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捷智
(衡陽師范學院,湖南 衡陽421002)
傳統的黑人夫妻關系是以合作的形式確定下來的——他們需要在田間地頭工作得以生存。隨著社會的發展,這種簡單的生存方式發展成為對家庭負責,并共同面對生活中的困難。在與莫里森的訪談錄中,我們得知“在我祖輩和父輩的婚姻關系中,存在的是種男女間的同志關系?!?/p>
莫里森生于俄亥俄州的洛雷恩,成長于大蕭條時期歐洲白人移民和黑人移民混合居住的社區。即使是在這種環境中,黑人居民仍然抵制不了白人文化的入侵。由于種族歧視,黑人的失業率遠高于白人,從而造成了黑人的經濟困境。莫里森的父母也不例外。但是貧窮和厄運從來沒有讓他們低頭。相反,他們相互鼓勵,積極面對困難。莫里森從父母口頭傳唱的民謠中獲得力量,抵制了白人文化的入侵以及種族歧視。“講故事是他們共同的活動,無論男女老少都參與進來。小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鼓勵參與其中?!蹦锷宰约旱母改笧榘駱樱茉炝撕芏嘧粤⒆詮姷姆驄D。如《最藍的眼睛》中的麥克提爾夫婦,《柏油娃娃》中的西德尼和安迪。他們把和諧的夫妻關系從先祖手上很好的傳遞下去。
在莫里森第八部小說《愛》中,美國黑人的婚姻關系以畸形的方式呈現出來,在種族歧視和父權制的雙重壓迫下,黑人女性的邊緣地位及悲慘命運得以凸顯。
小說《愛》中女性的悲劇命運通過三對婚姻關系呈現出來,一對是柯西和西德,一對是克里斯汀和弗魯特,另一對是梅和比利仔。
西德的悲劇命運始于被擁有絕對財富和權力的柯西選作小新娘。他剝奪了西德作為一個普通女孩所應當擁有的童年、青年乃至人生所有的美好。11歲的西德被有著9個孩子的貧窮父母賣給了柯西做妻子。鄰居們推測選擇西德做新娘的動機:為了保護她;她的處女身份是對柯西過去背叛經歷的救贖。不管哪種推測是正確的,這種不正常的情形證明了這段婚姻注定是場悲劇。小新娘在新婚之夜被拋棄,老丈夫公然與情人外出。除了精神上受到的傷害,西德常常成為柯西直接的發泄對象。在克里斯汀的生日宴會上,西德向柯西扔去的玻璃杯讓“爸爸起身抓住他的胳膊。帶著一種舊式的優雅,他把她拉到膝蓋上打屁股。不重,也不狠?!笨尚Φ氖沁@種暴力行為在以黑人為主要居民的聚居地發生的時候,居然被看成是可以理解和原諒的。更可悲的是,被困于狹小空間的黑人女性即使缺乏溫暖和自由,也會選擇迎合暴君的口味與喜好。他們無法避免父權制家庭的統治以及來自傳統的男性中心心理社區的壓力。而這些是黑人女性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成長階段。
對西德而言,“婚姻讓我有機會走出來,知道在一張真正的床上睡覺是什么感覺,知道有人問你想吃什么然后就會去做,是什么感覺?!蔽鞯聣粝胫诮Y婚后能過上幸福生活,而目不識丁的她注定余生都要依靠丈夫而活。不幸的是這位父權至上的丈夫在肉體和精神上給與了她極大的折磨。他從來不拿她當回事,隨心所欲的打她。他也不能給與一個11歲小姑娘以婚姻的忠誠。關于柯西的家長角色,不尋常的性行為,對其他情人的需要揭示了他對父權制概念的認可:男人選擇幾個性伴侶是正常的。盡管在柯西家遭受了種種不幸,但是西德絕少承認這一點。她甚至還試圖維護比爾·柯西在外的良好形象。當抵抗變得毫無用處,沉默便成了這個無助女孩表達憤怒和悲傷的最好方法。
西德的命運不止一次受到男性的掌控。她曾與她的情人辛克萊先生有過六天的美好時光。辛克萊來取他兄弟的尸體,并準備坐火車把尸體運回家。西德忘不了失去兩個兄弟的痛苦,于是免費提供了一件房間給他,并予以各種幫助。在這段日子里,她很訝異竟然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要她,還覺得她是如此有趣,聰明,性感。在她眼里,這才是所謂的幸福。他們彼此許諾天長地久,辛克萊六個禮拜之內會回來,之后他們就一起遠走高飛?!八媱澋梅浅V苊?,連L都沒有覺察出來:新衣服分放在兩個手提箱里,錢從保險柜里慢慢地一點點拿走。”可是辛克萊先生回來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至此,西德的夢想破滅,隨之破碎的還有她的心。從某種程度上說黑人女性的精神世界被不良的婚姻關系以及社區氛圍扭曲了。
克里斯汀是父權締造的悲劇婚姻的又一受害者。她的第一段婚姻以丈夫出軌告終。后來遇到民權運動領袖弗魯特,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這段感情中來,成為樂于奉獻的幫手。弗洛伊德曾指出,“釋放壓抑在無意識深處的力比多欲望通常至少有三個途徑:一是經自身心理結構內部的調整,如自我和超我對伊德的制約作用,逐步在力比多釋放之前就克服之;二是將壓抑的欲望直接投射到異性對象上去,以實現欲望的滿足;三是將投射目標移向他方?!睕]有家庭溫暖和母愛滋養的克里斯汀,在友情遭遇背叛之后,選擇第二種方式釋放壓抑的情緒。受到弗魯特民權運動信念的影響,“她改穿‘祖國’式的服裝,把說出的話變成尖銳的口號,隨身帶著刀自衛,把那不像黑人的頭發藏進精致的蓋麗頭巾里。她戴著貝殼耳環,坐下時再也不交疊雙腿。”此時的克里斯汀已經變成了一個愛他人遠勝于愛自己的女人。她把人生的價值置身事外,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取悅他人,以期用自己的善舉獲得他人對自己的關愛??墒恰案ヴ斕乇人“藲q,所以他很自然也會用別的女人來取悅自己。這是他們關系中的美麗與誠實。”克里斯汀九年中流產七次,因為“她永遠不想做母親。而且沒有人阻止她,也沒有人建議她做別的選擇—革命需要的是男人,不是父親。”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當有個同志強奸了一名學生志愿者,“他覺得那個同志危害了他們事業的原則,但他沒法面對他。那姑娘受的傷害比起更大的傷害——對男性友誼的傷害來說,是無足輕重的”。最終克里斯汀閉嘴了,露出不加批判的眼神。在這段婚姻關系中,克里斯汀完全迷失了自己,最終不得不離開了弗魯特和民權運動。這種離開并不是克里斯汀為了獲得獨立自由而自覺自愿地離開,而是因為對弗魯特和民權運動而言,她已經毫無用處。從這個意義上講,所謂的“民權運動”不過是服務于黑人男性利益的運動,運動本身以及為此獻身的女性不過是實現父權制的工具而已。離開弗魯特的克里斯汀無處棲身,只好回到被西德占著的老房子,開始著與西德無日無之的斗爭。克里斯汀的命運證明了在以充斥著男權至上和種族歧視的社會里,自我界定對女性而言是一種危險的行為——要么陷入與傳統觀念沖突的痛苦中,要么與周圍作曠日持久的戰爭。
莫里森在小說《愛》中很少提及母親梅的婚姻生活。文中也很少有線索表明她和比利仔生前婚姻關系不和諧。雖沒有像西德和克里斯汀那樣遭受過家庭暴力,但她也深深地受控于父權制之下。她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扮演著母性的角色為這個封建家庭的男性服務。接管丈夫的家族生意,迎合公公的喜好便是她對父權制的屈服。但是她的奉獻沒有受到柯西的任何肯定和尊重,相反,她的價值被男性世界完全忽視并否定了。精神分析學認為,和其他動物一樣,人也活在兩極化本能之中,當生活中存在極端的矛盾,死亡本能將轉向外部世界,以攻擊本能和破壞本能的形式出現。而長期的壓抑會使潛意識中的攻擊本能激發出來,傷害自己或他人。青年喪夫,公公柯西的決絕,教育11歲婆婆的尷尬以及對民權運動的恐懼,這一切造就了梅多疑的性格并導致了最后的自我毀滅——精神失常?!皫啄甑慕圃p和幾十年的瘋癲”是對梅婚姻生活的真實寫照。梅的悲劇除了父權制的毒害之外,更多的是自我認同的喪失。當莫里森在小說中展示對缺乏母愛的小克里斯汀的憐憫時,作者同時也強烈譴責了父權制,它是造成畸形母女關系的根源。
在小說《愛》中,各種參雜著種族主義和父權制的歧視導致的畸形之愛交織在一起,譜寫了一曲悲壯之歌。柯西是該小說的核心人物。盡管在故事一開始他已經去世多年,但卻深深影響著周圍所有的人??梢哉f他是小說人物悲喜命運的締造者。盡管如此,柯西本身任然是種族主義的受害者。表面上,柯西樂于助人,心地善良。既是個慈愛的父親,又是黑人社區的英雄和偶像?!八兄活w圣誕老人般的心。 如果哪家付不起葬禮的錢,他會悄悄地和殯儀館的人談好。他通過自己和治安官的關系把很多人家的孩子從局子里弄了出來。多年來,他默默地承擔了一個中風病人的醫藥費,還幫她孫女交了大學學費?!?/p>
但實際上,白人的價值觀已經深深地影響到了他的精神世界。他的人生軌道與黑人種族以及家庭成員漸行漸遠。他在自己和其他的黑人之間劃上了一根有色的界限,仿佛自己是黑人社區的白人獨裁者。
“柯西不會公開和本地人交往,就是說他會雇傭他們,和他們開玩笑,甚至從困難中解救他們,但是除了教堂組織的野餐之外,他不歡迎他們來酒店吃飯跳舞。四十年代的時候,大多數本地人都負擔不起酒店的費用,但即使一家人攢足了錢想去那里辦場婚禮,也是會被拒絕的。善意地,遺憾地,堅決地。酒店已經被預定了,不加掩飾的拒絕有時會引起怨氣,不過在那個年代,大多數人也并不在意,覺得那合情合理。他們既沒有好的衣服,也沒有足夠的錢,因此并不想在富有的游客面前丟臉。”
從他和桑德拉之間的關系我們對柯西的階級意識應該會有更清晰的了解。桑德拉曾受雇于柯西,兩人常常相約一起釣魚。這種超乎尋常的友情之所以能夠長久是因為柯西覺得和一個工頭做朋友比和一個自己手下的服務員更舒服。
簡而言之,柯西自愿脫離他所屬的黑人社區,遠離自己的民族,使自己被架空,同時又遭到白人的排擠。試問這樣的一個獨裁者又如何能關注自己家庭中女性所作出的貢獻呢。
在小說《愛》的主角身上,莫里森通過對美國黑人畸形婚姻狀態的講述,傾注了對種族主義和父權制最強烈的批判。在筆者看來,美國黑人之間良好夫妻關系的建立,不僅需要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更重要的是從源頭上消除父權制和種族歧視。
(注:本文系衡陽師范學院科學基金項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視閾下莫里森小說《愛》的研究”,項目編號:12A11;衡陽市社科基金項目“莫里森與瓊瑤作品中情愛主題之比較研究”,項目編號:2012C41)
[1]Morrison,Toni.Love[M].New York:Alfred A.Knopf,2003.
[2]Taylor-Guthrie,Danille.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3]王寧.文學與精神分析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