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真美

張學亮

記得那堂課，我正在教室里全神貫注地講授新課。窗外寂靜一片，教室內充盈著教學的芬芳，興許學生與我都沉浸于知識的甜潤。

突然，從教室第三組的一個角落，隱隱約約飄逸而來一些纖細的脆脆響。

我蹊蹺得蹙眉，循聲瞅眼過去。

倏忽，我差點氣得眼睛噴火：只見第三組后端一位坐在里側的白衣女孩，正一邊聽課，一邊忘乎所以地把玩一串鑰匙。或許她自以為隱蔽得完滿至極，外人未曾知曉。于是乎，飄飄然，叮叮當當地玩得點頭聳肩，好一個不亦樂乎。

一個跨步，眼冒怒光的我奔將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奪過她手心的鑰匙。“唰”的一聲劃過敞開著的窗口，一個美麗的弧線，沉沉的一串鑰匙，飛出了教室。

一回頭，發現所有人伸長脖子，大張著嘴巴。

接下來，輕咳一聲，我儼然裝出像根本沒發生過什么事一般，拿起書本，繼續上課。

事實上，我的內心翻江倒海，個中滋味唯有自己知道。可是那時，若無其事的狀貌著實令自個兒都莫名其妙。

兩分鐘。

三分鐘。

五分鐘……

驀地，我停住了講課聲，不經意間，汗涔涔、腿顫顫起來。

心里宛若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維護所謂的師道尊嚴嗎？想殺雞給猴看嗎？想鎮住學生鑄就鐵的紀律嗎？想以此提升自己的威信嗎 ？還有，那串鑰匙萬一……

再一看赤臉低頭的女孩，已經淚流滿面。

從她淚眼朦朧的眼神里，我分明讀出了些許驚恐、痛楚，仿佛看見了一顆碎落的心。

驟然間，我的心委實癱軟了下去，淚幾乎涌出眼眶。

忽然，我迅疾放下教本，沖出教室，飛奔下樓梯。一路上，只覺得耳邊，風呼呼直叫。

在學生目瞪口呆的那一刻，我已站立在了女孩鑰匙大致墜地的草叢附近。

繼而，我屏住呼吸蹲在菁菁草坪上，開始用手依次細細扒著草葉，凝神認真地找尋。

一邊找，一邊在心底默默地期盼祈求：可不能弄丟了，一定要找到，千萬不能因此而傷害她已經哭泣的心啊。

半個時辰悄悄過去了，我依然在草中苦苦尋找。殊不知，旁邊早已經圍聚了許多好奇的別班學生。

我仍舊不依不顧，繼續找著，眼睛都找疼了，頭未曾抬起過。

幾近無望的那一剎那，一串亮晶晶的、玲瓏可人的鑰匙忽然躍入了我已經干澀酸脹的眼睛。

惴惴然，拖了疲倦的身軀返回教室還她鑰匙的時候，我真誠地、發自內心輕輕地說：“對不起，剛才，老師錯了。”

即刻，偌大的教室變得安謐靜美。依稀間，我看到女孩白皙清秀的臉頰上，滾動晃閃著晶瑩的淚花。明媚的陽光下，那些淚花，泛著清純、圣潔的光芒。

恍若變了一個人。這位女孩，后來學習格外用功，課堂上一絲不茍，課外的勤奮成為了校園的風景。不經意間，我總能隱隱約約捕捉并感覺到她那對老師尊重、對知識饑渴的眼神。

她，現在已經就讀于四川師范大學。前不久，她來信解釋說那一天她之所以那么興奮地把玩鑰匙，是因為爸爸媽媽這一天晚上要從昆明回家來看她。爸爸媽媽為了掙錢養家糊口并供她上學，背井離鄉到昆明，拉了鐵輪子車在昆明翠湖一帶的窄街小巷吆喝著賣菜，起早摸黑地奔波。可以說，爸爸媽媽所掙到的每一張鈔票、每一枚硬幣，都浸透著血汗以及對女兒的希望和殷殷期盼。她們已經一年多不曾歸家，尤其春節都忙得不能回來。周末，女孩孤零零獨自一人在家，每次掛完電話，閉上眼，漆黑一片，睜開眼，淚如雨下。揪心的牽掛，無盡的離思縈懷。終于，為了看自己，爸爸媽媽抽空要回家一趟。宛若喜從天降，陽光綻放在臉上，溫暖流淌在心間。情不自抑而形露于外，不自覺地玩起了鑰匙。

信末這樣寫道：“就在鑰匙飛出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一陣刺痛，心痛得差點碎了。我甚至暗暗決定不讀了，我緊閉眼睛不想再看見老師，我要回家。這時，老師您來了，紅著眼睛，一臉的愧疚，用一句溫馨的道歉把我拉回到了‘春天。老師，教育是偉大的，課堂是神圣的，您用行為尊重了我的心靈，我應該尊重您的課堂。老師，對不起。教育是心心相印的事業，只有老師在學生心目中崇高，教育才可能在現實中偉大。老師，說句心里話，有時真的不愿長大，舍不得離開老師，就連想念老師的此時此刻，空氣都是甜的。”

一下子，我抿著嘴唇，情不能自已，熱淚盈眶……

尊重，真美！（作者單位： 云南省瀘西縣金馬中學）

責任編輯 曾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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