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愛玲
(呂梁學院汾陽師范分校,山西 汾陽032200)
《金粉世家》被譽為民國時期的“紅樓夢”,小說借鑒了《紅樓夢》的表現手法,塑造了一系列生活在男權社會中的女性悲劇形象,凸顯了男女不平等的主題思想。相比之下,因為所處的時代不同,《金粉世家》反對男女不平等的呼聲更高。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在新舊交替的社會表現了她們獨特的生活狀態:妥協和抗爭。這些女性妥協于男權壓力,表現為依賴、軟弱、憂愁、無奈。但是她們又是一群有著反叛意識的新女性,她們要求個性解放、男女平等,這些女性自立自強,始終和這個黑暗的社會進行著無聲的反抗。這些女性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自我救贖的精神是廣大女性的共同追求。分析張恨水筆下的現代女性的妥協和反抗,能夠為現代構建兩性社會,提倡男女平等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從整體的角度看,《金粉世家》的眾女性是雙性人。從時代的角度看,她們的性格經歷了一個軟弱妥協到奮起抗爭的過程,可以看到現代女性的成長歷程。她們經歷命運的磨練和思想的洗禮,逐漸變得堅強起來。這是時代的進步,更是現代文明的進步,給中國現代文學創建了健康的兩性觀,也是女性在新舊更替的時代中的自我覺醒和自我救贖。[1]
《金粉世家》講述了冷清秋坎坷的一生,深刻揭示了女性的沉淪和妥協。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眾多,既有才貌雙全,自尊自愛的冷清秋,又有浪漫奢華的現代女性白秀珠,還有敢于和命運抗爭的丫鬟小連。但是作品里的女性形象都是作為男性的襯托物來寫的,她們生在像“紅樓夢”一樣的金府,命運不受自己的控制,一生都處在受壓抑和奴役的附屬地位,深受封建社會和男權社會的雙重壓迫,行為和思想都受到嚴重的控制。
在那個時代,女性不過是男性的“玩物”而已,如晚香和小憐,她們都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命運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小憐作為丫鬟,在金府既要受到少爺的欺負,又要受到少奶奶的嘲笑和掌控,就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身不由已。[2]至于晚香,生在風月場所,雖然嫁進了金府,但是還要受到少奶奶的管制,看金府人臉色行事,因為她出身不好,便受到種種凌辱。男權時代的女性不僅要受到身邊男性的掌控,還要受到來自上層社會的壓迫,比如大房壓迫二房,嫡子壓迫庶子,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等級制度深深地毒害了這些女性,不僅給她們帶來了身體上的疼痛,還毒害了她們的精神,導致她們一步步走向沉淪。就連冷清秋這樣知書達理、自尊自愛的現代女性,在金府紙醉金迷的生活中,家族權威的壓迫下,逐漸失去了原來天真、簡單的性格,變得郁郁寡歡,最后離家出走。封建文化的長期浸染,使得女性對自身缺乏正確的認識,她們始終扮演參與者和從屬者的角色,對這一不平等的身份和地位也習以為常。這種麻木不仁,也促使男女不平等的思想,得以在中國順理成章的延續了上千年。
在張恨水的作品中,不管是位高權重的金太太,還是傳統的女子,不管是妻子或是妾,都在享受男權社會所帶來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在金家,金銓作為國務院總理,養活了很多寄生蟲似的兒女,直到失去了金銓了這個物質依靠,經濟來源。在愛情婚姻方面,女性也容易產生依賴,愛情婚姻對女人來說是籌碼,青春和美貌是最好的資本,結婚是她們改變命運唯一的途徑。正是由于這種錯誤的婚姻觀念導致了她們的命運悲劇。冷清秋失敗的婚姻就是最好的例子,因為她的虛榮心,想實現灰姑娘的夢想,在金燕西的糖衣炮彈和物質享受的雙重誘惑下,她嫁進了金家,成了籠子里的金絲雀,最后掉入了婚姻的萬丈深淵。小憐、翠姨和冷清秋三個人的共同特點就是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婚姻上,也相當于把自己終生的幸福全部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但是她們的悲劇結局,告訴我們男人是靠不住的。
但是,封建文化養育的女性,又是麻木的。張恨水筆下女性們的種種麻木,既體現了女性深切的悲哀,也是作者內心的悲哀。為了一個男人,她們實實在在的爭風吃醋,爭鋒相對,互相殘殺,想要捍衛屬于自己的世界。比如,白秀珠和冷清秋,在婚姻方面,白秀珠輸給了冷清秋,但是在這場愛情爭奪戰上,她恨的人不是金燕西,而是把矛頭指向同樣值得同情的柔弱女性冷清秋,對她進行報復,她把燕西搶過來,也是為了滿足其報復心理。這些女性終其一生,也不會知道,她們爭奪到手的,不是做人的權利,不是社會地位,不是女性的尊嚴,而是男權的虛榮心的又一次滿足,是主子背后的竊笑。
《金粉世家》有很強的時代意識,盡管作品中的女性意識都是建立在對經濟的依附中承受的心理壓力下,但是她們也進行了反抗,盡管這種反抗是蒼白的、無力的,但是也體現了現代女性的覺醒意識。
冷清秋作為知識女性,走在時代前沿。她在性格上是獨立的,她敢于批評燕西的“女子讀書無用”的謬論,批評紈绔子弟不學無術、奢侈荒淫的腐朽生活,堅持自己高潔的精神追求。她敢于反抗金家嚴格的家規,提出要外出教書,因此遭到金家的反對。因為金家人認為金家媳婦不應該外出謀生,應該在家過奢華的生活,如果清秋出去教書就會敗壞金家的名聲。嫁入金家的冷清秋并沒有認同金燕西這種腐朽的生活,反而批評他不務正業。作為男權代表之一的金燕西,必然不會認同冷清秋,他認為金家供養清秋的一切,服從金家服從男權,是她冷清秋的天命。但是,清秋為了自己的自尊,沒有妥協,把戒指還給了燕西,還說道:“我今天就恢復原來的面目,不用你金家一點東西,這是你的戒指,你拿去?!苯又謱鹛f:“我為顧全自己的人格起見,我還是回家去,穿我冷家的衣服,做窮人家的女兒?!盵3]。而且在后來的生活中,她堅持做到了。從那以后,她把自己關在閣樓里,足不出戶,拒絕金家人的幫助,用行動維護了自己的尊嚴。這應該是張恨水所希望看到的群體意識和行動。就是晚香,在鳳舉面前也不是一味順從忍讓,而是在他面前發泄心中的委屈,也敢于指責鳳舉并毅然決然的要求:“你給我一條出路。”這些都表現了女性在受到壓迫時并不是一味的屈從,而是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抗爭。
這些舊式的女子,在受到男權社會的壓迫后,并沒有就此屈服,而是采取了不同的反抗方式。清秋不滿金燕西的人格侮辱時,對于當時的倫理道德封建觀念毫不畏懼,毅然決定和金燕西離婚,這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舉動。[4]清秋身上有著知識分子寧死不屈的傲氣,也有著現代女性獨立自主的意識。在當時的情況下,她作出這樣的決定確實難能可貴,為了人格和尊嚴主動放棄了榮華富貴。二少奶奶慧廠也是一個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她堅持自立自強,小說一開始就講述了她組織號召為慧明女子學校募捐,她主張廢除女婢制度,提倡婦女解放的思想。她是一個自始至終追求女性獨立的現代女性。
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畫廊中,新文學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多種多樣。被社會壓榨,妥協的女性形象,如《祝?!分械南榱稚辉谖逅木竦膯l下,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形象,如《莎菲女士的日記》中的莎菲;屈從于封建倫理制度的中國傳統女性,如《家》中的瑞玨。[5]在張恨水筆下,同樣有獨立自主,具有民主意識的冷清秋。如果新文學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是啟蒙性的,那么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形象就是世俗性的,深刻體現了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新文學作家筆下的女性追求精神愛情,她們往往把追求個性解放和愛情融合在一起。她們的愛情里很少有物質的因素,因而也減少了對男性的依賴,更多地體現了時代新女性的自立自強。但是在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形象,更多的考慮了經濟的因素,即使是樸素高潔的冷清秋,也屈服于金錢的誘惑。比如在《啼笑因緣》里,鳳喜對樊家樹不僅是純真的愛情,還有金錢和富貴的追求。但是在她們追求愛情和金錢時,意識不到悲劇正向她們走來。張恨水安排這樣悲劇性的結局,證明了他的愛情觀:婚姻不是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而是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6]
與新時期文學作品相比,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形象內心沖突更為激烈,她們的妥協和抗爭表現的更為明顯。不管是在生活還是在愛情婚姻上,她們的妥協和斗爭更為激烈。而新時期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她們的反抗精神更為突出,新文學作家對女性的妥協進行了淡化處理。從新文學到張恨水,女性形象完成了一個華麗的轉變,女性的自主意識更為強烈,反抗也更為強烈。這正是時代所帶來的不同特征。
《金粉世家》是一曲感傷的薩克斯小調。香粉玉面,綢緞艷史,金玉繁盛,謊秋頹敗,都是余音裊裊道不盡。金太太隱居西山,小憐削發為尼,柳春江吐血身亡,金燕西南下留洋,白秀珠國外成家,清秋遠走高飛……這個結局,讓人同情,也更讓人思考:男權世界的女性,如何實現自我救贖。
作品的結局給出了答案,女性要想實現個性解放,追求自由和平等,首先就要具備獨立的意識。女性雖然是從屬于男性的第二性,但是女性也要培養獨立的主體意識。要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和男人一樣有著經濟能力和生活能力的人,也是不同于男人的人。但是封建思想在中國存在了上千年的時間,女性的主體意識還很薄弱,在歷史上依附與男性,現在又依附于社會。男權的改變,是漫長的;女性的抗爭和解放,也必然使漫長的。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要實現女性的解放,必須依靠女性自己。新一代的女性應該具備自尊、自愛、自強的意識。
關于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形象,許多學者做了專門的研究,但研究的重點都是單個或者是少數幾個特色的女性形象,并沒有形成系統的研究。研究張恨水筆下的女性形象,不僅應包括冷清秋、李冬青這樣有思想有能力抗爭的現代才女,也應包括沈鳳喜、楊月容、李桃枝這樣身世悲慘、幾乎被生活壓斷脊梁而無奈妥協的女伶,以及何麗娜、白秀珠這樣的摩登女郎。不僅要分析現代摩登女性的抗爭中的妥協,還要分析底層女性的妥協中的抗爭。女性在男權社會的妥協和抗爭,這一文學敘事的主題,有著恒久不衰的藝術魅力。隨著現代文學理念的更新,文學研究方法的多樣化,研究手段的現代化,關于張恨水的研究將更加深入,更加完善。
[2]薛凌.論張恨水小說的市民性[D].湖南師范大學,2009.DOI:10.7666/d.y1641151.
[3]潘榮妹.張恨水言情名作中女性命運探析——以《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為例[J].北方文學(下半月),2011,(4):32-33.
[4]張蔚天.妥協與叛逆——《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的女性形象對比分析[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1,(5):130-132.DOI:10.3969/j.issn.1671-0703.2011.05.074.
[5]馬藜,王美麗.妥協與反叛——《金粉世家》中女性命運與女性現代意識的分析[J].湖南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4(1):56-60.DOI:10.3969/j.issn.1674-117X.2009.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