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玉華 陶然欣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思想政治教育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46)
上世紀末以來,信用問題成為我國的焦點問題和熱點問題,甚至成為舉世關注的問題。一個社會的信用程度如何,是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亦是公民素質的重要尺度。把中國建設成信用國度,把中國公民塑造成講誠守信的公民,不僅是提高我國綜合國力的軟實力要求,也是公民素質提升的過程。2014年6月國務院印發了《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1],把解決這一問題推向了實質性操作階段。
對于社會信用體系的界定,《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這樣描述:“它以法律、法規、標準和契約為依據,以健全覆蓋社會成員的信用記錄和信用基礎設施網絡為基礎,以信用信息合規應用和信用服務體系為支撐,以樹立誠信文化理念、弘揚誠信傳統美德為內在要求,以守信激勵和失信約束為獎懲機制,目的是提高全社會的誠信意識和信用水平。”因此,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終極目標,不只是廣泛而全面的信用規范、信用制約和信用處罰,而是形成全民自覺的誠信意識并自發地付諸信用行為。在這里,信用意識的養成和提升,既是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基礎,亦是信用社會建設的終極目標。
信用社會的建構一般分為4個層次,最高層次是:全社會養成誠信意識,守信用成為全民的自覺習慣,社會信用秩序井然;第二層次是:社會信用體系規范嚴謹,人們感受到信用體系的外在制約力量,并且不得不接受這一力量的制約;第三層次是:社會成員意識到信用體系的重要性,并且開始建設信用體系;最低層次是:知道守信用是正確的,但是社會個體和諸多單位、組織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忽略信用甚至踐踏信用的狀況。我國現在的社會信用層次,應該處于第三層次的初始階段。
要成為信用發達的國家,有3個條件是必須具備的,即全民的誠信意識;自覺的信用行為;完善的信用體系制約。從倫理學視角看,誠信意識屬于公民責任感范疇,石里克認為責任感在制約人的行為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他指出:“重要的問題始終在于,責任感意味著承認一個人的自我,即一個人自己的心理過程,構成了把各種動機用來控制他的軀體活動的中心點。”[2]如果一個人具有內在的誠信意識,自然而然會外化為誠信的行為,這樣的人無論是求學、務工、經商、當公務員……都會以誠信為準則,規規矩矩做事,實實在在做人。反過來,一個沒有誠信意識的人,無論他干的是什么工作,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中,很難經受住各種各樣的信用考驗。因此,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成熟標志,是全民信用意識和信用習慣的養成。但是,如何養成誠信意識、使誠信行為成為全民自覺,這是建設信用社會和信用體系的難點。
在中國積淀深厚的傳統文化中,誠實守信一直是重要的倫理規范。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是儒家文化,儒家創始人孔子生前以教書為業,“子以四教:文,行,忠,信。”[3]“信”是孔子的重要授道內容。《論語》作為儒家最重要的經典著作,有30多處涉及到“信”,僅《論語·學而》篇就有多處,諸如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4]……后世儒家董仲舒歸結為:“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5]。把“仁義禮智信”視為儒家最有代表性的倫理規則。
然而,值得反思的是,在這樣一個歷史文化崇尚誠信的國度,社會層面信用意識的缺失成為難以回避的現實。拋開當下中國的信用意識淡化不談,即便在民國時期,中國社會的信用意識淡化和信用缺失就曾被國外學者關注。1872年,美國理公會的傳教士明恩溥(1845-1942)來中國傳教,他先后在天津、山東、河北居住,廣泛接觸中國各階層人士。他在中國呆了22年后寫了本書——《中國人的素質》,此書盡管帶有西方學者的某些偏見,但是也有一些真知灼見。他在書中直白地說:“很少有中國人具備守約的道德。這與他們天性誤解和漠視時間有關。但不管失約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人們會有趣地看到各種各樣的借口。”“……中國有足夠的學問,可以滿足各種需要。中國不缺人才,但缺乏相互信任——以真誠目的為基礎的信任,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振興這個帝國。”[6]
一方面是傳統文化對誠信的推崇,一方面是社會層面對誠信的淡化,形成這種矛盾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社會倫理對誠信的推崇,而法制化建設中的薄弱鏈條對失信的縱容,是形成這一矛盾的重要因子。與法律和制度的作用方式相比,倫理制約主要依賴于人的內在良心和外在輿論,這種“溫婉”的制約方式對于那些蔑視良心和無視輿論的人而言,顯得蒼白無力。只有通過法治,依靠法律和制度的硬性力量,才能彌補倫理制約的脆弱性和局限性。正是由此,現代社會治理必須建立在法治基礎上,那些最基本、最重要的倫理規則,除了依靠人的道德自覺來履行,亦需要社會規制和法律的維護。
就誠信意識的養成而言,同樣如此。總結國外培養公民誠信意識、養成公民誠信習慣的成功經驗,可以看到,這些國家采取的主要路徑是:教育灌輸,環境影響,完善的制約、監督、處罰系統。對應中國的現實狀況可以看到,當下中國人不缺少對誠信的認知,但是我國道德建設所存在的“知行反差”現象,使人們的道德認知與道德實踐脫節。具體而言,人們普遍認可信用的重要性,認為誠信是美德,信用缺失是當今社會的顯著弊病,甚至由于信用缺失而蒙受過各種損失。但是在信用實踐方面做的如何,就各有差異了:有的人堅守誠信,不以金錢利益為轉移;有的人認可誠信理念,也愿意付諸實踐,但是在守信與個人利益沖突時往往以個人利益為重;有的人認為社會需要誠信,但是“事不關己”,認為這是他人和社會的事;有的人蔑視誠信,認為誰講信用誰傻瓜。對于我國公民信用程度的這幾種狀態,雖然沒有準確的數字說明各自所占的比例,但是中間程度的人占據多數,是大家的共同感受。
在這樣的現實條件下,提升我國公民的誠信意識,重要的不是教育與灌輸,因為大家已經達到了“知”的程度;而是在推進法治的社會大背景下,建設和完善社會信用體制,切實落實信用監督和信用處罰機制。通過這一體制來規范人們的信用行為,形成人們的信用習慣,最終養成人們的信用意識,使誠實守信成為中國公民素質的構成部分。
達到這一目標的路徑主要涉及兩方面:一方面,要加快全民征信系統建設。征信系統不僅要涵蓋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社會組織,還要涉及每一個公民,做到依法采集、整理、保存、加工每個人的信用信息。另一方面,要建立全方位的信用信息查詢、交換、共享、處罰機制。在完善信用法律法規體系的前提下,征信機構要實現內部風險防范、避免利益沖突和保障信息安全,在此基礎上,必須依法向社會提供方便、快捷、高效的征信服務;與此同時,推進各信用信息系統的互聯互通和信用信息的交換共享,實現信用信息的全方位合規應用,逐步形成覆蓋全部信用主體、所有信用信息類別、全國所有區域的信用信息網絡,建立多部門、跨地區信用聯合獎懲機制。通過信用信息的交換共享,使守信者處處受益、失信者寸步難行,使個人的信用信息在就業、事業發展、金融活動和商業活動等人生多領域活動中發揮重大作用。
當社會信用體系建構完成,并且真正通過監督和處罰機制加以保障,這時,完善的信用采集監督系統和高昂的失信成本,自然成為人們不敢失信的“高壓線”。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失信成為非同小可的大事,它促使人們注重誠實守信,一生謹守信用。漸漸,人們由此而塑造守信品格,形成信用習慣,養成誠信意識,講誠信守信最終蔚然成風。
曾經有不少報道與文章,描寫西方社會公民高度的誠信理念和普遍的信用行為。事實上,這些國家公民信用意識的養成,也是一個逐漸推進和持續維護的過程。這些國家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人財物力用于信用體制建設,與之配套的法律法規亦漸趨完善,實現了各種信用信息的交換、共享,并與處罰機制對接。這種嚴謹的信用監督和保障系統,使不守信的行為成本非常之高,甚至貽害終生。如此的“信用硬環境”勢必引導和督促人們的信用行為,使人們不得不守信用,進而在信用的社會氛圍中逐漸養成信用意識和信用習慣。
以歐洲的公共交通為例:歐洲國家的市內公共交通和城際公共交通非常發達,公交車、地鐵和城際鐵路構成了立體快捷的公共交通網絡。與此同時,歐洲的公共交通價格昂貴,經常搭乘公共交通是一筆不菲的支出。但是歐洲人逃票的很少,原因有二。一是逃票困難。歐洲的火車站基本是開放式的,四面八方都有自由出入的大門,乘客自覺檢票進站上車,有的小站甚至不需要檢票。所以在歐洲乘坐火車,混上車非常容易。但是要想逃票卻很難得逞,因為歐洲火車客運有著科學而嚴謹的查票制度,使逃票行為難成“漏網之魚”。歐洲的地鐵上很少查票,但是必須買票才能進入閘口和出閘,否則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闖閘。歐洲的公交車基本不檢票(有的有自動檢票設施),也不查票,但是司機對每個乘客大體上了然于心,對逃票的人也能準確地“慧眼識珠”。因此,在歐洲貌似管理松散的公共交通上,逃票并非易事。二是逃票成本高昂。歐洲各國對逃票的處罰都很重,對初次逃票的處罰常常是票價數十倍的罰款,如德國罰款額度為40歐元,比利時為80歐元,西班牙高達100歐元。如果第二次被抓,罰款將成倍增加。與此同時,在德國、法國和奧地利等國家,逃票行為被查不但要交上罰款,其行為還被記錄在誠信檔案中,在信貸、求職、創業等方面遭遇障礙和阻力。有的國家還把逃票與司法處罰結合起來,如在比利時,第三次逃票被抓將收到法院傳票。總之,內在的倫理自覺,加上制度與監督、處罰的完善結合,強化了歐洲人的信用意識,促成了歐洲人的信用自覺。
回顧以往,長期以來由于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限制,我國公民誠信意識養成的主要路徑局限于宣傳誘導的說教層面。事實證明,這一路徑的作用力是有限的。國外的經驗提示我們,誠信意識不是人的自然天性,它固然可以借助人的倫理理念和輿論氛圍來推動,但是制度的支撐、環境的烘托、乃至懲罰的震懾,在誠信意識養成中所發揮的作用是有效而強大的,它所營造的硬性信用環境是孵化信用意識的堡壘,它所提供的信用監督和處罰機制是信用意識培育的催化劑。現在,我國已經著手建設涵蓋全體公民的社會信用體系,這一體系的構建和逐步完善,意味著我國將具備提升公民信用意識的硬件基礎,全民誠信意識的提高和信用習慣的養成將駛入快車道。
[1]國發〔2014〕21號.
[2][德]石里克.張國珍,趙又春譯.倫理學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139).
[3]《論語.述而》.
[4]《論語.學而》.
[5]董仲舒.舉賢良對策.
[6][美]明恩溥.秦悅譯.中國人的素質[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238、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