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450000)
有關數據顯示,微信APP已成為華人中擁有量最多的移動應用,傳統媒體紛紛借助微信平臺開通公眾賬號向受眾提供服務,成為了繼微博之后最火爆的新媒體平臺。騰訊公司將微信公眾號分為服務號和訂閱號兩種類型。由于服務號以企業和用戶之間的一對一服務為主,涉嫌著作權侵權的可能性較小,故本文討論的對象主要為公眾號里的訂閱號。微信作為一種新媒體,信息傳播相較其他傳播途徑更為便捷廣泛,但是這一特點也弱化了著作權人對其作品的控制力,越來越多的訂閱號版主為了吸引粉絲訂閱該公眾號,將他人的作品進行轉載,甚至存在許多微信訂閱號在未經著作權人許可的情況下將作品推送給用戶免費閱讀,有的沒有為作者署名,也未標明作品出處,有的甚至在作品里署上自己的名字,嚴重侵害了著作權人的權利。除了訂閱號版主的這些侵權行為,許多訂閱號粉絲也經常將推送的作品分享到朋友圈中或轉發給其他好友。在現今移動互聯網迅速發展的環境中,這種未經許可的轉載轉發行為嚴重打擊了原創作者的積極性。在原創作者紛紛呼吁自己的權利受到侵犯時,“合理使用”卻成為了轉載者們以及轉發者們的抗辯。
那么在微信公眾平臺上對這些侵權行為進行認定和責任的承擔時存在什么樣的問題,出現這些問題的原因又是什么?本文擬對這些問題展開論述,并提出應對方案。
移動互聯網是傳統互聯網的延伸,二者有許多相似之處,對于傳統互聯網著作權侵權問題的研究已經積累了豐碩的學術成果,因此可以將微信納入到現有的網絡著作權侵權研究框架下進行類比研究。具體而言,微信公眾平臺中的訂閱號版主和騰訊公司屬于廣義的網絡服務提供商,訂閱號粉絲屬于網絡用戶。但是微信作為新興的傳播媒體,傳統的網絡著作權侵權理論在微信公眾平臺著作權侵權行為的認定和責任承擔進行適用時還存在著一些新的問題。
對微信訂閱號的內容進行定性分析是認定著作權侵權行為的首要前提,作品是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是作者享有權利的基礎,如果推送的內容為“作品”,那就要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微信訂閱號類似于手機客戶端的期刊雜志,版主所發布的內容,無論是原創還是轉載,一般都是圍繞該訂閱號主題的文章、圖片、音頻或者視頻,這些形式都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如果是原創,則需要滿足獨創性和被感知性,若是合法轉載,則根據合理使用制度也能構成 “作品”,從而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原創內容”是每一個媒體生存發展的核心競爭力,在如今的自媒體時代,傳播渠道的方便快捷一方面有利于信息的傳播流通,另一方面也因為“原創內容”的稀缺,使得 “剪刀差效應”也越來越明顯,在這種情況下,對 “原創內容”進行轉載摘錄成為了許多自媒體平臺的首要選擇,微信公眾平臺也不例外。
這種轉載的行為是否侵犯了著作權人的權利呢?關于這一問題,學者們存在不同的觀點。有的學者認為轉載不論行為人的主觀狀態如何,都侵犯了著作權人的相關權利;而有的學者認為,網絡轉載和一般的轉載性質是不同的,在互聯網環境中,信息處于開放的狀態,只要著作權人沒有明示不準轉載,行為人的主觀心理是善意的,且并未對轉載的內容進行惡意更改,就不存在侵權。
我國著作權法及其他相關法律法規對著作權人的保護是一種全面的保護,而如今互聯網以及移動互聯網的飛速發展使得作品極易得到廉價復制和廣泛傳播,著作權人很難再享受到對于作品傳播的控制權,因此僅僅通過傳統侵權理論的保護機制失靈,在數字語境下,要求作品傳播中的其他參與者承擔責任成為了唯一的選擇。但在網絡著作權理論以及實踐中,騰訊公司只是提供了存儲服務,其承擔責任的主要依據是 “通知刪除”規則,而這種規則相當于為其責任承擔打開了缺口。
作為世界上使用人數最多的公眾平臺,騰訊公司在享受巨大經濟利益的同時,也要開發各種技術措施來最大程度地防止侵犯著作權行為的產生,不能僅僅靠 “通知刪除”規則來避免自己責任的承擔。2015年新年伊始,對于微信公眾平臺所產生的大量著作權侵權現象,社會各界給予重視,并給出了建議。新華社曾連發三篇報道批判騰訊公司的不作為,面對此種嚴峻環境,騰訊公司微信團隊發布了一系列措施來進行事先預防和事后彌補,包括作者的“原創聲明”和“舉報平臺”,但是因為進行這些措施的成本較高,而抄襲的成本很低,因此很難收到實效。
如上所述,行為人在承擔侵權責任時,往往以“合理使用”或者 “法定許可”來作為抗辯事由,著作權存在的目的并非給予著作權人壟斷的權利,而是激勵越來越多的人進行作品的創作,因此,利益平衡是《著作權法》一個很重要的價值取向。為了體現這一價值取向,各國的著作權法和國際條約均規定了對著作權的限制和例外。但是微信公眾平臺作為互聯網發展的新生事物,作品在這一平臺上傳播速度和傳播范圍更快更廣,著作權人控制自己作品的傳播能力幾乎為零。在這種情況下,侵權人能否完全適用傳統的“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理論來作為免責事由,有待進一步的論證。
微信公眾平臺在侵權行為的認定和侵權責任的承擔中存在問題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現今在理論和實踐中對訂閱號主體的傳播行為的定性分析不充分,并未明確哪些行為違反了《著作權法》的規定,侵害了著作權人的權利;另一方面在對侵權行為進行認定后,在對責任的承擔問題進行探討時,對免責事由的適用存在爭議。
微信訂閱號的主體主要有三類:第一是微信訂閱號版主,第二是微信訂閱號粉絲,第三是提供微信公眾平臺服務的騰訊公司。這三類主體在微信訂閱號中所進行的作品傳播行為是不同的,需要明確哪些行為構成著作權法規定的各種作品傳播行為,如果構成該行為,則將受到相應權利的控制,也就侵犯了原作者的該項權利。
(1)訂閱號版主向粉絲群發消息的行為
根據我國網絡著作權理論通說,訂閱號版主可視為網絡內容提供者。網絡內容提供者的網絡傳播行為應當具備兩個條件:第一,應當通過網絡向公眾提供作品;第二,網絡傳播行為應是 “交互式傳播”[1]。訂閱號的傳播首先是通過手機互聯網絡對作品內容進行信息網絡傳播,屬于網絡的一部分,符合第一個要件;其次只要訂閱號粉絲關注了該微信公眾號,就可以隨時隨地通過信息網絡獲取該微信公眾號上發布的信息,滿足了 “交互式傳播”的要求。因此,微信公眾號向訂閱號粉絲群發消息的行為應該屬于 “信息網絡傳播”行為。根據訂閱號版主所發布內容的來源不同,對其行為的定性也不同。
首先,如果訂閱號版主發布的作品并不是互聯網作品,如圖書、報刊的內容等,訂閱號版主都無疑侵犯了著作權人享有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其次,如果發布的是互聯網上已有的內容,則要分情況討論。
第一種訂閱號版主的傳播行為是未經著作權人許可對作品內容進行摘錄整合。這種行為屬于匯編行為,根據著作權法規定,如果在內容的選擇和編排方面具有獨創性,則構成匯編作品,匯編人將擁有新作品的著作權。因此,若未經許可摘錄、整合他人作品內容,又并未構成新的匯編作品,則將侵犯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第二種訂閱號版主的傳播行為是未經著作權人授權轉載作品內容,但在轉載中注明了作者及作品來源。根據我國現在微信公眾平臺上的通常做法,存在著先轉載,再征求許可并付酬的情況。但是如果嚴格按照我國《著作權法》和相關條例的規定,因為所有的轉載都應該是明示許可,如果著作權人沒有進行明示許可,那么所進行的轉載都是違法的,那么此種傳播行為也是侵犯了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這種絕對的做法有待進一步的商榷。
第三種訂閱號版主的傳播行為是未經授權轉載他人作品,并且未注明作者及作品來源。顯然,這種行為赤裸裸地侵犯了著作權,不僅侵犯了原作者財產權利中信息網絡傳播權,也侵犯了其人格權中的署名權。
(2)訂閱號粉絲轉發給好友及分享到朋友圈的行為
首先,粉絲轉發給好友及分享到朋友圈都只能夠原文轉發,不允許更改原微信的內容,因此不涉及對原作者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侵犯。此外,多數學者認為,每轉發或分享出去一次,在法律上就等于一次發表或者散布,這都會侵犯作品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可以被追究責任。因此,訂閱號粉絲的轉發和分享行為在一定情況下可能構成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行為。
(3)微信開發商騰訊公司提供公眾平臺服務的行為
我國規制網絡侵權的主要法律依據是《侵權責任法》第36條,根據我國網絡著作權通說理論,騰訊公司屬于狹義的網絡服務提供商,只是提供公眾平臺這一媒介,并不參與信息交流,很少有直接利用公眾平臺實施侵權行為的情況,因此構成直接侵權行為的情況很少。但是騰訊公司在滿足 “紅旗規則”和“通知刪除規則”情況下,會構成間接侵權行為。
因為微信公眾平臺上不同的傳播主體所進行的傳播行為不同,有些傳播行為在一些情況下屬于著作權法所控制的傳播行為,侵犯了著作權人的權利,需要承擔侵權責任,但是責任的承擔還需要考慮是否存在免責事由。
1.合理使用
微信訂閱號未經許可無償使用他人作品有可能侵犯到原作者的多項著作權利,屬于違法行為,需要承擔法律責任。但是,基于法律對于著作權的限制,訂閱號版主、粉絲的行為是否屬于合理使用的問題值得討論。
第一,訂閱號版主轉載他人作品行為的合理使用分析。如前文所述,訂閱號版主有三種轉載行為,除了摘錄整合轉載有可能形成新的匯編作品而不侵犯他人著作權外,未經授權原文轉載(無論是否標明作者和來源)都將侵犯到原作者的權利,一些訂閱號版主將 “合理使用”作為抗辯事由。而對于此問題,學界眾說紛紜,尚無統一觀點。
第二,訂閱號粉絲將作品分享轉發行為的合理使用分析
這種情形主要分析是否屬于 “合理使用”中的“個人使用”,是否是僅限于純粹為個人目的而進行的使用。有觀點認為,如果僅為個人學習、研究或欣賞瀏覽微信內容,則將其收藏至自己的手機即可,而轉發是將瀏覽內容在自己的微信空間內再次發布,該行為已經不屬于 “個人使用”的合理使用情形。隨著朋友圈逐漸商業化的發展,這個問題需要分情況看待。如果朋友圈是私人朋友這樣一種性質,人數有限,作品在這樣性質的朋友圈進行傳播一般不屬于向公眾傳播的行為。但是現在微信已經遠遠超出了私人朋友這一狹窄范圍,越來越多的人利用微信進行公共傳播,如果在具有公共傳播性質的朋友圈內進行分享或者轉發他人作品,是否仍可以主張免責,就值得商榷了。
2.法定許可
我國《著作權法》一共規定了5種法定許可,但具體到互聯網領域卻并沒有一種全面的法定許可制度。在網絡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是完全類推適用傳統的“法定許可”制度,還是在 “法定許可”制度下重新尋找一種適應互聯網環境下的一種許可制度,是首先要回答的問題。
“法定許可”作為平衡著作權人和社會公眾利益的一種有效機制,在傳統的作品傳播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在現今的網絡環境中,卻存在著一些問題。互聯網是一種全球性的地域,作品數量處于一種“爆炸式”狀態,尋找著作權人成本高昂,運用 “授權許可”這一形式完全不能滿足現今信息的傳播速度,而且會對互聯網的發展產生不利影響,因此有的學者提出擴大 “法定許可”的適用范圍。誠然,這樣的制度設計有利于作品的有效傳播,也能滿足著作權人的經濟利益,看似是一種雙贏的制度設計,但是卻忽視了著作權最本質的特征,即“私權屬性”。著作權作為一種財產權,著作權人應對其具有完全處分的權利,對它的保護是一種全面性的保護,對其進行限制必須是在法律的嚴格規定下,如果盲目進行擴張,這對著作權人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因為未來社會的發展就是數字技術化的發展,將著作權人的作品以 “法定許可”制度進行傳播,完全忽視了著作權人的主觀意愿,不利于激勵社會公眾進行作品的創作。
2015年4月22日,國家版權局發布了《關于規范網絡轉載版權秩序的通知》,在其中,規定了互聯網媒體在轉載他人作品時應當遵守的相關規定,這是我國在規范網絡轉載版權的第一次嘗試。我們可以以此為契機,進行更高層次和效力的立法,未來立法首要解決的就是上文所提出來的“合理使用”和“默示許可”制度,以及在進行權利救濟時建立集體管理組織。
我國《著作權法》對合理使用進行了列舉式的法律規定,在傳統的著作權領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是在網絡環境下,列舉式的規定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現實問題的解決。對于公眾號上傳播他人文章的行為是否屬于合理使用的判定,《美國版權法》107條四要件式的分析對我國有很好的借鑒意義[2]。具體而言:
第一,看傳播的行為是否是基于商業目的,如果推送服務中含有廣告等商業因素,那么這種推送就不屬于合理使用的范疇;第二,分析所使用作品的性質,如果著作權人明確了不得轉載等限制網絡傳播的聲明,那么不論其使用是否具有商業目的,都應歸于侵犯著作權的行為。第三,衡量使用的數量和比例。如果微信訂閱號向訂閱粉絲連續推送的作品內容完全超出了合理使用所允許的數量和比例,那么不論其推送行為是否含有商業目的,都不能歸于合理使用。第四,分析微信公眾號的傳播行為對作品的潛在市場價值的影響,這個因素要在具體的情況下進行分析,因為知識產權所具有的財產性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斷變化的,不同的作品所表現出來的市場價值也是不同的。
現今網絡著作權理論越來越趨向于設定一種“默示許可”制度來規范網絡環境中的著作權許可制度。著作權默示許可制度[3]是作品使用人在使用作品時并未得到著作權人的授權,但是從著作權人的行為中推定在滿足相應條件下,其并不排斥他人對自己作品的使用,在使用作品后,應當向著作權人支付報酬的一種著作權許可使用方式。著作權默示許可制度一方面克服了 “法定許可”中罔顧著作權人個人意愿這一缺陷,另一方面也不存在尋找著作權人這一成本障礙,兼顧了著作權人的主觀意愿和傳播效率,是我國網絡著作權許可制度中的首要選擇。
在微信公眾平臺中,著作權人主動將作品上傳到網上,如果符合下列條件,可視為默示同意合理使用,行為人在使用時要向著作權人支付一定的報酬:第一,著作權人在作品中并沒有聲明禁止使用(轉載,摘編等);第二,著作權人沒有權力管理信息,即著作權人僅僅對自己的作品有支配的權利,而對于上傳平臺并沒有權力進行管理;第三,著作權人未采取技術措施保護作品;第四,要求使用者非基于商業目的使用。
為了更好地保護微信公眾平臺著作權,保護原創者的創作積極性,可以借鑒音樂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建立平臺上的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是我國唯一的文字作品著作權集體管理機構。在網絡環境中,文字作品的著作權人難以及時有效地獲知侵權行為的發生及其具體侵權行為,再加上難以獲知侵權者的真實身份等,使得微信公眾號文字作品維權難度大,因此可以借助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的力量增強個人文字作品著作權保護的力量,從而規范化、體系化、合理化地維護自身的權益。
《著作權法》的第三次修訂已經拉開帷幕。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如何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具體到微信公眾平臺而言,其作為手機互聯網傳播出現的新平臺,作品的傳播行為出現了一些新的特點,不同的傳播主體所面臨的侵權風險是不同的。在明確傳播主體的傳播行為構成侵犯著作權行為的同時,也要在責任承擔時考慮其是否具有免責事由,對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制度的重新厘定將是保護微信公眾平臺著作權的重點。
[1]王遷.知識產權法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53-155.
[2]任向東.網絡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研究[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2007(3):25-29.
[3]馮曉青,鄧永澤.數字網絡環境下著作權默示許可制度研究[J].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14(5):64-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