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珍珍
(東南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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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交通肇事的“刑事責任”認定思考
汪珍珍
(東南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189)
對于涉及多方車輛交通肇事的審理,司法實踐部門應從刑事法邏輯規則出發,準確判斷涉案各方行為是否符合交通肇事罪構成要件,進而定罪量刑,而不應簡單地以道路交通管理部門出具的“交通事故認定書”為依據做出刑事判決。當涉及交通肇事的多方車輛成立同時犯時,應遵循“責任自負”及“疑罪從無”的原則,依法判定各方刑事責任的承擔。
交通肇事罪;多方;刑事責任
近些年來頒布實施的多部有關交通管理和事故處理的行政法律法規,與有關交通肇事罪定罪的刑事法律及規范侵權損害賠償的民事法律相輔,為合理規范交通行為、高效處理交通事故提供了法律依據。但由于數目眾多的相關法規之間銜接并不完善,實踐中又無可適用的立法司法解釋或者可參考的實務判例對此加以指導,加之交通事故的成因日漸復雜,在面對多方車輛造成交通事故的復雜案例時,刑事司法主體往往不能辨別“責任”一詞在不同性質法律中的意義,在構成同時犯的情境中,對各方的因果責任也存在不合理的評價。在此,筆者將試圖通過對一個真實案例的剖析,在前者相關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區分不同法律性質的“責任”概念,對刑事司法實踐過程中涉及多方車輛交通肇事的刑事責任認定有違刑事法原則的現象進行闡釋,并提出自己對相關問題的理解及觀點。
案例簡述:在視野良好的某省道上,A駕駛小型貨車因違反道路交通規則,將行走在路邊行人甲撞倒后逃逸。幾分鐘后,B駕駛小型轎車經過案發地時,由于未盡注意觀察義務,從已經昏迷倒地的被害人甲身上碾壓駛過,隨后立即停車報警,但被害人甲仍經搶救無效而當場死亡,兩天后A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經尸檢,被害人甲死于胸骨塌陷,但無法確定該致命傷害究竟是由哪輛車所致。交通管理部門根據對事故現場勘察、檢查后的鑒定結論,做出了交通事故認定書,認為A無證駕駛且未對所駕駛的小型貨車定期年檢,且事發后逃逸,B在開車經過案發地時,未盡注意觀察義務,故認定A對該起事故負主要責任,B負次要責任,被害人甲無責任。
交通管理部門嚴格依照《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九十一條之規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交通事故當事人的行為對發生交通事故所起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確定當事人的責任”,對三方的違法事實進行了認定,其行政行為并無違法之處,交通事故認定書中的責任劃分也是于法有據。至此,交通管理部門對該起交通事故的處理并無不當。但當案件材料送至公訴機關審查起訴時,便涉及到了多方車輛交通肇事后,確定各自刑事責任時的兩個重要問題:刑事司法部門應如何看待交通管理部門移送的相關案件材料的作用,或者說,交通管理部門移送的相關案件材料(尤其是交通事故認定書)對公訴機關的審查起訴決定或者審判機關的審理裁判結果應有什么樣的意義?當多方的行為均符合交通肇事罪構成要件該當性?在此,筆者主張因果關系并非構成要件要素。,成立同時犯時,如何判定各方行為與法益侵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該案實際處理時,交通事故管理部門將案件移交至檢察院公訴機關后,公訴部門通過對資料的審查及案件的調查,對A提起了公訴,受案法院根據交通管理部門所出具的交通事故認定書中對A責任承擔的認定及2000年11月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二條第一款:“交通肇事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一)死亡一人或者重傷三人以上,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認為A作為完全行為能力人,因過失違反交通道路安全規則,造成一人死亡的事實,且對該起交通事故負主要責任,故判決A構成交通肇事罪。而對于B,公訴機關根據交通事故認定書,認為其僅負次要責任,其行為不構成犯罪,故不對其提起公訴,受案法院也未向公訴部門提出對B的起訴建議。表面上看,司法實踐部門依法追究了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也使其他人員免于刑事追究,伸張了正義,維護了刑法的權威。但實際上,控審雙方在此案起訴審理的過程中卻存在著一個重大的法律思維錯誤,即沒有刑法和司法解釋的明文規定,行政法上的其他規定不能作為法定因素影響交通肇事罪的定性和量刑[1]。作為刑事公訴機關的檢察院及刑事審判機關的法院,其所應遵守的重要規則之一是“罪刑法定”,這里的“法”指的是刑事法律,而交通管理部門所出具的交通事故認定書是依據交通運輸管理法規所做出的行政法性質上的判斷,兩者性質存在重大差異,又如何能將行政執法部門對案件的認定直接作為判定當事人承擔刑事責任與否的唯一定案依據?!
(一)法律概念上,二者存在本質區別
是否違反交通運輸的行政法規是判斷交通肇事罪的成立與否的重要條件,這便需要交通管理部門通過對現場的勘查、檢查、調查等專業方法來查清事故發生的事實,認定交通事故的成因,判斷各方行為人是否違反了交通運輸的行政法規,同時進一步確認其責任。但交通管理部門所確認的“責任”是指依照行政法相關規定,在綜合權衡事故各方的行為及過錯程度后,明確各當事人對事故發生所應承擔的行政責任而劃分的,其目的是為了合理對各方采取行政處罰措施,從而高效維護道路交通秩序,預防和減少交通事故。而《解釋》中有關“全部或主要責任”規定中所述的“責任”之性質既不同于上述道路交通法律法規中的“行政責任”,也不是作為犯罪后所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意義上的“刑事責任”或者非難可能性意義上的“責任”概念。它應該是一種“由于立法者不能或者難以對侵害發生的事實作出具體的客觀規定,必須借助價值關系的概念或評價概念,是一種構成要件成為違法行為類型的要素”[2],換言之,就是需要法官的價值判斷,法官具有自由裁量余地的規范構成要件要素。它是需要司法實踐者根據經驗法則或者社會一般觀念或者社會意義,嚴格按照“罪刑法定”原則,運用自身專業素養進行刑法邏輯上的判斷而對事故各方當事人行為的客觀方面及行為狀況所做出的刑法意義上的評價,其性質與交通事故認定書中的“責任”概念相差甚遠,若將二者混淆使用,勢必會損害到刑法所追求的正義。
(二)邏輯思維上,二者判定規則大相徑庭
由于交通管理部門處理交通事故屬于行政執法行為,而為了規范公權力的運行,法律通常會對行政部門的執法行為做出較為精細的規定。交通事故書通常是行政執法部門基于案件發生的事實與規定較為精細的行政法規對比之后,為確認各方應承擔行政違法責任而得出的結論。本文案例中,交通管理部門基于A無證駕駛,未按規定對車進行年檢,又存在逃逸情節,B未能及時發現昏倒在路面的被害人,而對其進行了碾壓,事后及時停車報警的案件事實,對比兩者行為,顯然A所起的作用及過錯嚴重程度大過B,通過對照《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九十一條及《道路交通事故處理程序規定》第四十六條的規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當事人的行為對發生道路交通事故所起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確定當事人的責任,因兩方或者兩方以上當事人的過錯發生道路交通事故的,根據其行為對事故發生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分別承擔主要責任、同等責任和次要責任”,得出A承擔主要責任,B承擔次要責任的結論。
刑事法律與行政性法規具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及思維判斷邏輯。刑事司法機關在認定刑事責任時,而應以交通肇事罪的構成要件為依據認定事故各方行為人是否承擔交通肇事罪的刑事責任[3]。司法實踐者應在了解相關法律、法規的基本含義及目的,把握相關法律法規與刑法條文的差異,調和一般正義與個別正義的基礎上,結合交通肇事各方主客觀條件對交通事故的發生及結果所應承擔的原因力大小,進行“主次責任”的判斷。因此,依照刑法邏輯規則,本案中,被害人甲遵守交通規則于路邊正常行走,對事故的發生無責任;A違規駕駛車輛,將被害人甲撞到,其相對于甲來說,A應對這次碰撞負全部責任;盡管甲因A車的撞擊倒在公路的中央,阻礙了B的正常行駛,但甲客觀上倒在公路中央的事實并不是由自己行為所造成的,主觀上也無故意或者過失,B在行車條件良好的情況下,因未盡注意觀察義務,對已經昏迷倒地的被害人甲進行了碾壓,相對于甲來說,B應對這次碾壓負全部責任。因此,通過刑法的邏輯思維可以進一步認定,A、B兩人行為相對于被害人甲來說,均應對這場“因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造成一人死亡”的交通事故負“全部責任”,兩人行為完全符合《解釋》第二條對交通肇事罪所規定的構成要件,當其同時具備違法性和有責性時,便應成立交通肇事罪。顯然,同一事實受不同法律價值取向與原則的導向,在不同性質的法律上便有著不同的評價。
刑事司法機關必須對交通事故認定書中的責任認定持審慎態度,若非如此,刑事審判必然出現巨大偏差。例如,C駕駛的貨車與D駕駛的貨車相向行駛至某十字路口,因兩車均未遵守交通規則,發生碰撞,同時將遵守交通規則行走至兩車中間的行人乙撞死,經交通管理部門認定,C、D兩人的過錯相同,故均對該交通事故負同等責任。若刑事司法機關直接按該事故認定書所認定的責任劃分結論認定,C、D因不承擔“全部或主要責任”,得出兩人均不符合交通肇事罪構成要件該當性的結論,這顯然是極為不妥的。再如,某日凌晨四點,E將所駕駛的拖拉機停至路旁,F駕駛小客車飛速駛來,由于車速過快,未及時躲避,撞到停至路邊的拖拉機尾部,F當場死亡,E見此狀,慌忙駕駛拖拉機逃離現場,并私自對拖拉機因碰撞損壞的地方進行修補,若交通管理部門依《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九十二條之規定:“發生交通事故后當事人逃逸的,逃逸的當事人承擔全部責任”,“當事人故意毀滅證據,應承擔全部責任”,認定E對此次交通事故負全部責任,而刑事司法機關因此得出E構成交通肇事罪的結論,這也必然會損害到罪刑法定的機能。
(三)交通事故認定書的性質及法律意義認定發生重大變化
將交通管理部門制作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變更為“交通事故認定書”是2007年修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中一個十分顯著的變化。盡管在制定主體和內容格式上,二者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但該法律文書在立法文字上的刪減已引起了學術界關于交通事故認定書的性質及其法律意義的諸多爭論:趙信會認為,“從發生的階段看,交通事故認定書發生在交通事故處理過程中,為設定相對人的行政權利義務,行政機關必須進一步采取措施,直至最后做出行政處罰決定,從交通事故認定書與相對人的權利義務關系看,交通事故認定書是后續設定相對人權利義務的基礎,其性質屬于準備性、部分性行政行為。”[4]陳建峰認為,“交通事故認定書僅僅是公安機關承辦人對事故所做的記錄和在此基礎上進行的評估,在交通事故處理中起到證據作用,不再是公安機關對交通事故當事人的責任劃分和認定決定,法院審理相關案件時可以對證據進行審查并決定是否采信。”[5]賈媛媛等與此觀點近似,認為在交通事故導致損害賠償民事訴訟的案件中,交通事故認定書應作為確定各方行為人所承擔民事責任的關鍵所在,并且受案法院需要對交通事故認定書的合法性予以有限審查[6]。盡管學者基于不同立場,對交通事故認定書的性質及其法律意義有著不同的認知與理解,但相關討論表明,無論在立法上,還是在學術界中,已然形成了交通事故認定書不應再成為法院直接定案依據的共識。盡管行政法與刑事法在交通事故各方的“責任”承擔方面,由于認定規則、功能以及價值取向的不同,存在規則沖突,但考慮到司法資源利用的效率,以及行政行為公定力及公信力,加之對行政行為存在異議完全可以通過復議及行政訴訟等途徑進行救濟,刑事司法機關既不應僅字面理解和適用法條規,也不宜再耗費寶貴的精力及司法資源對交通事故認定書進行具有行政訴訟性質的附帶審查,而是應該嚴格遵循罪刑法定原則,實質分析交通肇事罪的構成要件,對交通事故認定書中有關事實認定部分作為相關案件的證據,對有關責任認定的部分僅在肇事者成立交通肇事罪后的法定刑選擇及量刑時予以參考。
(一)多方交通肇事可成立同時犯
同時犯,是指兩人以上主觀上沒有意思聯絡,在同時或接近于同時的先后關系上,對同一犯罪客體實施侵犯行為的情況[7]。具有以下的特點:主觀上,各行為主體之間并沒有可以相互影響的意識上的溝通;客觀上,各主體的行為致使某一個法益侵害結果發生,且這些行為具有極強的相關性,具體表現為時間上的同一或者接近于同一。盡管同時犯在司法實踐中經常發生,但我國的刑事法律中并未對其予以規定。同時犯與共犯有許多相似之處,對同時犯進行理論研究的最初目的便是為了區別兩種犯罪形態,合理確定各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對刑法的適用提供積極的參考,故而在大陸法系的刑法學理論體系中,同時犯常常是作為與共同犯罪相關聯的問題來研究的。筆者認為,在部分犯罪共同說和承認過失共同正犯的主張日漸有力的刑事法學研究下,同時犯并不僅限于故意犯,過失犯也有同時犯。
“同時犯與共犯雖均屬多數主體參與的犯罪,但二者是相互排斥的關系,構成同時犯的肯定不是共犯,反之亦然,共犯與同時犯成相互擠壓之勢。”[8]盡管同時犯是兩個以上主體的行為合力導致一個法益侵害結果的犯罪形態,但各主體在主觀上,不存在意思的交流與影響,不存在相互補充、彼此依賴的聯絡,這與故意共同犯罪中所要求的“共同故意犯罪的意思聯絡”區別很大,與成立過失共同正犯中所要求的“起到相互促進、強化對方不履行注意義務的作用”的“一般意思聯絡”也相差甚遠。因此,同時犯的性質只是單獨正犯的并列,本文開始所提及的案例中,A與B在同一地點,在先后的幾分鐘內,沒有任何主觀上的聯絡或者相互促進強化彼此不注意交通安全義務的主觀互動性,而對甲的人身健康權、生命權實施了侵害,兩人的行為性質符合同時犯的定義。
(二)確定多方交通肇事“因果關系”的進路
正是因為同時犯具有“時間上的同一”這一與共同犯罪相類似的特點,實務界與學術界對同時犯各主體的行為與法益侵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不明確的場合中如何歸責的問題存在著爭議。
日本現行刑法典第207條規定:“二人以上實施暴行傷害他人的,在不能辨別各人暴行所造成的傷害的輕重或者不能辨認何人造成了傷害時,即使不是共同實行的,也依照共犯的規定處斷。”日本有學者對該法條的解釋是,由于在許多情況下,作為嚴重侵害法益原因的施暴行為非常難以確定,如果只是因為該施暴行為與被嚴重侵害的法益之間的因果關系難以被證明,就認為各施暴者均不對傷害他人這一侵害法益的結果承擔責任,這定會導致判決結果的不合理,也會讓真正造成這一傷害結果的行為人免于刑事責任的追究,該法條是旨在將其施暴行為與傷害結果之間沒有因果關系的舉證責任倒置給被起訴的一方,如果行為人能夠證明自己行為與傷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則不適用該規定。[9]其實,這一對日本刑法典207條的解釋與我國民法侵權規定兩人或者兩人以上同實施有侵害他人權益之危險的行為,對所造成的損害后果不能判明誰是加害人的情況下,各方均對損害結果承擔連帶民事責任,但當某一行為人證明自己沒有實施危險行為或者自己的危險行為沒有造成損害時就可以免除責任的共同危險行為的歸責理論非常相似。類似的觀點也曾在我國刑法學理論界出現過,最高人民法院組織編寫的《基層人民法院法官培訓教材·實務卷·刑事審判篇》一書中曾寫道,“同時傷害不同于共同傷害,前者屬于同時犯,后者屬于共同犯罪”,“在《刑法》沒有對同時傷害的處罰作出規定的情況下,可按以下原則處理:同時傷害沒有造成傷害結果的,都不承擔刑事責任;同時傷害造成了輕傷或重傷,而能認定誰的行為造成何種傷害時,應當分別追究刑事責任;同時傷害造成了輕傷或重傷結果,但證據表明該輕傷或重傷系由一人行為所致,卻不能辨認該行為為何人造成時,所有同時傷害犯均應承擔輕傷或重傷后果的刑事責任,只是為了不至于使其中有些同時犯受到與其罪刑不相當的懲罰,可以在輕傷或者重傷的法定刑幅度內從輕處罰。”[10]可見,這一理論試圖彌補刑法處罰的間隙,并通過調整法定刑幅度對“因適用共同正犯歸責原理處理被冤枉的同時犯”的處罰達到“中庸”的境界。
然而,福田平等與前者所持立場完全相反的觀點,認為由于同時犯在性質上是單獨犯的競合,并不屬于共同犯罪的形態,自然不可能直接適用“部分實行全部負責”的原則對各行為主體的刑事責任進行交互的認定,使某一主體對其他主體的行為負責。[11]以此,同時犯在因果關系不明確的場合中,應當根據“罪責自負”原則,各行為主體應在對各自責任所涵蓋的違法行為承擔刑事責任。同時傷害造成了重傷結果,但證據表明該重傷由一人行為所致,但不能辨認該重傷為何人造成時,可以對各行為人以故意傷害未遂論處,如果同時傷害造成了輕傷結果,證據表明該結果系一人所致,但具體由誰造成無法辨明的,對行為人只能以無罪處理[12]。筆者認為,《刑法》原則既與行政法規則不同,也與民法理論相異,三者價值取向不同,具體規則的運用及適用也必然存在差異。刑法關乎社會中每一個人的生命、身體、自由、財產與名譽,其適用應該非常嚴謹,絕不可用臆斷的“妥協”觀念對被審判者施加刑罰。由于我國《刑法》并未對同時犯的認定與處罰明確規定,根據我國罪刑法定和罪責自負原則,同時犯的各行為主體只需在各自構成犯罪的行為事實范圍內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同時根據“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的無罪推定刑事訴訟基本原理,若公訴機關無法在刑事訴訟中,達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程度,審判機關就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換言之,在事實不清,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不明確的場合,絕不可以將危害結果歸責于任何一方。
本文案例中,由于A與B屬于單獨犯競合的過失同時犯,在無法查清被害人甲死亡的原因系由A的碰撞造成還是因B的碾壓導致,那么就應推定A與B的行為與甲的死亡結果均不具因果關系,A與B不成立交通肇事罪。或許這樣沒有人為無辜者死亡負責的結果,有違公眾感情,于是,司法實踐中便出現了這樣一種處理模式:與其到頭來找不到任何人承擔刑事責任,無法向被害人家屬交待,刑事審判倒不如一開始就依照交通事故認定書中的責任結論,直接認定A負主要責任,B負次要責任,再根據《解釋》的規定,只有A的行為符合構成要件,作為唯一一個導致法益侵害結果的原因行為,不會存在因果關系認定不清的問題,當排除不違法阻卻事由及有責性阻卻事由時,A成立交通肇事罪,這樣一來,便有人對被害人甲的死亡結果承擔刑事責任,也彌補了刑罰的空隙,維護了公眾的情感。但是,以如此“負負得正”的謬論來指導適用追求實質正義且確定性要求極高的刑法,粗糙地判定刑罰的承擔,在日趨法治理性的今天豈不貽笑大方?
盡管自《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出臺之后,有關交通肇事罪法條適用的多種問題已在我國學術界與實務界引起熱議,但涉及多方車輛導致交通事故,涉嫌觸犯交通肇事罪的情形下,各行為人刑事責任認定及承擔的問題并未得到關注及深入的探討。本文認為《解釋》中有關“責任”的規定不能等同于道路交通管理部門所作交通事故認定書中認定的“責任”,而是應該在刑事司法審判中,作為一種規范性構成要件要素加以理解。對于由于多輛車違規駕駛造成重大交通事故的場合中,由于各主體的行為性質為過失單獨犯的競合,應該依責任自負與無罪推定的原則,在無法確認危害結果究竟由哪方造成時,否定各主體行為與法益侵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對各方作無罪推定,因此,各行為主體均不構成交通肇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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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燕萍)
The Identification of the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of Traffic Accidents Involving Multiparty
Wang Zhenzhen
(College of Law, Southeast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1189, China)
For the criminal cases of traffic accident involving multiparty, the court should b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ogical rules of criminal law, and accurately judge whether the parties’ behavior is consistent with 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the traffic accident crime so as to criminate and mete punishment, instead of merely depending on the report of traffic accident made by the traffic administrative department. When involving multiple vehicles, we should judge the responsibilities following the principles of at one’s own risk and of no punishment in doubtful cases.
traffic accident crime; multiparty;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10.3969/j.1672-7991.2015 .02.016
2015-04-22;
2015-06-05
汪珍珍(1990-),女,山東省臨清市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F299.22
A
1672-7991(2015)02-008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