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農
(常州市斜橋巷6棟丙單元201室,江蘇常州,213003)
抗日歲月,常州淪陷的第二年即1938年7月,我們村上發生了一起驚天大事。一位村人把強奸他妻子的日軍“斬六塊”而一命嗚呼!這驚動了碉堡里駐守的日軍的上司,聲言“不交出兇手,就把全村燒光殺光!”還是孩提少年的我,被這兇神惡煞的魔鬼行徑嚇得驚厥不醒!
我家鄉叫大圩村,坐落于東西向的滬寧鐵路以北,南北向的鎮澄公路以西,因處于三面圩埂之內,故以地形取名“大圩村”。淪陷以后,日軍在鐵道和公路十字交叉口設檢閱所、攔電網,在鐵路橋(俗稱洋橋)北側設崗防守。蝸居碉堡里的日軍,常到村上捉雞牽羊,打探“花姑娘”的蹤影。1938年的盛夏,村西陸家塘人不敢在外納涼過遲,怕日軍來襲擾。一個叫陸根生的人家,因故稍遲了些關門,被一個日軍闖了進去,不由分說拖了他的妻子到房里,實施強奸。陸見他身上有槍,與其硬拼不是上策,只能強忍怒火,任其蹂躪妻子。
隔了兩天,那個日本士兵賊心不死,又到陸家來“弄花姑娘”。這次,根生見他赤手空拳,人又比較矮小單薄,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操起灶頭上的一把菜刀,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揪住他的頸脖,三下五除二地猛砍狠斬,夫妻二人揪住他的四肢,使他不得動彈。不一會兒,他便一命嗚呼了。
根生是個有心計的人,連忙找來蒲包、麻袋,把尸體斬成6 塊,加上磚頭后扎緊袋口,飛快丟進大灣浜河中。這河水由南向北急流,沖走了水面上的血液。在星月照亮下,根生把一路上的血跡踩踢掉,便回家拿了幾件隨身衣物,徑直往偏僻的北鄉逃避。
天亮后,除近鄰幾戶人家心中有數之外,幾乎很少有人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直到午后,碉堡里的日軍才荷槍實彈地到村上來搜索那個失蹤的士兵。到處一陣亂轉之后,也沒發覺什么線索。
第三天上午,大事不好,一下子來了十幾個日本兵,把村上大大小小的人,一個個用繩反綁著手,驅趕到一面打谷場上,手打腳踢地命令跪著,嘴里嘰里呱啦地亂吼。站在一旁的翻譯隨后告訴了大家:只要說出那個皇軍的下落,找到了人,大家就可以回家,否則“統統的死啦死啦”——槍斃!全村將統統燒光。其中一個小頭目樣子的日軍把手一揮,幾個日軍便轉身到各家各戶搜索查尋,同時把引火物放在門口,做好燒房子的準備。
過了兩小時光景,也實在石卵子榨不出油來,查不出什么名堂,村上人也沒人當“漢奸”說出前晚發生的事情,一個個聽天由命。幸虧村上的“大先生”——偽保長出來說情解圍:請大家記住,這皇軍是一定要找出來的,希望大家知情必報,否則是不會買賬的?,F在,大家先回家,聽候皇軍的說法。
當時虛齡8 歲的我,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只嚇得不敢哭出聲來,在解開綁繩以后,仍然呆若木雞地立在場上,不知所措地一動不動。母親連忙拉拉我的衣角,把我拉回了家。但我仍是面如土色,目光呆滯,半天說不出話來,東西不想吃,水不想喝,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母親便哄我上床休息。
母親時不時到床前來摸摸我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我不經意間身體一抖一抖,眼力無神。舊時村上有一種民間風俗,凡是孩子受了驚嚇,認為是“丟了靈魂”,用“叫魂”的方式能好起來。
時近黃昏,祖母和母親先點好三支香:一支插在灶君大帝神像前,她們倆各執一支,站在門外為我“叫魂”。只聽得母親嘶啞著喉嚨喊:“華大(我的乳名),你遠遠近近回家啊!”“華大,你逢兇化吉回家??!”“華大,你逢橋過橋回家啊!”每喊一句,間隔一、二秒鐘,祖母便悠悠地應答一句:“回來咧!”在這兵荒馬亂的淪陷時代,夜深人靜之時,我迷迷糊糊地聽著這傷悲的叫聲,感到慰藉和舒緩,竟慢慢地昏昏欲睡了。一支香點完,兩個女人才停止了“叫魂”。母親到床前來看我,見我不太抖動了,便含淚安慰我:別嚇了,?。磕慊貋砹司秃昧?。
半個月后,才知道陸根生做的驚天動地的大事,碉堡里的駐軍也調防了。這個記憶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