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兵百萬，真的嗎？

張佳瑋

布蘭·斯塔克說：“我看到國王了！他帶了上百人來！”這一幕發生在《權力的游戲》第一季第一集，說完這話后，國王就來了：帶著王后、寵臣和上百隨從，來到邊陲重鎮。這時你會想什么呢？嗯，上百號人……蘇軾在密州當市級干部時，打一次獵，“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考慮到蘇軾豪放愛吹牛，打個折，百余騎總也有的——可也足夠趕上人那邊國王待遇啦。

自然，值得我們自豪的還不只這些。《指環王之雙塔奇兵》里，羅翰國聽說強獸人有一萬大軍，就紛紛面色慘變，但覺滅頂之災將至；日本《天與地》里描繪第四次川中島之戰，被譽為日本戰國史上最慘烈大戰之一，雙方合計投入兵力，三萬有余。每逢這時，中國人民就能想起“百萬雄師渡大江”來——哎，其他國家的戰爭真也就是村長打架嘛！

然而說正經的：打仗人數，究竟是個什么規模呢？

歐洲人打仗，人數委實不多；而且打從波斯人跟希臘人打馬拉松之戰開始，歐洲人便覺得東方——波斯啦、匈奴啦、蒙古啦甚至俄羅斯啦——都是汪洋大海。公元前48年波斯的薛西斯征討希臘，被譽為歷史之父的希羅多德上下嘴皮子一劃拉，說波斯軍隊多達2641410人——你沒數錯，他就相信波斯人真有264萬開外呢，而希臘人覺得自己各同盟能攢出5萬已是大軍。到公元前48年凱撒奠定霸業的法薩盧斯會戰，也不過是3萬對6萬之數——這么點人就決定了歐洲命運，多少有些小氣吧？當然，公元11世紀，決定英國歸屬的黑斯廷戰役，雙方八千對八千，也就是兩個小區居民到廣場對打的規模——確實也小家子氣了些。

中國歷史上，有許多痛快解氣、嚇得死歐洲人的數據。比如牧野之戰，周朝解決了商朝70萬大軍；長平之戰，秦國連坑帶殺，干掉了趙國45萬人；項羽破釜沉舟，5萬破了秦軍20萬；淝水之戰風聲鶴唳，苻堅97萬人土崩瓦解；隋煬帝東征高麗，帶去了113萬人——歐洲那些傳奇會戰，到此不免嚇得屁滾尿流。

項羽破劉邦56萬、王翦帶60萬秦軍平楚國等，出于《史記》，眾所周知，司馬遷筆下，許多數字從來華麗得讓人肝顫；后世史書，數字就低調得多，比如統觀三國時期，官方數字最多的一戰也就是淮南之戰：司馬昭身為曹魏權臣，傾國之兵，不過26萬。袁紹和曹操決定北方命運的官渡之戰，相對靠譜的數字，也就是10萬對2萬。公元7世紀，李世民一舉奠定中原與河北的虎牢之戰，35000對10萬人，而已。

別覺得“號稱多少萬”只是《三國演義》這類小說的專利，虛報數字，一可以震懾對手，二可以多領軍餉，是中國歷朝軍隊的愛好。文人修史，軍方表功，捉住對方幾個兵卒可以吹成斬首數千，所以數字水分，多少是有的。很可能，中國歷史上絕大多數的傳奇會戰，也就是數萬對數萬，而非鋪天蓋地的40萬對40萬——我們的確比歐洲人多，但并沒多到希羅多德幻想的那個數量級。

當然，雄兵百萬吹出去也不是沒用的。比如《英雄》里陳道明說殘劍飛雪如何了得，“三千鐵甲竟不能擋”，如果是“三十鐵甲”，氣勢便弱。又比如，阿伽門農聽聞弟媳海倫不守婦道，被帕里斯拐回特洛伊去了，勃然大怒，叫起村里百姓，喚取遠近鄉鄰，坐渡船到帕里斯家門口去堵住，喊打喊殺，不喚出奸夫淫婦來，決不罷休！——此事若放在今日報紙社會版，不過是篇《美妻子紅杏出墻，大伯子怒討公道》。但當故事背景里，加上了希臘人十萬精銳、斯卡亞門前十年守候，這故事頓顯厚重，就能拿來做《伊利亞特》的主干，配得上歐洲文學百代之基、萬世師表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