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野蠻人》的生態女性主義解讀

許瑩婧

《等待野蠻人》的生態女性主義解讀

許瑩婧

（武夷學院人文與教師教育學院，福建武夷山354300）

從生態女性主義角度解讀庫切的《等待野蠻人》中人類對自然的壓迫、男性對女性的欺凌和殖民者對土著人的壓迫這三種形式的壓迫，揭示出小說中的生態意識，女性主義意識以及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并指出這三種形式壓迫的根源是父權思想。這與生態女性主義思想是相對一致的，因為兩者都對自然以及自然萬物之間的關系提出了深刻的思考，并且也都表達了對人類終極命運的深切關注，倡導建立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平等和諧、互相依存的新型關系。

壓迫；父權制；平等和諧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南非著名作家庫切的長篇小說《等待野蠻人》是一部第一次為其作者贏得國際聲譽的長篇小說，出版以來引起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一些學者認為這部小說是寓言體小說，也有一些學者從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新歷史主義等角度解讀這部小說。

國外評論家主要從這部小說的寓言內涵角度來研究這部小說。許多評論家認為庫切旨在通過模糊和寓言的寫作手法來隱射南非的政治局勢。也有一些評論家，如德里克·阿特里奇從現代主義和倫理學的角度來解讀這部小說。此外，《等待野蠻人》因其出色的非現實寫作手法也成為后現代主義文學的一個典范，珍妮·科里蘭和阿拉斯泰爾·布魯斯都是這方面研究的權威學者。國內評論家多從后殖民主義角度分析這部小說，例如陳向楠的《帝國寓言：〈等待野蠻人〉與后殖民寫作》，朱紅東的《二元消解多元共棲—論〈等待野蠻人〉中帝國神話的自我解構》，王敬慧的《兩種帝國理念的對照：論庫切寓言體小說〈等待野蠻人〉》等。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關于這部小說的生態女性主義研究，因此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解讀這部小說也就具有一定的新意。

“生態女性主義”這一概念最早是由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奧波尼提出來的，是女性主義的第三階段，“融合了環境、女性主義和女性精神層面所關注的問題”［1］5-6。生態女性主義主張反對在父權制世界觀和二元思維統治下的對自然、女性和其他種族等“弱勢群體”的壓迫，倡導建立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平等和諧、互相依存的新型關系。本文試圖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解讀這部作品，揭示出小說中的生態意識，女性主義意識以及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并指出這三種形式壓迫的根源是父權思想。這與生態女性主義思想是相對一致的，因為兩者都對自然以及自然萬物之間的關系提出了深刻的思考，并且也都表達了對人類終極命運的深切關注，倡導建立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平等和諧、互相依存的新型關系。

一、人類對自然的破壞

生態女性主義是由環境主義和女性主義發展而來的，它結合了生態主義、女性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精華，其基本前提是對種族、階級、性別和物種的壓迫與人類對自然的壓迫在思想意識上是相同的，即父權制二元論。著名生態女性主義學家薇爾·普魯姆德指出“人類擁有對自然的權力”這一主張是父權制二元論觀點的一部分，這讓上級和下級，或者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形成對比。這種二元論使自然處于從屬和劣等的地位［2］30。生態女性主義者認為自然與人類是和諧統一的整體，而不是與人類對立存在的。生態女性主義通過批判父權制二元論觀點來說明他們的觀點，認為把人類視為高于自然的存在、人類與自然是二元對立的觀點應受到批判。

在小說《等待野蠻人》中，深受父權思想影響的白人殖民主義者認為自己對自然擁有絕對的統治權利，對土地肆無忌憚的開發和過度的開墾，極大破壞了當地的自然生態環境。小說中老行政長官的經歷揭露了人類自詡為自然的主宰者，對環境進行不斷的破壞。湖水逐年變咸，活魚的數量急劇減少，湖水慢慢變成死水，而最終的結局只能是“總有一天他們的莊稼會因為鹽分太多而枯萎，那樣他們就不能養活自己了，他們就不得不離開這里”［3］71。自詡為“文明人”的殖民者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甚至還燒毀林地，破壞水利設施，導致人們只能靠吃蟲子為生。與此同時，庫切還斥責了人類對動物的殘酷殺戮。“他說起前不久一次驅車大狩獵的經歷，當時成百上千的鹿、豬和熊被殺死，漫山遍野都是動物尸體，多得沒法收拾，只好讓它們去爛掉。”［3］1由于人類肆無忌憚的擴張和打獵，原先“多得不得了”的羚羊和野兔只能“向東面和背面撤走”，“現在打獵的人必須準備策馬跑上一個多鐘頭才能開始狩獵行動。”［3］54由此可以看出，庫切清醒地意識到人類不惜破壞環境和虐殺動物來滿足一己私欲，結果只能是自食其果。事實證明，人與自然的對立，人“役自然”的結果導致環境污染和自然災害頻發，如果不能有效扼制，整個生態系統的崩潰不是危言聳聽［4］。“渾渾的沙塵鋪天蓋地穿過屋頂覆蓋了裸露在外的每一處地方，滲進了飲用水，滲進了我們的牙縫里，我們有時候也會想到那些身處曠野的同類，他們沒有避身之處，惟有背著風去忍受煎熬。”［3］204庫切對自然環境被破壞的深切擔憂以及對動植物的同情在小說的字里行間里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把動植物當成“同類”，擔心他們的安危和饑飽問題，體現了他提倡人類和自然平等的思想。

二、男性對女性的欺凌

生態女性主義和女性主義一樣，都把婦女處于受害者的地位歸因為父權制的二元論。薇爾·普魯姆德認為并不是婦女內在的特征，而是父權制二元論的壓迫性將低等的品質強加在婦女身上。西方父權制社會認為男性是線性、機械的、分析的和理性的，而女性則是直覺的、情緒化的和無政府主義的負面代表，隱含著被動、軟弱和非理性的特點。因此，女性只能處于被男性控制的地位，就像人類壓迫自然一樣［2］42。

根據美國女權批評家凱特·米利特的“性政治”理論，父權制通過八個方面得以實現和延續：“意識形態、生物學、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經濟、教育、力量和階級”［5］19女性的劣等地位不僅體現在男性對女性肉體上的欺侮，而且還體現在男性對女性精神上的壓迫，把女性動物化和妖魔化。由于父權制觀念中女性和自然一樣是原始、未開化和非理性的象征，因此女性被認為應該順從和從屬于男性。

在小說《等待野蠻人》中，男性對女性的欺凌體現在肉體上和精神上兩個不同的層面上。一方面，作為所謂“文明人”的喬爾上校是一位典型的父權制男性的代表。他執行帝國所謂“正義”的使命，以居高臨下的態度看待野蠻人，用各種駭人聽聞的酷刑折磨野蠻人，來達到逼出所謂“真相”的目的。他烙傷野蠻人女孩的眼睛，把她的腿打瘸，在女性的肉體上造成直接的創傷。無辜的野蠻人女孩從一個“扎著小尾巴辮子”“在遼闊的天地里追趕著她嬌寵的小羊”的小姑娘瞬間淪為一個跪地乞討、瞎眼瘸腿的女孩，這種轉變令人心驚肉跳，靈魂不安。女孩的腳已經變得嚴重畸形，“左腳比右腳更向內彎曲，所以她站立時須用腳掌外側來支撐。她的腳踝很粗大，腫脹著，傷口處的皮膚發紫。”［3］38-39她眼睛的創傷也令人觸目驚心，“我用食指和大拇指分開她的眼瞼，在眼瞼里面的粉紅色內褶里，看到了那‘毛蟲’的全部。”［3］41而以野蠻人女孩拯救者自居的老行政長官雖然不像喬爾上校這樣對女性的肉體造成直接的傷害，但是他在根本不了解野蠻人女孩的情況下就和女孩的身體進行接觸，把女孩作為自己發泄的工具，這使女孩的處境和妓女無異。“我脫光她的衣服、擦洗她、撫摸她、睡在她身邊——但這跟把她捆到椅子上打她沒什么兩樣，也許那正是親密的意思”［3］59。在老行政長官眼中，野蠻人女孩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的“妓女”的身份。甚至老行政長官在抱著這個姑娘時，“自己都記不得是不是對她有過欲念。自己是要她還是不要她，都感到惱火”［3］45。波伏娃把女性生存的處境劃分為“結了婚的女人、母親、社交中的女人、妓女、中老年女人”［6］360。其中，妓女的身份是女性被男性當成附屬品和工具的最有力證明，暗示著父權制社會男性的主導地位，也是女性的肉體遭受男性凌辱的表現之一。

另一方面，父權制社會中的男性還在精神上對女性表示蔑視，認為女性等同于動物，毫無思維和想法。在小說的開端，雙眼失明、行動不便的野蠻人女孩在老行政長官眼里并不是作為女性而存在，而是一種沒有任何價值的寵物，“我屋里養了兩只野生動物，一只狐貍，一個姑娘”［3］47。正如凱倫·沃倫指出的那樣，“人們經常用動物的名稱來描述女性，例如奶牛、狐貍、小雞、蛇、母狗、老蝙蝠、貓、鳥腦子和兔腦子”［7］。老行政長官對野蠻人女孩給予幫助，似乎非常人道。但是在父權制二元論的觀點影響下，他還是將女性看作與動物相似毫無思維的對象，處于“從屬的他者”的地位，只是供男性使用的工具而已。

三、殖民者對土著人的壓迫

生態女性主義不僅反對父權制社會對自然和女性的壓迫，而且還反對階級剝削、種族主義、殖民主義、新殖民主義、帝國主義、人類中心主義（即人類至高無上主義）、物種歧視以及其他任何形式的壓迫。生態女性主義摒棄等級觀念和統治觀念，強調父權主義導致對自然、女人、有色人種的征服式、掠奪式的發展邏輯。父權制下男人對自然和女人的占有、歧視和統治也是滋生種族主義、軍國主義、帝國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溫床［8］。

庫切的《等待野蠻人》除了揭露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和男性對女性的欺凌，還非常深刻地揭露了殖民主義、新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深受父權思想影響的帝國主義者自詡為“文明人”，在破壞自然和欺壓女性的同時，還瘋狂地迫害被他們誣陷為“野蠻人”的游牧土著人。土著人生存方式相對原始，經常在沙漠里流浪，不敢靠近小鎮居住，只有捕魚人才偶爾在河邊的蘆葦叢里搭建窩棚。小鎮的邊境居民原先和游牧土著人處于一種相安無事的共處狀態，但是帝國主義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和諧。帝國主義者欺騙和掠奪野蠻人，使他們不但在經濟上受到壓迫，而且在生活上也遭到沉重的打擊。他們原先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但是以喬爾上校為首的帝國主義者卻憑空捏造罪名，對土著人進行嚴刑拷打和慘無人道的折磨。小男孩和老人只是走在去看病的路上，卻被士兵無緣無故地綁了起來，喬爾上校用盡了野蠻的酷刑，最終造成小男孩的傷殘和老人的死亡。“老人的胡須上沾滿了血。壓破的嘴唇癟了進去，牙齒都碎了。一只眼睛凹在里面，另一只眼眶成了一只血洞。”小男孩“兩只手滿是淤腫和紫癱”［3］9。“男孩仰面躺著，全身赤裸，睡在那里，呼吸急促而微弱，皮膚上閃著一層汗珠。這回他的胳膊沒有被綁著，我看見憤怒把隱藏的傷痛撕開了。我把燈舉得靠他近一些。他的肚腹和陰部兩側布滿了斑斑點點的疥癬、淤青和傷痕，還沾著一絲絲血跡”［3］13。隨后，在第三帝國的逼迫下，小男孩拖著受傷的身軀給喬爾上校和士兵當向導，帝國軍隊抓到了一群漁民，也就是他們口中“真正的野蠻人”。這群俘虜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被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殖民者甚至還制造了所謂的“野蠻人”來襲的謠言，使土著人成為眾矢之的和萬惡的根源，讓普通民眾也對他們避之猶恐不及。“去年關于不安分的野蠻人的傳聞從首都傳到了我們這里。生意人的行商路線遭到攻擊和掠奪。庫房物品偷竊事件大幅度上升，而且越來越猖狂大膽。一隊人口普查人員失蹤了，后來被發現埋在一個淺淺的墳坑里。州長在調查出行時都發生了槍擊事件，邊境巡邏隊也卷入了沖突。野蠻人部落都有了武器，流言到處亂飛。帝國必須采取預警措施，以防發生戰事。”［3］11為了防止大群野蠻人反對帝國的計劃，帝國軍隊“要把山谷里的野蠻人一鼓蕩平，要給對方一個子孫后代永志不忘的沉痛教訓”［3］164。土著人不僅在身體上慘遭殖民者的毒害，而且在精神上也被邊緣化，過著流離失所、生不如死的生活。導致這種慘劇的根源就在于殖民者的父權制思想，這種思想讓他們對弱勢群體為非作歹，肆意踐踏。

對于生態女性主義者來說，多樣性是維護生態系統平衡的重要基礎。歐內斯特金在“生態女性主義和女性主義生態”一文中，概括了一些生態女性主義思想的原則。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原則就是人類文化是生物多樣性的一個組成部分，就像蜂鳥的喙和亞馬遜靈長目動物的尾巴一樣重要［9］25。《等待野蠻人》小說中“文明”和“野蠻”的對立實際上是帝國主義為了達到他們獲取殖民地的卑鄙目的而憑空捏造出來的。他們之間的區別只是文化形式的不同。正如老行政長官所說的“這種蔑視是植根于子虛烏有的基礎上的，與其說是本質上的分歧，不如說只是出于我們與他們的某些差異，餐桌上的規矩不同、眼皮長得不一樣什么的。”［3］70通過“文明”與“野蠻”對立的主題，小說揭示出人類文明應該多樣性發展，而不是“文明”消滅所謂“野蠻”的過程。這與生態女性主義所倡導的文化多元化有異曲同工之妙。

四、結語

《等待野蠻人》這部小說因為其虛寫的人物、虛化的情節和模糊的時空界限，可以看成是一個虛構的歷史。但是正是由于這種不確定性，使這部小說的意義不僅局限在南非種族主義歷史上，而且更是一段關于自然、女性和弱勢群體慘遭戕害的歷史。

近些年來，生態女性主義理論家把研究范圍擴大到性別主義、對自然（包括動物）的統治以及種族主義和各種社會不平等現象。生態女性主義者開始關注整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包括戰爭、階級剝削、貧窮、動物獵殺和動物實驗、各種各樣的污染和野生動植物的滅絕等。生態女性主義者認為父權制不僅是人類統治自然、男性壓迫女性的根源，同時也是種族主義和各種社會不平等現象的根源。因此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對庫切的《等待野蠻人》這部作品進行分析，指出這三種形式壓迫的根源都是父權制，對倡導建立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平等和諧、互相依存的新型關系具有非常深刻的意義。

［1］Spretnak，C．“Ecofeminism：Our Roots and Flowering”，in I．Diamond and G．F．Orenstein，eds．Reweaving the world：The Emergence of Ecofeminism［M］．San Francisco：Sierra Club Books，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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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J．M．庫切，文敏譯．等待野蠻人［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

［4］趙學峰，劉富麗．生態視域下的“海上臺州”［J］．懷化學院學報，2013（10）：89．

［5］Mills，Sara，Pearce，Sue Spaull，and Elaine Millard．Feminist Readings/Feminists Reading［M］．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1989．

［6］波伏娃．第一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7］Karen Warren．“Feminism and The Environment：An Overview of the Issues．”［J］APA News Letter on Feminism and Philosophy，Autumn，1991：110-111．

［8］王蘋．《到燈塔去》的生態女性主義解讀［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7（1）：71．

［9］Murphy，Patrick D．“TheWomen Are Speaking：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s Theoretical Critique”，in Gaard and Murphy，eds．Ecofeminism Literary Criticism：Theory，Interpretation，Pedagogy［M］．Urban and 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

An Ecofem inist Interpretation of Waiting for Barbarians

XU Ying-jing
（Humanities and Teachers'Education DepartmentofWuyi University，Wuyi Shan，Fujian 354300）

From the ecofeminist angle，this paper tries to analyze the three kinds of oppressions in the novel Waiting for Barbarians：the oppression of nature by human beings，the oppression of women by men and the oppression of so-called“barbarians”by colonists．Furthermore，it also aims to reveal the ecological，feminist elements as well as its concerns about the inferior，and points out that the root cause of oppressions is patriarchy．All these are relatively consistentwith the ecofeminist idea，because both give profound thinking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ure and the things around nature，and also pay close attention to the ultimate destiny of human beings and advocate building an equal，harmonious and interdependent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beings aswell as between human beings and nature．

oppression；patriarchy；equal and harmonious

I106

A

1671-9743（2015）02-0074-03

2014-09-07

福建省教育廳社科基金（JA13317S）；武夷學院科研項目（XQ1219S）。

許瑩婧，1982年生，女，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