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賢忠,張麗婷,童衛泉,王 帥,陳 芳,王會仍
(1.浙江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浙江杭州310053;2.浙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浙江杭州310006)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以下簡稱慢阻肺)是一種以持續氣流受限為特征的、可以預防和治療的疾病,其氣流受限多呈進行性發展,與氣道和肺組織對煙草、煙霧等有害氣體或有害顆粒的慢性炎性反應增強有關[1]。慢阻肺與吸煙史、職業史、有害物質接觸史等有關。其特征性癥狀是慢性進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難、咳嗽和咳痰。慢阻肺分為急性加重期和穩定期。雖然慢阻肺的治療取得一定的進步,但是慢阻肺患病率和死亡率仍較高,是目前世界第四大死亡原因[2]。王會仍教授從醫40余年,臨床經驗豐富,擅長中西醫結合治療呼吸系統疾病,特別是慢阻肺,臨床效果顯著。本人有幸跟師學習,受益匪淺,現將王教授中西醫結合治療慢阻肺的方法進行總結,并加以論述。
王教授認為本病病機是多種慢性肺系疾病反復發作,遷延不愈,導致肺氣脹滿,不能斂降,依據其癥狀特點可歸屬于中醫“肺脹”。
《靈樞·經脈》曰:“肺手太陰之脈……是動則病肺脹滿,膨膨而喘咳。”《靈樞·脹論篇》云:“肺脹者,虛滿而喘咳”。《內經》中已明確了肺脹的病因病機及證候表現。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咳逆短氣候》中有“肺虛為微寒所傷則咳嗽,嗽則氣還于肺間則肺脹,肺脹則氣逆,而肺本虛,氣為不足,復為邪所乘,壅否不能宣暢,故咳逆,短乏氣也”的論述,此亦點明了肺脹的發病機理。王教授認為本病的病機關鍵是“本虛標實”。
1.1.1 以“肺脾腎虛”為本 王教授認為本病的本質是肺脾腎虛。肺外合皮毛,主司呼吸,外感六淫從口鼻而入,首先傷肺,致使肺氣郁閉,肺失宣降,氣機逆亂,出現咳嗽及氣喘;肺虛則清氣難以從口鼻而入,而體內濁氣又難以排出,集于胸中,出現喘憋胸悶等癥。肺金為脾土之子,肺氣虛致“子盜母氣”,脾臟亦受損,脾虛則無以運化,津液聚而為痰,痰飲又加重氣機阻滯,使咳嗽氣喘難以消除,痰阻胸間出現胸悶;脾虛則后天不足,水谷不能化生精微,而肺虛不能輸布精微,致使各臟腑器官失于濡養,繼而各臟腑器官功能受損。久病及腎,本病晚期可出現腎虛,腎主納氣,故腎虛者氣不足以吸,臨床表現為呼吸表淺,吸氣費力;腎主水液,腎虛可出現水腫、腰膝酸軟等。疾病末期,累及心等其他臟腑,可有心陽虛衰,癥見胸悶、心慌、心悸,甚至心陽暴脫而出現脈微細、冷汗淋漓,嚴重者危及生命。然而在本病的發展過程中,肺脾腎三臟虛損卻無明顯分界,可混合出現,如肺脾兩虛、肺腎兩虛、或肺脾腎三臟同時虛損。疾病早期以肺氣陰兩虛多見,中晚期肺脾氣陰兩虛多見,或肺脾腎三臟均虛損,末期可有心陰陽兩虛及其他臟器虛損。
1.1.2 以“氣滯、痰飲、血瘀、肺熱”為標 王教授認為本病以“氣滯、痰飲、血瘀、肺熱”為標。外邪從口鼻或皮毛而入,傷及肺臟,或久病耗傷于肺,肺失宣降,氣機升降失常。清·李用梓《證治匯補·痰證》中有“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脾肺受損,痰濁內生,且難去除,使氣機阻滯;肺脾腎氣虛,無力推動血行,出現血瘀;肺脾腎陰虛生內熱,或血瘀日久化熱,或氣滯郁久化熱,出現肺熱;熱煎陰液,使痰液黏稠,更難咯出,亦使陰更虛。總之“氣滯、痰飲、血瘀、肺熱”之間會加重彼此,形成惡性循環。王教授認為臨床上常可出現瘀熱互結、痰熱郁肺、痰濕蘊肺等證。
1.1.3 外感六淫為誘因 王教授認為外感六淫會誘發本病或加重患者的病情,其中以風邪為主,因風為百病之長,風善行數變。肺外合皮毛,開竅于鼻,而外感六淫多從口鼻或皮毛而入,故傷及肺臟,肺氣更虛,宣降失常則咳喘不已,久則形成痰、瘀、熱,傷及脾腎。
本病為本虛標實,治療上當首辨虛實。急性加重期多為實證,或實中夾虛,當以瀉實為主,有祛邪宣肺、降氣化痰、溫陽利水,甚或開竅息風之法;穩定期多為虛證,或虛中夾實,當以補虛為主,有補肺納腎、養陰潤肺、補益肺脾之分。正氣欲脫時,當回陽救逆,扶正固脫。
本病中晚期多有脾臟虛損,脾虛則無力運化,津液聚而為痰,故而脾為生痰之源。臨床上王教授擅用“健脾化濕、補益脾氣”之品達到杜絕痰源的目的。如茯苓配白術,前者淡滲利濕,先上行后下降以滋水源;后者味甘善于補益脾氣,性溫長于燥濕健脾,補而不過,燥而不烈;一滲一健,兩藥合用,健脾化濕之力強。再如白扁豆與米仁,前者味甘性微溫,善于健脾化濕,米仁淡滲利濕,甘能補益,滲中有健;兩藥相合,健脾化濕之力明顯。然此類健脾化濕、補益脾氣之品用量不可太過,臨床上當根據患者具體情況掌握劑量。
肺主宣發與肅降,宣發可將津液布散于肌腠皮毛,肅降可使水道通調,使上源之水下行。若肺失宣降,上焦津液不能通降與布散,便停聚于肺,而化為痰飲。因此王教授認為治療肺之痰飲,除“健脾以絕痰源”之外,尚需“宣降并行,以絕痰器”。如前胡、桔梗相配,前者苦辛微寒,歸肺經,功于降氣化痰,亦能疏散風熱;后者味苦辛性平,長于宣肺祛痰,兼能利咽排膿;兩藥合用,一降一宣,不僅化痰之力強,更能使肺恢復宣發肅降,使肺中之痰得除,斷絕痰所藏之地。再如紫蘇子配苦杏仁,前者味辛性溫,不僅能止咳平喘,更能降氣化痰;后者味苦辛性微溫,能宣肺散邪;兩藥相配,一降一宣,宣降之效顯著。
《丹溪心法》云:“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氣順則一身之津液亦隨氣而順矣。”指出治痰當先理氣,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氣虛亦血瘀,故治血瘀當先理氣補氣。王教授主張“治痰瘀當先治氣”,“氣順則痰除”,“氣行氣足則血行”。此外,外感熱邪或肺陰虛之里熱,煎熬津液,致血瘀痰凝,故治療痰瘀之時亦當清肺。如佛手、陳皮配枳殼,佛手理氣化痰、和胃止嘔;陳皮理氣化痰、健脾燥濕和中;枳殼行氣力極強,能破氣除肺中之積痰;三藥相合,理氣化痰之力強,尤適合伴胸悶、惡心欲嘔的氣滯痰阻之證。再如丹參、川芎與元胡相伍,丹參長于活血祛瘀,作用平和,可去瘀生新,活血而不傷正氣,且性偏寒,尤其適用于瘀熱互結之證;元胡辛散溫通,能行氣活血;川芎為“血中之氣藥”;三藥合用,行氣活血之力強。另如瓜蔞配浙貝,瓜蔞甘寒而潤,長于清肺化痰,尚能潤燥,尤其適用于肺熱咳喘,即便單用效果亦佳,此外亦能寬胸散結;浙貝清泄力較強,功于清肺熱化痰飲,尤其用于痰熱郁肺所致肺系疾病;二者合用,清肺化痰之效力強。然此類理氣活血、清肺化痰之藥力道多強,易傷及正氣陰液,因而不宜過猛,臨床應用當隨機應變。
晚期患者多有肺脾腎虛,肺虛不能抵抗外邪,脾虛不能運化,腎虛氣不足以吸。因津液輸布賴以“脾氣之散精、肺之宣發肅降、腎之蒸騰氣化”,故肺脾腎三臟虛損,不僅患者難以抵抗病邪,更易使津液聚而為痰。因而王教授認為不論是急性加重期還是穩定期,都需要“補肺脾腎、預防復發”,尤其是疾病穩定期更需要補益,從而有力抵抗病邪,達到預防本病發作之目的。王教授喜用黨參、黃芪、甘草、山藥、淫羊藿、益智仁等藥。黨參配甘草,前者味甘性平,歸肺脾經,專于補益肺脾之氣;后者味甘性微寒,歸脾肺經,不僅能補益脾氣,亦能止咳化痰、清熱解毒、調和藥性;兩藥合用,尤其適用于肺脾氣虛所致之咳喘。山藥味甘性平,歸肺脾腎經,能補脾養肺、固腎益精,適用于肺脾腎虛之咳喘證。冬蟲夏草、淫羊藿、肉蓯蓉、益智仁大補腎陽,使腎能納氣,尤其用于腎虛不能納氣。
終末期患者病情較為嚴重,可有心陽衰微,甚至陰陽離決。因此王教授認為疾病終末期當“回陽固脫”,挽救生命。王教授常用四逆湯、參附湯等方,喜用附子、干姜、人參等藥。附子味辛甘性大熱,秉性純陽,藥力頗強,既可助心陽以通脈,補腎陽以益火,挽救散失之元陽;又能散陰寒,利于陽氣恢復,為“回陽救逆第一藥”;溫熱之性尚能散寒止痛。干姜辛熱,入心腎肺經,能回陽通脈,治療心腎陽虛、陰寒內盛之亡陽厥逆、脈微欲絕,常與附子相須為用,既助附子回陽救逆,又能降低其毒性。人參甘微溫,歸肺脾腎心經,能大補元氣,適用于大汗、久病等所致元氣虛脫、氣短神疲、脈微欲絕的危重證候,為“拯危救脫之要藥”。
孫某,男,85歲。煙酒史40余年,2014年11月22日初診。患慢性阻塞性肺疾病10余年。1月前因受涼感冒后咳嗽氣急復發并加重,在當地醫院住院治療,肺功能提示“中度阻塞性通氣功能障礙,彌散功能下降”,胸片示“左下肺少許炎癥”。曾予“拜復樂、布地奈德、愛全樂”等藥治療未見明顯好轉,自行出院,并前來我院診治。患者癥見氣急,動則明顯,咳嗽氣急,夜間及清晨尤甚,痰多色黃質黏難咯,胸悶,下肢輕度浮腫,腰膝酸軟。質胖舌苔薄白膩,脈沉細。診斷屬中醫肺脹,辨證外邪侵襲,痰瘀阻肺,治療當利水消腫、清肺止咳、化痰平喘、補益脾腎。處方:澤瀉 15 g,豬苓 12 g,茯苓 15 g,炒白術 12 g,炙桂枝 9 g,葶藶子 9 g,杏仁 10 g,前胡 12 g,地龍 12 g,浙貝 12 g,炙紫苑15 g,金蕎麥30 g,肺形草15 g,魚腥草25 g,三葉青 15 g,太子參 20 g,紅景天 10 g,黃芪 20 g,淫羊藿20 g,肉蓯蓉15 g,虎杖12 g,丹參12 g。加西藥舒利迭、愛全樂。并囑咐患者戒煙限酒,禁食辛辣寒涼傷胃之品及肥甘厚味滋膩礙脾之藥,禁過度運動。服藥3劑后,咳嗽氣急減輕,浮腫、胸悶亦減。原方去葶藶子、肺形草、三葉青,加南沙參12 g,北沙參12 g,繼服7劑,咳嗽氣急逐漸消失,余癥亦減,病情趨于穩定。隨訪半年,未再發作。
按:慢阻肺屬于中醫“肺脹”范疇,其發生多因邪氣犯肺,久則肺虛,痰瘀內阻。每因外感六淫而誘發,并使病情加重。該患者受涼感冒后誘發宿痰發作,曾入院治療,仍未見明顯好轉,故來求治中醫。王老認為慢阻肺多本虛標實,實則外邪犯肺、痰瘀內阻、痰濕蘊肺,致肺失宣降;虛則腎虛于下,水液通調不利,便有水飲凌心,故而見諸癥。治療當利水滲濕、健脾補腎、止咳化痰平喘,方選五苓散加減。方中重用澤瀉,直達膀胱、滲濕利水;輔以茯苓、豬苓之淡滲,增強利水蠲飲之功;佐以白術健脾以助運化水濕之力;更佐桂枝,一則外解太陽之表、一則溫化膀胱之氣。因本虛較重,故方中選用太子參、黃芪、紅景天、淫羊藿等益腎平喘、補益脾氣。葶藶子辛苦寒,入肺、膀胱、大腸經,助澤瀉利水滲濕,并能降氣平喘。金蕎麥、三葉青、紫蘇子、前胡、杏仁、浙貝等清泄肺熱、止咳化痰、降氣平喘。因久病痰瘀內阻,故予虎杖、丹參活血化瘀通絡,諸藥合用,共奏“益氣健脾、祛痰化瘀、補腎利濕、降氣平喘”之效。
王教授認為慢阻肺穩定期當遵循“未病先防”的原則,行補益肺脾、養陰潤肺、補肺納腎之法,達到“扶正固本、預防復發”的目的;在急性加重期,當采用中西醫結合進行治療,西藥如糖皮質激素、β受體激動劑、抗生素等,中藥行宣肺平喘、溫陽利水、理氣化痰治療標實。此外,王教授認為在治療本病時,常根據病人體質差異和季節變化而選方用藥,做到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并囑患者禁食辛辣傷脾胃之品、肥甘厚味滋膩礙脾之藥,且常鍛煉身體,強健體魄,顧護正氣。王教授通過這些方法治療慢阻肺取得良好的療效。
[1]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分會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學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診治指南(2013年修訂版)[J].中國醫學前沿雜志(電子版),2013,6(2):67-80.
[2]張建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研究進展[J].首都醫藥,2014(16):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