過30 余年的臨證實踐,將中西匯通,兼收并蓄,辨證與辨病靈活相結合,察色按脈與現代檢查并用。
魯教授根據患者西醫檢查結果,中醫望聞問切四診資料,運用微觀與宏觀相結合及西醫辨病與中醫辨證方式,協同分析病因病機,最終制定治療原則。例如冠脈介入術后的患者,復查冠脈CT 提示支架部分血管血流情況良好,但存在微小血管的狹窄,出現胸悶心痛諸癥,魯教授處方時,會考慮到小血管的病變,配伍活血化瘀藥物進行治療,同時吸收現代藥理研究結果遣方用藥,增強療效。對于西藥的使用,魯教授更是得心應手,如根據高血壓合并疾病的不同特點,選擇不同類型的降壓藥,盡量減少不良反應,并告知患者服藥時間及劑量,以達到最佳療效。
魯衛星教授臨床中西醫相結合治療心血管疾病經驗豐富,兼取西醫治病與中醫治證的方法,充分體現了衷中參西的臨床特點,正如魯衛星教授所說:“無論中醫還是西醫,二者共同追求的目標都是緩解患者病痛。西醫不能解決的問題,用中藥來彌補;兩者相輔相成,治療疾病才是最終要達到的目的。”
[1]喻昌.醫門法律[M].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2:135.
[2]馬蒔.黃帝內經靈樞注證發微[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0: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