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中西方觀念比較

陳珞瑜

(中南民族大學 外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英雄”的中西方觀念比較

陳珞瑜

(中南民族大學 外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英雄”現象與英雄觀念在中西方文化傳統中普遍存在，但其定義卻并不相同。我們從詞典、百科全書、語義詞源學三個方面進行比較研究，發現中西方英雄皆有英勇行為，或有特殊才能，因而受到他人崇拜。但是，中式英雄崇尚為他人利益犧牲小我，且早期的英雄更需有文韜武略；而西方英雄可泛指虛構作品中的主人公，初期為“保護者”，用以指代死者或衰微的神祇，或與農業豐產有關，但其最重要的定義則是神話中的不朽半神。這種差異，顯現了兩種文化傳統的基本差異。

中西方；英雄觀念；比較

古往今來，眾人對何謂“英雄”有其各自的理解，東西方學者亦對其有不同的認識。可是，什么是“英雄”，“英雄”的概念源起何時又源自何處，中西方“英雄”的定義是否類同，均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一、中西方“英雄”的詞典定義

《現代漢語詞典》中“英雄”的名詞定義為:①本領高強、才能勇武過人的人;②不怕困難，不顧自己，為人民利益而英勇斗爭,令人欽敬的人；③具有英雄品質的。[1](P1508)《辭海》的解釋則是“杰出的人物”[2](P570)。中文大型在線辭典“漢典”中的解釋也與此類似：非凡出眾的人物。指見解、才能超群出眾或領袖群眾的人。[3]

朗文現當代英語詞典對“英雄”的解釋是：①由于英勇行為而被他人崇拜的人；②故事、電影或戲劇中的男主人公；③由于某種特殊才能而被他人崇拜的人。[4]牛津英語詞典的解釋為：①(經典神話和古希臘歷史中)具有超人力量、勇氣或能力的男性(偶有女性)，其受到神的青睞，往往被視為半神，能夠永生。后也指代非經典神話或傳說中的類似人物。②有英勇或崇高行為的杰出男性(偶有女性)，尤其是戰爭中的勇士等。③任何領域由于偉大品質或成就而被崇拜或稱贊的男性(偶有女性)。④故事、戲劇、電影中的主人公，尤其受到讀者或觀眾的支持或崇敬。[5]

中西詞典定義兩相比較，重疊部分為“英勇的”、“令人欽佩的”、“有杰出才能的”人。但是漢語定義中涉及的“無私忘我”以及英語中“半神”、“故事主人公”等因子則互相缺失。

中國傳統文化認為，人的屬性為群體性，即個人只有在群體中才有相應價值。因此，中式英雄應為某個集團的利益做出巨大貢獻或犧牲。同理，個體也不允許超越集體。而西人總體上認為人本質是個體的、有差異性的。任何組織若鼓勵個體為集體去付出巨大代價，都是反人性、不道德的，因此，西方社會并不崇尚自我犧牲[6](P40),它也不會成為西方英雄的典型標簽。同時，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故事、戲劇、電影中有大量的英雄，尤其是所謂的“超級英雄”，即“單打獨斗的主人公，由于受到各種召喚，在相信個人能力可以超越法律和社會建構的前提下，本著神話信念在民主社會框架之外采取行動”[7]。正是因為數量巨大，其逐步發展為“英雄”定義中的一部分。至于“半神”解釋的由來，見下文。

二、中西方“英雄”的百科全書定義

《中國大百科全書》中未有“英雄”的核心條目，僅“英雄虎膽”、“英雄營”與解放戰爭有關，“英雄史觀”則介紹西方“英雄決定歷史”的觀點[8](P15)。筆者認為，這種缺乏本土特色并將其追根溯源的解釋存在文化內陷問題。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第九卷中，“英雄崇拜”(Hero Worship)詞條中的“英雄和英雄文學”對其定義為:

在荷馬史詩里,“英雄”一詞指《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所描述的早期自由人,尤指杰出人物:在戰爭與冒險中出類拔萃，珍視勇敢、忠誠等美德的超人，有些英雄的雙親之一是神;這種半神族出身說明了許多英雄具有超自然威力的原因。此外,英雄業績不一定限于人世,其驚險歷程可以引導他進入地府或神界。[9](P163)

“英雄的性質與神圣地位”中解釋為:

由于英雄的超人本領，人們提出英雄與神的關系問題。神話和英雄傳奇不像有些學者提出的那樣,存在細致與嚴格的區分。希臘神話作家歐赫美羅斯認為大眾崇拜的神,本是一些偉大的征服者、英雄或賢人,為后人所崇敬。后世學者為此爭論并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認為英雄是神化了的人,對他們的崇拜就是對上升為神的死人的崇拜;另一種則相反，認為英雄是“失去光彩的”神,對他們的崇拜就是他們從正式神的地位降級后剩下來的殘余……[9](P163)

法國歷史學家菲斯泰爾·德·古郎士認為英雄就是死者的靈魂,“希臘人將這些死者的靈魂稱之為鬼魂或英雄”[10](P48)。德國學者埃溫赫德認為:“英雄就是地下的死者靈魂,和地下的神一樣永生不朽,和他們一樣擁有力量。”[11](P116)

20世紀初,利維斯·法內爾在《古希臘英雄崇拜和永生觀》一書中將英雄分為凋謝的神靈、植物精靈、史詩英雄、祖先、齊名的人物、歷史真實存在的英雄、詩人或學者創造出來的英雄等。[12](P340～343)此分類體現出“英雄”概念的多重性,但因定義重疊而受到許多學者質疑。

20世紀中期以來，學者們普遍認為,合理的界定方法應是將其劃分為文學意義和宗教崇拜意義上的英雄。懷特·布克特在其權威著作《希臘宗教》中稱“英雄”在希臘語中有雙重含義,史詩中,他們是為世人崇敬之人,而現實中,英雄是已經死去的人。[13](P203)英國學者諾克通過儀式差別探討“英雄”的含義。其觀點為:英雄是“次要的神”,而不是“曾經活著并在死后被獻祭的人”。而“次要的神”并不是衰微的神祇,而是從未被提升到更高地位、從未擁有更多力量的小神,或是擁有超自然能力卻從屬于大神的小神。[14](P593)

“英雄的意義”詞條做出了如下闡述:

如果一切重要的真理都假托宗教和神話的形象來表達,那么,英雄的形象就意味著人類向往更完美的精神發展,并要求超越其不完善的現狀。照此看來,英雄就是人類迫切地希望能超越自己的生存限制,能獲得更完美、更全面的生活,并為此而奮斗的象征。[9](P164)

盡管學者們對“英雄”的定義各執一詞，其確實在不同語境中存在差異，但正如劉志偉指出的,“具有半神半人特性的西方式英雄概念,是構建西方文化價值體系的重要基石。”[15](P5～13)

綜上所述，西方早期“英雄”的定義主要有三種：英雄是衰微的神祇；英雄是死去的人；英雄是半神。但中國的早期“英雄”定義到底是什么？百科全書答案匱乏，尚需從語義詞源學角度尋找答案。

另外，需說明的是,在西方的詞典與百科全書中,另有對“文化英雄”的詳細解釋。如《神話詞典》稱：

文化英雄：神話人物，他為人類獲得或首次制作各種文化器物(火、植物栽培、勞動工具)，教人狩獵、手工和技藝，制定社會組織、婚喪典章、禮儀節令。由于原始意識中“自然”和“文化”這兩個概念含混不清(例如把摩擦生火與雷電、日光等自然現象混為一談)，因此，文化英雄也參與創世：他填海造地，開辟宇宙，確立晝夜四季，掌管潮汐水旱，造最初人類，并給以意識，施以教化等。[16](P330)

美國的《韋氏大詞典》對“文化英雄”解釋如下：

文化英雄,系傳說人物,常以獸、鳥、人、半神等各種形態出現。一民族把一些對于他們的生活方式、文化來說最基本的因素(諸如各類重大發明、各種主要障礙的克服、神圣活動，以及民族自身、人類、自然現象和人類的起源),加諸于文化英雄身上……(文化英雄)為一民族或一社團之理想的象征。[17]

而在中國的辭書中均未見關于“文化英雄”的解釋，對其缺乏清晰的定義，已有的文獻則大致贊同或借鑒西方的觀點，如：

文化英雄是神話中最常見的半神形象。……雖然具有神的某些屬性和威力，但他們本身是人，確切地說，是具有神性的人。作為人的代表，文化英雄是史前時代人類文化業績的集中體現，是各個民族集體力量的投影。文化英雄在神話中的出現，反映了人類對于自然的初步征服。由于文化英雄們的發明創造及斬妖除怪的光輝業績，給原始人類的社會生活帶來空前的安定感，因此，初民過去對于自然之神的敬仰與贊頌，現在加諸于文化英雄(即人類自己)身上。[18](P84)

曾凡認為“文化英雄”與“歷史英雄”對立，不是以其思想、意志和行動影響歷史的人;文化英雄是整個文化系統的價值符號和價值象征,是一種文化的價值承載。[19]然而，中國的“文化英雄”是否能夠與西方的概念定義完全相符，尚需要中外學者們進一步研究。

三、中西方“英雄”的語義詞源學內涵

與英語構詞不同，漢語“英雄”由“英”和“雄”兩個單音節詞合并而成。這兩詞最早出現于何時，如今難以確考，但在當今可知的甲骨文、金文中，都未見此二詞。根據《說文解字》，“英”為:“草榮而不實者”，即開花而不結實的草類。暗含美好之義,喻指人、物之美。后逐漸用來比喻才德超群之人,在戰國后期的諸子作品中使用十分廣泛。《孟子·盡心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荀子·非十二子》中有“群天下之英杰”等。《說文解字》解釋“雄”為“鳥之父也”,與“雌”對應。后來，取其強壯有力的意象,來指代男性和居于前列者,并逐漸引申為勇武之義。如《逸周書·周祝》“維彼大心是生雄”，《莊子·德充符》“勇士一人，雄入于九軍”等。

由此可見，在先秦時期，“英”、“雄”都經歷了從本義到引申義的多義并存階段，起初與“圣”、“賢”語義相近、互用，之后逐漸偏離注重道德的概念，轉而形容人的才能。《文子·上禮》稱：“智過萬人者謂之英，千人者謂之俊，百人者謂之杰，十人者謂之豪”，形成“英”、“俊”、“杰”、“豪”等級詞，并以“英”為最高級別。

而“英雄”一詞合并出現，最早見于先秦兵書《六韜》和《三略》，意為士人，文武兼備。“英雄”在兵書中的出現，表明其與戰爭的聯系,正是后者促進了英雄概念的產生。但當時英雄僅指在戰爭和政治中表現優秀的士人，尚未形成獨立的人格形象,也沒有相應的社會角色定位。作為一種觀念,它還處于萌芽期。

至漢末三國時期,“英雄”被作為理想人格形象為當時社會所關注,劉邵的《人物志·英雄》首次從語義發生學角度解釋“英雄”：“夫草之精秀者為英，獸之特群者為雄，故人之文武茂異，取名于此。”其以自然界的最高層級代表，即植物界的“英”與動物界的“雄”搭配為喻，指出“英雄”是中華民族的最高層級，體現我民族典型的天人合一文化心理。當然，“英雄”概念的語義內涵也體現了當時的理想情懷，在“圣賢”已趨衰微的時代，人們寄希望于“英雄”安世濟民，創造太平盛世。同時，封建王朝以“文武”立國，因此“英雄”需文武兼備。劉邵特別指出，“英雄”是一個完整概念，“英”與“雄”缺一不可[20]。逐漸的，該詞使用范圍擴大，既可指代人臣，也能指代帝王；可稱呼他人，亦可自稱；可指武將，可稱文臣；可用于特指，也能泛指。

此外，也可從赫拉克勒斯(Herakles)與赫拉的關系來探討“英雄”的詞源。赫拉克勒斯是希臘英雄、天神宙斯與凡間女子阿爾克墨涅之子。他的名字Hêraklês,拆開為“Hêra和klês”,意為“赫拉的榮耀”,或理解為“從赫拉處贏得聲望的人”[22](P90)。赫拉克勒斯和赫拉在神話中互相對立,其一出生便遭到妒火中燒的赫拉的迫害。但他的神性不僅源于血統,也可能來自赫拉,因為傳說他吮吸過赫拉的乳汁。因此，與豐產相關的女神將自身的功能轉移到英雄身上,使其與大地豐產、季節產生聯系。

綜上所述，從語義詞源學角度，中國早期英雄是封建體制中的文臣武將或開國帝王；而西方早期英雄是“保護者”，之后隨著農業社會的發達，與土地、豐產等密切相關。

總而言之，通過詞典、百科全書、語義詞源學三方面比較得知，中西方英雄皆有英勇行為，或有特殊才能，因而受到他人崇拜。但是，中式英雄崇尚為他人利益犧牲小我，且早期的英雄原指戰爭中的士人，文武雙全；而西方英雄可泛指小說、戲劇、電影中的主人公，初期為“保護者”，用以指代死者或衰微的神祇，或與農業豐產有關，但其最重要的定義則是神話中的不朽半神。

[1]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2]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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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Sue Blundell.Women in Ancient Greece[M].London:British Museum Press,1995.

特約編輯 孫正國

責任編輯 強 琛 E-mail:qiangchen42@163.com

A Conceptive Comparison between Western and Chinese Heroes

Chenluoyu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Southern-Central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Wuhan430074)

The concept of “hero” exists in the west and China since the ancient times,but the definitions diff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ctionaries,encyclopedia and semantic etymology,it is concluded that both Chinese and western heroes are admired for their courageous deeds or great qualities.However,Chinese heroes are selfless,with both literal and martial capability whereas western heroes can be the central fictional characters,or originally the dead and declined gods acted as protectors.But most importantly,western heroes are primarily immortal semi-gods in ancient myth.

Western and Chinese;concept of “hero”;comparison

2015-05-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0CZW046Y)

陳珞瑜(1975-)，女，湖北武漢人，副教授，主要從事英漢語言文化對比的教學與研究。

G122

A

1673-1395 (2015)06-00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