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農民專業合作社擔保的小額信貸運行機制分析

謝玉梅，鄔一羽，范旺達

(江南大學商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一、研究背景

長期以來，我國農村正規金融服務的缺位以及民間金融發育的滯后，嚴重制約了農村金融市場發展。為解決農戶貸款難問題，我國從2006年開始放寬農村地區金融機構準入政策，發展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服務三農。截至2013年8月，銀監會已核準開業908家村鎮銀行，發放農戶貸款和小企業貸款占各項貸款的89%，累計向111.9萬農戶發放貸款3097.5億元，“支農支小”特色顯著。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拓展了農村金融供給新渠道，填補了部分地區農村金融服務空白。實踐中，一些地方農村金融機構結合產業特點，根據農戶需求設計小額信貸產品，依托規?；a業化、合作化經營保證農戶聯保信貸良性運行，小額信貸模式的創新提高了農村金融市場的競爭程度和運行效率。

十八大以來，隨著我國新型農業經營體系構建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培育的提出，如何發揮農民專業合作社在農戶信貸中的作用，提高農戶在金融市場中的談判能力，降低小額信貸交易成本受到學者的關注。例如，羅必良等指出，農民專業合作社能夠有效解決規?；洜I農戶的市場地位［1］。梁巧和黃祖輝從交易成本理論視角出發，指出農戶的弱勢性、農業生產的高風險性、農產品的強時效性和高專用型等特點使合作社的出現成為可能和必要［2］。Bijman認為，農民合作社的成立可以平衡訂單農業中農戶和企業的談判能力，降低合約雙方的交易成本，保證合約的長期穩定［3］。世界銀行學者研究發現，農戶加入專業合作社提高了其與商業資本交易談判能力［4］;Jaime和Salazar通過對影響農戶的技術效率因素的實證研究表明，加入合作社將有利于農戶提高技術水平［5］。Jang和Klein以美國小規模農戶在經濟全球化下背景下面臨的不利市場環境為研究假設，通過構建加入合作社前后的對比博弈模型，從農產品產量、農戶收益、合作社規模等多個角度論證了小規模農戶加入合作社后實現更大收益的可能性［6］。Barrett等研究發現，合作社農戶收入往往高于其他農戶［7］。農民專業合作社介入農村金融交易，使金融交易主體發生轉變，在降低農村金融交易成本、加強信息對稱性等方面發揮了正的組織效應，緩解了單個農戶融資面臨的信用困境［8］。上述研究結論顯示，農戶加入合作社有利于提高自身的市場地位，但已有研究主要從農戶和合作社角度分析農戶入社對雙方帶來的直接經濟效應，較少涉及農民專業合作社對農戶信貸的影響?；诖耍疚囊园不誄縣草莓種植貸款項目為例，構建農民專業合作社與銀行討價還價模型，剖析農民專業合作社擔保對農戶小額信貸的影響，為農村金融機構農戶信貸風險管理提供有益參考。

二、理論模型

(一)社會最優模式

在社會最優集中決策模式下，銀行和農戶成為一個整體，以整體利益最大化為目標。此時利潤函數為:

(二)單個農戶與銀行間借貸關系的Stackelberg博弈

單個農戶向銀行貸款，銀行按貸款利率r向農戶收取利息。在這種借貸關系下，銀行處于主導地位，而農戶處于從屬地位，雙方進行Stackelberg博弈，博弈模式如下:

利用逆推歸納法求解上述博弈模型，可得農戶的生產投資和銀行的資金投資分別為:

進一步求解農戶生產投資和銀行資金投資關于貸款利率r的一階導數，可得:

由此可得:單個農戶與銀行博弈時，銀行出于對農戶違約風險的考慮，資金投資將低于社會最優模式下的水平，而農戶因得不到足額的資金支持亦無法擴大生產，生產投資低于社會最優模式下的水平。同時，當銀行的貸款利率維持在某一閾值水平以下時，雖然農戶融資成本提高，但通過擴大生產將獲得足額收益彌補因融資成本提高而帶來的損失，而銀行也將通過提高貸款利率獲取更多收益，因此農戶的生產投資和銀行的資金投資都隨著貸款利率的增加而遞增。

進一步求解農戶和銀行的利潤關于貸款利率r的一階導數，可得:

由此可得:當農戶借貸資金的成本低于某一閾值時，農戶通過向銀行借貸資金能夠獲得更高的利潤，農戶生產投資的積極性得到激發;當農戶借貸資金的成本高于某一閾值時，農戶通過向銀行借貸資金進行生產利潤將趨于減少，農戶生產投資的積極性得到抑制。

(三)農戶加入合作社與銀行間借貸關系的納什談判博弈

由于農戶與銀行直接進行談判往往處于不利地位，因此農戶可以選擇加入合作社，由合作社代表眾多農戶與銀行進行談判，以獲取更低的貸款利率，為農戶謀得更多的利益。此時，合作社與銀行間展開的談判在不對稱納什談判的框架下進行。參照Nagarajan和Bassok(2008)的假設，雙方不合作的保留收益為0，即談判破裂點d=0［9］。因此，農戶和銀行的談判均衡點由下式可以求得:

其中，τ為合作社的談判能力，1－τ為銀行的談判能力。

求解上式等價于考察規劃:

即

對上式關于貸款利率r求一階導數，可得:

此時，在合作社的談判努力下，通過壓低貸款利率，農戶借貸資金后所獲得的利潤份額為:

農戶和銀行的利潤函數分別為:

聯立并求解

分別求解農戶和銀行的利潤關于談判能力τ的一階導數，可得:

因此，當合作社運用自身的談判能力為農戶謀取更合理的貸款利率時，合作社的談判能力越強，貸款利率將越低，農戶生產投資的積極性將得以激發，農戶的利潤隨之增大;而對于銀行而言，雖然貸款利率降低了，但因農戶生產的擴大，貸款總量也隨之擴大，銀行的利潤也將隨之增加;當合作社的談判能力過大，導致銀行貸款利率過低，則銀行貸款的積極性下降，貸款量減少，最終銀行的利潤將下降。

比較加入合作社前后農戶的利潤函數，可得:

由于農戶的利潤函數較為復雜，很難直接進行解析比較，因此我們通過數值仿真來分析不同模式下農戶利潤的變化。我們將模型各參數值分別取為:αf=36，αf=64，P=10，r=0.25，將－的關系繪制成圖1:

圖1 不同模式下農戶利潤的比較

圖2 不同模式下銀行利潤的比較

當農戶加入合作社后，在合作社具有較高的談判能力為農戶爭取較低的貸款利率的情況下，農戶加入合作社后的利潤將大于加入合作社前的利潤。

比較農戶加入合作社前后銀行的利潤函數，可得:

上述結論顯示，當農戶加入合作社后，合作社為農戶向銀行爭取更低的貸款利率，農戶將擴大生產規模，增加貸款額，銀行也將獲得更多的利潤;但隨著合作社談判能力的不斷加強，銀行的利率越來越低，其利潤將呈現下降趨勢。

三、案例分析

實踐中，安徽小額信貸創新模式佐證了農民專業合作社介入信貸后農戶與銀行談判能力的變化。C縣是全國草莓栽培第一大縣，有著悠久的草莓種植歷史。2013年，全縣申請認證了7個“安徽省無公害農產品”和4個“安徽省無公害農產品生產基地”，草莓生產基地實現了向產業園區的跨越，約有4萬農戶直接受益。此外，C縣還成立了農民專業合作社網站，設有合作社網店和農民商學院，為農戶提供供需平臺和技術指導。隨著草莓種植面積的擴大，農戶的資金需求也逐年增加。為滿足農戶需求，科源村鎮銀行推出了基于合作社擔保的“信貸+保險”草莓種植小額貸款項目。截至2014年3月末，銀行已累計辦理貸款2233筆，投放金額11110.8萬元，支持了1758戶農戶和12家農民專業合作社擴大種植面積。調查顯示，銀行設計的貸款流程分工明確，有效降低了信貸風險。

在實際操作中，有貸款需求的農戶首先向合作社提出申請，合作社對農戶進行初審后，由農戶向銀行提出設立聯保小組申請，經銀行核準后，聯保小組成員與銀行簽署聯保協議;其次，聯保小組所在合作社與銀行簽訂聯保合作協議，并由合作社內的5名種植大戶組成“五人聯保小組”，出具不可撤消的擔保承諾書;銀行調查人員利用全球定位系統(GPS)確認農戶經營面積，并結合農戶實際需求、個人信用報告、還款能力、聯保小組的代償能力等情況對其信用等級進行評分并確定授信額度，銀行到合作社為農戶辦理信貸;聯保小組在銀行開立聯保專戶，存入至少不低于借款額5%的貸款風險保證金;合作社作為整體向保險公司投保，在銀行收到保險公司保單后向農戶發放貸款。這一模式通過聯保小組、合作社、保險公司三方合作有效控制了信貸風險，提高了農戶融資需求。2013年末，科源村鎮銀行和國元保險公司通過銀保合作支持的水湖、羅塘等鄉鎮的草莓種植面積達到了1.14萬畝。

為激勵農戶提高信用等級，降低不良貸款率，科源村鎮銀行還開展了“信用戶”評定工作，將農戶信用等級與銀行授信額度掛鉤。由合作社成立3－5人“信用戶評定推薦小組”，成員包括合作社理事長或理事、村民代表、村委代表，信用戶評定推薦小組負責對合作社農戶的生產經營項目、個人品行、社會信譽狀況、年純收入、資產負債情況、自有資金比例、貸款本息償付率等情況進行評定。在此基礎上，銀行“信用戶評定工作小組”對評定對象信用狀況進行調查和審核，根據考評得分將農戶信用劃分為AAA、AA、A三個等級。合作社對信用戶進行張榜公示并授予信用牌。合作社和銀行的合作使不同信用的農戶在享受差異化的金融服務同時，提高了農戶的信用意識，推動了地方信用文化的發展。

表1 貸款項目簡要指標

調查發現，在C縣草莓信貸項目中，農民專業合作社發揮了擔保和協調功能，鞏固了聯保小組貸款優勢，小組的群體監督和群體壓力降低了金融機構的監督成本和違約風險。從農戶角度看，基于合作社擔保的銀保合作貸款降低了農戶獲得貸款的門檻，同時約束了農戶行為，保障了農戶、聯保小組以及金融機構的共同利益。農民專業合作社與種植大戶“五人聯保小組”作為一種農民自發性的組織創新模式，有效降低了農村金融交易成本和解決了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道德風險問題，緩解了單個農戶融資面臨的信用困境。因此，基于合作社擔保的銀保互動模式具有一定的普適性意義。

第一，基于熟人社區成員的自動甄選機制，減少了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問題。調查顯示，在C縣草莓信貸模式中，聯保小組的成員一般由兄弟姐妹、親戚朋友或鄰居組成，成員間的信息基本是對稱的。而基于專業合作社和種植大戶的擔保機制，對資信狀況較差或不以生產經營為目的的農戶的自動甄選成為銀行控制風險的第一道屏障。盡管小組聯保貸款在降低風險、節約交易成本方面具有一定優勢，但由于聯保貸款在實施過程中面臨體制障礙和行為扭曲問題，合作社擔保組織的引入增強了契約的自履約機制。

第二，合作社和種植大戶擔保節約了交易成本。農戶貸款小額、分散、成本高的特點一直是銀行惜貸的主要原因。在C縣案例中，合作社通過篩選后將農戶貸款資料提交銀行，出現逾期還貸時，合作社協同銀行回收貸款，因而合作社介入減少了銀行審核成本和貸款回收成本。此外，合作社和種植大戶為農戶小額貸款擔保，合作社作為整體為農戶投保，減少了金融機構和保險公司與單個農戶的談判成本，提高了農戶貸款的可獲得性。因此，與單個農戶相比，合作社和銀行合約談判議價能力明顯提高，加入合作社的農戶分享了組織議價帶來的好處。例如，C縣農戶貸款利率一般在9.6%，但加入專業合作社農戶的貸款利率在7.2%，明顯低于未加入合作社農戶貸款利率。從2009年草莓貸款項目開展以來，基于合作社擔保的銀保合作草莓項目實現了零不良貸款率。

第三，基于合作社擔保的信貸合約對農戶具有較強的約束力。在穩固的社會群體里，合作的基礎是重復交易，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自身利益，促進合作，農戶自然會盡力履約。合作社和種植大戶擔保模式增強了社員和擔保方之間的利益相關性，使這種社會網絡成為社會懲罰得以成功實施的有力因素。同時，合作社負責人一般在縣域具有影響力或具備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廣泛的社會資本，合作社通過無償為社員提供生產資料的購買、生產經營相關的技術培訓、信息咨詢以及產品的收購等服務，讓社員產生依賴感和歸屬感，對農戶信用建立具有正向激勵作用。

第四，政策支持為基于合作社擔保的銀保合作創新提供了重要保障。調查顯示，C縣地方政府一直大力支持農民合作社組織發展，通過市、縣兩級財政分攤農戶保費，減輕農戶經濟負擔，通過利息貼補、開辦費支持、涉農貸款增量獎勵、企業所得稅、營業稅獎勵等優惠政策支持銀行創新業務。此外，地方政府還通過簡化登記手續、設立專項資金、落實稅收優惠、放寬用地范圍、優惠水電價格、支持項目建設、提供法律援助等措施支持專業合作社發展。

四、簡要結論

本文研究認為，基于農民專業合作社擔保的銀保互動模式有利于農戶、銀行、保險公司的三方合作，有效控制銀行信用風險，實現多方利益共贏。

第一，專業合作社通過對篩選后的農戶實行集體申貸和集體參保，減少了金融機構和保險機構交易成本。同時，合作社擔保下的銀?；淤J款機制降低了銀行的信用風險，使銀行在降低信貸門檻的同時擴大了信貸供給。

第二，銀?；咏鉀Q了農戶保險與信貸雙重約束問題，有利于農戶、農村金融機構和保險公司的共同發展。保險公司通過金融機構提高了產品認知度和客戶數量，減少了農戶風險識別的交易成本，農戶獲得貸款和保險后擴大了投資，同時減少了自然災害、人身意外等對農戶造成的違約沖擊。

第三，政府的支持保障了項目的順利進行。在C縣模式中，市縣兩級財政以40%、40%的比例分攤了農戶保費，減輕了農戶經濟負擔。但實地調查發現，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內部分工和人員管理比較松散。專業合作社員工數量較少，缺乏明確分工，員工受教育程度偏低，缺乏必要的金融知識和風險意識。因此，我們建議地方政府需加強對合作社員工培訓，不斷完善合作社與農戶、金融機構、保險機構及地方政府之間的協調機制。

［1］羅必良，劉成香，吳小立．資產專用性、專業化生產與農戶的市場風險［J］．農業經濟問題，2008，(7):10－15．

［2］梁巧，黃祖輝．關于合作社研究的理論和分析框架:一個綜述［J］．經濟學家，2011，(12):77－85．

［3］Bijman J．Contract Farming in Developing Countries［R］．An Overview of the Literature，Wageningen University，Department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Working paper，2008．

［4］World Bank．China-Farmers Professional Associations Review and Policy Recommendations，East Asia and Pacific Region［R］．The World Bank，Washington，DC，2006．

［5］Jaime M．M．，Salazar C．A．Participation in organizations，and technical efficiency and territorial differences:A study of small wheat farmers in chile［J］．Chile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Research，2011，71(1):104－113．

［6］Jang W．，Klein C．M．Supply chain models for small agricultural enterprises［J］．Annals of Operations Research，2011，190(1):359－374．

［7］Barrett C．B．，Bachke M．E．，Bellemare M．F．，et al．Smallholder participation in contract farming:Comparative evidence from five countries［J］．World Development，2012，40(4):715－730．

［8］楊菁，何廣文．合作經濟組織在農村金融交易中的效應分析——基于山西省榆社縣個案的研究［J］．金融改革，2008，(3):21－24．

［9］Nagarajan M．，Bassok Y．A bargaining framework in supply chains:The assembly problem［J］．Management Science，2008，54(8):1482－1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