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振宇 副教授 劉天宇 王雪峰 博士(1、北京工商大學中國食品安全研究中心 、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 北京 100048 、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 北京 10008)
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五大命題的質疑與反思
■ 徐振宇1、2副教授 劉天宇2王雪峰3博士(1、北京工商大學中國食品安全研究中心 2、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 北京 100048 3、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 北京 100028)
對于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國內學界存在“中間環節多”、“農民收益少而流通環節收益豐厚”、“流通損耗大”、“農民組織化程度低”、“流通效率低”等流行觀點。本文認為,以上觀點所總結出來的問題是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在較長時期內不得不面對的“現狀”或“約束條件”,而根據這些觀點提出“減少流通環節”、“增加農民收益”、“發展冷鏈物流”和“發展農民合作組織”等對策措施,則大多脫離實際,并不具備實施的條件和環境。由于缺乏系統觀和整體觀,很多正在堅持實施的政策不但不會解決已有的問題,還會給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帶來更多新的問題。
鮮活農產品 農產品流通 流通效率 合作社
近年來,學界、政界和媒體對中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存在的問題歸結為流通環節過多、收益分配不公(常被總結為“兩頭叫,中間笑”)、組織化程度低、流通損耗大以及流通效率低下。以上觀點,多停留于主觀經驗和感性認知,缺乏充分的事實支撐和堅實的理論依據,也缺乏客觀的國際比較,但卻被廣泛接受,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政府政策,如“農超對接”和合作社的支持政策主要指向“流通環節過多”、“收益分配不公”和“組織化程度偏低”,對冷鏈體系的支持主要指向“流通損耗過大”。所有政策似乎都是依據上述觀點,都旨在提高鮮活農產品流通“效率”,但政策發揮效用需要條件,即便以上觀點正確,但政策措施的條件還不具備,那么據此出臺的政策就值得商榷。本文的基本任務,是對以上觀點進行全面反思。
近年來,很多學者持有流通“中間環節過多”、“層層加價”是導致鮮活農產品價格上漲重要原因的觀點。并據此提出減少中間環節,實現“短鏈”流通是降低鮮活農產品價格的政策建議。與此相應,政府出臺支持“農超對接”等減少流通環節的政策措施,但政策效果并不理想。理論是政策制定的基礎,政策效果是理論依據是否正確的重要判據。針對近年來,相關流通政策效果的有限性,本文認為,“流通環節過多”的觀點以及據此得出的“減少中間流通環節”的政策取向均有待進一步商榷。
首先,流通環節的多少具有客觀規律性。鮮活農產品流通受農戶種植規模、流通技術、流通業者規模、供給和需求區域分布、消費者收入消費水平和消費習慣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不同資源稟賦的國家(或地區),不同的農業發展特征,不同的消費習慣,不同類型的農產品,同一國家的不同地區,不同的發展時期,其流通環節的數量必然有巨大差異。在整體經濟水平和農業均高度發達、農戶經營規模巨大、合作社健康發展、連鎖超市發展水平較高的歐美國家,其鮮活農產品可以實現超大規模的“農場”及其合作組織與連鎖化程度很高的“超市”之間的“農超對接”,在美國高達80%。然而,經濟高度發達的日本、韓國,雖然農協在鮮活農產品流通中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而且超市的連鎖化水平也不算低,但其鮮活農產品的批發市場經由率以及“中間環節”的數量卻與中國比較接近;原因在于日韓市場上存在大量的超小經營規模的農戶和小規模流通業者。這說明,農產品分散化種植和經營,必然要求發揮批發市場的集散功能,農戶與零售商之間要實現“對接”必須經過一級批發、二級批發甚至三級批發。因此,農產品流通體系的中間環節較多是由我國農產品的種植和經營現狀決定的結果。
其次,流通環節的多少具有區域性特點。在人口多、地域面積大的巨型城市,批發環節更不可或缺。譬如東京都僅中央批發市場就接近10個,紐約有3個,倫敦有4個,巴黎、洛杉磯、芝加哥至少有1個。在紐約,蔬果等農產品的市場經由率甚至高達61%,遠高于全美20%左右的平均水平;在東京都,鮮活農產品一般通過兩級或兩級以上批發渠道后,才能把農產品轉移到零售商手中(俞菊生等,2004)。因此,在紐約、東京等巨型都市鮮活農產品流通環節的數量往往會多于其他地區。
最后,流通中間環節具有其自身的流通職能。減少流通的“中間環節”并不一定能降低流通成本。所謂的“中間環節”(其實是不同類型的中間商),除“層層加價”外,還發揮了很多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以二、三級批發商為例,他們實際發揮了大規模集散鮮活農產品、分散勞動量、分擔風險、加快流通速度等重要功能。換言之,大量所謂“中間環節”的存在,乃是在大范圍內集、散、運、儲、售鮮活農產品的客觀需要。減少中間環節并不難,但由于被減少的中間環節原來功能和任務卻必須有人去承擔,因而并不會因此而減少流通成本。
因此,中國現階段鮮活農產品流通“中間環節過多”的觀點即便是事實,也是與中國農業生產和流通相適應的。在鮮活農產品的生產、流通、消費大環境沒有明顯轉變的情況下,任何脫離實際、試圖人為減少鮮活農產品流通環節的政策措施,都是違背其發展規律的政策,很難取得任何積極效果。
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收益分配不公平”是學界近幾年比較流行和認可的觀點。所謂分配不公,即農民賺錢甚少,零售差價過高,而中間商據說獲利頗豐,業內有人總結為“兩頭叫、中間笑”。國內很多調研似乎都“證明”了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收益分配不公平”?!坝嬎恪狈椒ㄖ饕卸旱谝环N辦法是直接推算流通環節各行為主體的“利潤”或“利潤率”,一般都發現農民獲利甚少而“中間環節”尤其是零售環節獲利頗豐。據農業部市場信息司的調查,西紅柿從山東壽光產地到北京超市,經過6大過程、33個發生成本的環節后,農民每公斤獲利僅0.334元,而超市零售商獲利2.30元, 農貿市場零售獲利0.864元,一級批發獲利0.710元,二級批發獲利0.876元(張紅宇、楊春華、楊潔梅,2008)。孫俠、張闖(2008)的調查表明,在蔬菜流通中,從利潤分配的絕對量來看,農民的利潤最高,零售商次之,批發商最低;但是,若以成本利潤率衡量,與農民相比,批發商的成本利潤率要高出6-10倍,零售商的成本利潤率高出5-7倍。據另一項調查,蔬菜各環節總利潤中,生產環節占13%,產地收購環節占1.3%,運輸環節占0.2%,銷地批發環節占11.7%,超市零售環節占總利潤的73.5%(李志強、張玉梅,2013)。第二種辦法是推算農民的出售價在最終零售價中所占比重—與美國農業部的FS(Farmer`s-Share-of-the-Retail-Dollar,簡稱FS)這一著名的統計口徑基本接軌。據農業部連續4年跟蹤調查的結果,在冬春季節氣候比較正常的情況下,山東青州農民用大棚生產的黃瓜,經由壽光批發市場運到北京新發地批發市場,再批發給中間商或集貿市場攤主再銷售給消費者,每公斤黃瓜的零售價格中,農民的出售價占17.9%-22.7%(安玉發,2011)。現有研究將原因歸結為“在農產品流通過程中,需要經過多重流通環節,而每個環節都要截留一部分利潤,自然增加了整個流通環節在整體利潤中的分成”(鄭風田、孫瑾,2008)。甚至有人據此認為“中間環節”是低效率的、多余的機構。本文認為,可以從如下方面評價以上觀點:
第一,國內學者和政府部門開展的以上調查,還在調查方案的科學性、覆蓋面、時間的連續性等諸多方面存在難以回避的潛在缺陷。由于經費及人員的投入必然不足,樣本偏差難以避免,也存在過度簡化的嫌疑。比如,相關調查往往是針對單品種和少數幾個品種的流通鏈條的短期跟蹤,缺乏時間連續性。又比如,很多調查的零售價格數據都取自超市(或許源于數據獲取更為便利),但即便是在政府在各地大規模推動“農超對接”項目之后,在很多城市,超市銷售的鮮活農產品所占比重仍不超過30%,尤其是蔬菜水果,農貿市場、早市、社區菜店、流動菜攤等所謂的“傳統零售終端”仍然占據主流。在早些年的調查中,很多超市的蔬菜水果標價遠高于早市和農貿市場,因而用超市價格作為零售價格的代理變量,必然會夸大流通中“收益分配”的不公平程度。另外,將流通環節的某些重要的隱形成本也誤算成利潤,也會造成收益分配“不公平”程度的夸大。
第二,農民收益占比下降是一個世界性的現象。當前,幾乎在所有國家,都存在一個不爭的現實,即農民從銷售的鮮活農產品(尤其是蔬菜、水果)中得到的價格(或稱農場價格)遠低于消費者支付的最終零售價格,生產者往往只得到消費者最終支付的零售價格中很小的份額(庫爾斯、烏爾,2006)。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加工程度的提高、供應鏈條的延長、農業生產環節的集中度遠不及農業投入環節(如肥料、殺蟲劑和種子)、食品加工環節和零售環節的集中度等。我國也不例外,可以說,農民銷售的農產品價格在最終售價中的占比較小并不是中國特有的問題,而是一個世界性的事實。據統計,在日本,參與農產品流通的各渠道成員利潤的分配比重是批發商委托交易費占4%,中間批發商占10.9%,零售商占43%,農協等上市組織占13.6%,生產者僅占28.5%(俞菊生、王勇,2004)。零售環節在食物流通中占據越來越大的份額,似乎是國際趨勢,在歐洲最大的5個食品鏈中,零售環節所占產值份額從1990年13%上升到2000年26%(Humphrey,2005)。從農民的出售價在最終零售價中所占比重看,我國至少不是最低的。據日本經濟企劃廳物價局編的《物價報告》中蔬菜在流通中不同階段的價格形成數據,計算得出,白蘿卜的生產者價格(即農民出售價格)占零售價的比例僅為8%左右,甘藍的這一比例也不到15%,白菜的這一比例也只有20%左右(穆月英、笠原浩三,2006)。即便是被日本高度贊賞的美國 ,農民的出售價在最終零售價中所占比重(FS)也沒有高出太多。據美國農業部每年都提供的數據,農場價格(類似于我國所說的農產品收購價)僅占零售價格的20%左右,而且這一比重有不斷下降的趨勢。就整體而言,美國農場價值占食品總支出的比重,已經由1950年的40.91%下降到2006年的18.53%(據美國農業部官方網站提供的數據計算)。從具體品種來看,美國的農場價格占零售價格的比重有非常大的差異。水果的農場價格占零售價格的比重(FS)大約維持在18%-31%之間(由于品種和年份不同有所差別)。不同品種之間農場價格占零售價格的比重有非常大的差別。最高的是雞肉和牛肉,均高達49%;其次是蛋類達47%;牛奶達39%;但豬肉只有25%;新鮮蘋果、土豆和萵苣分別僅為21%、19%和18%(庫爾斯、烏爾,2006)。美國參議員Harkin(1998)也撰文指出,1970年以來,牛肉的FS已從64%下降到49%,而豬肉的FS已經從50.5%下降到了34.8%。對此,一些學者(如Brester 等,2009;Atchley,1956)認為,農民的出售價在最終零售價中所占比重(Farmer`s-Shareof-the-Retail-Dollar,簡稱FS)和營銷價差(marketing margins)等指標并不能很好地充當衡量農民的“幸福感”或利潤的代理變量。換言之,FS的降低和營銷價差的擴大,并不一定意味著農產品流通中“收益分配”的公平程度的降低。
第三,流通環節競爭充分不太可能產生“暴利”。農產品流通環節的競爭性較強,一般不存在明顯的進入和退出壁壘,缺乏維持超額利潤的產業組織條件。理論上,若產品流通短期內產生超額利潤甚至所謂“暴利”,由于進入門檻較低,必然引發大量經營主體進入,從而最終降低到正常利潤率水平。也就是說,農產品流通行業的從業者大致獲得正常的工資率水平(本文作者針對北京市昌平區、海淀區、豐臺區部分商販展開的深度訪談,發現蔬菜零售攤販的人均純收入在3000-5000元/月。如果刨除蔬菜零售攤販起早貪黑的“辛勞補償”,與北京地區普通體力勞動者的收入差別并不大)。
第四,流通成本占比提升是很多產業的共同特征。如果跳出農業本身看生產與流通體系的成本與收益分配就會發現:在其他產業,生產成本占比在下降,流通成本占比提升是一個普遍的現象。流通成本在單位產品最終銷售價格中所占比重平均已達到50%-70%,甚至更高。農產品-食品流通成本也符合這一規律和趨勢,如果依舊秉承流通環節和流通成本都是多余的、可有可無的觀點,必然與產業的發展規律和發展趨勢相悖。另外,從產業鏈的角度看,流通環節在整個產業鏈中是與研發并列的“高端”環節,處于“微笑曲線”的另外一個“制高點”,比生產環節更“賺錢”也有其合理性。
第五,流通業的發展有利于促進農民分工分業發展?;凇按筠r業”或整個農業產業鏈的視角,不難發現,鮮活農產品流通領域的從業者,絕大多數都是逐漸分離出來的農民,原本的身份都是農民,即便“利潤”稍高一些,最終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農民”收入?!稗r民無法有效參與農產品流通過程,從而無法分享流通過程中農產品增值”(孫俠、張闖,2008),已經轉變為如下情形:農產品流通的較高利潤,吸引越來越多的兼業或專業農民逐漸脫離農業生產,成為專業農產品運銷商的分工分業、動態的、健康的進程。
第六,農民收入占比的下降并不意味著收入的絕對下降。FS的降低和營銷價差的擴大,并不一定意味著農民收入絕對數量的降低,卻更多的源于不斷上漲的零售價格。其主要推手在于流通成本而非流通利潤的持續快速上升。而流通成本的持續快速上升又主要源于城市房地產價格的持續快速上漲以及城鄉二元體制、關鍵資源壟斷、不當管制等因素造成的居高不下的制度性成本,從而導致房租、攤位費、儲運、工資等經營、生活成本也隨之快速上升。比如,城鄉二元體制是導致流通從業者生活成本不斷上升,也是導致批零價差不斷擴大的重要原因:流通從業者必須自己全額支付不斷上漲的房租、其他生活成本、子女“借讀”費(據調查,蔬菜流通從業者的子女在北京就讀實際上都支付了數量不菲的“借讀”或“自愿捐資助學費”,少則一萬,多則數萬)、醫療等方面的費用,這些成本都將或多或少地進入農產品零售價格,成為拉高售價的重要因素。另外,城市管理者對蔬菜流通從業者、從業地點方面的不當管制,尤其是對流動攤販的管制和對早市過于的限制,也是導致蔬菜零售價格過快上漲的重要原因。根據筆者調查,凡是周邊有蔬果交易活躍的早市的社區,農貿市場的租金不敢提高,超市的菜價也不會太高,在很大程度上發揮著類似價格“定盤星”的功能。但是,近些年來,在越來越多的社區,早市作為方便城鎮居民購買農產品特別是蔬菜的零售終端,其發展也因各種原因受到限制,不但給城鎮居民生活帶來不便,而且失去了繁榮市場和穩定物價的作用(馮中越等,2013)。
總之,僅僅依據農民銷售價格在農產品最終銷售價格或者消費者支付價格中占比的下降就認為農民受益較少,流通環節獲利頗豐的觀點可能有失偏頗;至少沒有全面認識和評價農產品的生產和價值實現體系。本文認為,流通環節占比上升是人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產品跨區域流通、消費者消費品種不斷豐富和社會分工細化的必然結果。因此,農產品流通環節占比提高可能并不是一個“問題”,無需政府出臺相應的政策強行去壓低流通成本。
在一些“權威”部門和學者看來,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損耗率(類似概念還有“腐損率”和“損失率”)過高。比如果蔬產后損失率約為10%-20%,遠高于發達國家5%的水平。本文并不否認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過程中較高的損耗率這一事實,但認為據此主張大力發展冷鏈物流的政策和措施值得探討。
首先,相對于國外,我國鮮活農產品的損耗率被高估。國內學者通過將我國的鮮活農產品損耗率與國外損耗率數據直接對比,得出我國鮮活農產品損耗率過高的結論。本文認為有必要重新審視國內外流通損耗率的比對數據。國外雖然產后損失率極低,但由于嚴格的采選程序將相當數量的農產品淘汰在流通過程之外(或直接拋棄,或選作榨汁、做罐頭等深加工的原料),其采選過程本身的“損失”率并不低。我國較高的流通損耗率數據,一方面與我國鮮活農產品的采選程序不嚴格有關,另一方面也與我國消費者在購買過程中的“挑選”行為有關(在國外超市很少見到消費者仔細挑選所購農產品,從而其挑選過程導致的損耗率基本是不存在的)。
其次,針對高損耗的降耗措施往往脫離實際,值得探討。一些學者和官員將鮮活農產品高損耗視為應盡快解決的重要“問題”,并將其被歸咎于冷鏈物流基礎設施較差。因而,加大冷鏈物流體系的投資力度和政府支持力度似乎也順理成章。但是,從微觀運銷的角度,是否采用冷鏈系統的依據,是運銷商對成本、收益、風險的“計算”和估計。使用方必然要評估使用冷鏈體系所帶來的邊際成本與邊際收益,只有后者高于前者時,才會對冷鏈體系產生真實的需求。現實中,運銷商必然依據農產品的類型、產地、銷地、銷售對象以及銷售形勢的不同,基于成本收益的考慮而采取多元化的運輸流通方式:不同價位和檔次的正規冷藏車、改裝冷藏車、常溫車廂加冰塊和棉被、以及不采用任何保鮮措施的常溫車,都被廣泛采用。事實上,我國超過90%的水果、蔬菜都是采用非標準且傳統的冷藏保鮮措施進行儲藏和運輸,雖然損耗率相對較高,但由于具有明顯的成本優勢,仍然被廣泛采用。冷鏈體系的運營成本要比常溫物流高2-3倍左右,但在零售端的價格上卻得不到相應的利益補償。為節省成本,許多企業用恒溫車或保溫車來代替冷藏車進行運輸(胡天石,2010)。而且,冷鏈物流是牽涉眾多領域并需要良好配套的系統工程,預冷、裝卸貨等方面不能很好配套,也是冷鏈物流采用率難以提高的重要原因。果蔬等鮮活農產品冷鏈物流最突出的問題是投入成本高而回收效益低,行業進入門檻過高,許多商家退出該市場(生吉萍、王健健,2013)。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在國家和地方政策的大力支持下,很多地區積極推動冷鏈物流基礎設施建設,冷庫等基礎設施的閑置已成為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王志剛、王啟魁、鐘倩琳,2012)。作為海南省政府和??谑姓攸c支持建設的大型農產品綜合交易市場,總投資12億元人民幣,總占地面積1200畝的海南中商農產品中心市場,其硬件設施可謂先進,并建有冷庫10萬噸,冷藏能力非常充分,不過其冷庫利用率卻非常低—即便承擔了海口市戰略儲備菜的儲備任務之后仍然如此。因此,僅僅著眼于冷鏈物流體系的硬件建設與冷鏈物流“能力”的提升,不一定能夠相應提升運銷商采用冷鏈物流體系的“動力”和現實需求,最后可能出現一種尷尬的結局:一方面是大量冷鏈物流基礎設施的閑置,另一方面是流通損耗率仍然高居不下。本文認為降低損耗率是流通領域的系統工程,在流通的其他環節發展滯后的情況下,試圖通過大力發展冷鏈物流來擔負降低損耗率的重任的目標似乎很難實現。
國內文獻的“共識”是,小農戶難以僅憑其自身力量應對大市場(周立群、曹利群,2001)。因此,提升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就成為優化我國農產品流通體系的一項核心任務。為提升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農民合作社被寄予厚望。 但是,各地的實踐并不能證明,合作社能夠作為提高小農戶“組織化程度”的微觀基礎。
雖然通過農民主導、自愿聯合的農民合作組織(合作社)提高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既是絕大多數發達國家和地區(包括東亞地區)農產品流通的成功經驗,也是我國農業發展的大趨勢,但由于各種原因,真正的農民合作組織在相當長時期都很難順利成長。
官方宣傳和正式統計口徑往往夸大了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數字和功能,而且很多據稱是農民合作社的組織并不滿足“自愿聯合、民主管理”等基本特征。越來越多的學者傾向于認為,應該對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發展數據應實事求是地分析和判斷,不要過高估計合作社對農民的實際帶動能力(張曉山,2012)。
農民合作社在發展過程中出現“泛化”和“異化”現象(苑鵬,2008)。很大比例的“合作社”處于追求“政策性收益”的目標而成立,農戶對合作社的認可度低,相當數量的合作社只是掛牌合作社,沒有實質運營(潘勁,2011)。一項針對葡萄種植專業村湖北省天星村的調研表明,那些自稱或注冊為“合作社”或“技術協會”的組織,其實并不具備“自愿聯合、民主管理”等基本特征,所發揮的作用似乎并不像主流話語體系所宣傳的那樣,其總結出的“經驗”也非事實(徐振宇,2011)。實際上,很多“農民專業合作社”實際上是由大農戶和企業控制的。在潘勁(2011)調查的合作社中,許多第一大股東在合作社占有控股地位,而且其中不乏省、市示范社。浙江大學2009 年 7-9 月和 2010 年 1-2 月組織學生對全國10 個省29 個地(市)的443家農民專業合作社調查發現,第一大股東出資額占合作社出資總額的比例平均為29.4%,有 25%的合作社第一大股東的出資額所占比例超過了30%,有的甚至達到100%(郭紅東、張若健,2010)。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對中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調查發現,在140個調查對象中,由普通農民倡議和發起的專業合作社有25個,占比17.8%(韓俊,2007);在對四川井研縣69個專業合作社調查中發現,由普通農民發起組建的合作社只有4個,占比5.3%(韓俊,2007)。這些組織雖然注冊為“專業合作社”,但實際上早已成為一個異化于農民的組織,不但沒有分散決策和財富,反而進一步集中了決策權和財富,再加上政府對這些組織的支持,尤其是直接的資金支持和一些所謂的產業政策,必然造成大戶和小農戶收入差距的進一步拉大(Achim Fock、趙鈞,2012)。另外,我國缺乏真正意義上的農民所有、農民控制、為農民提供金融服務的正規的農民合作金融組織,也是我國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很難發展壯大的重要原因(張曉山,2012)。
世界銀行的Achim Fock和趙鈞(2012)針對中國進行研究得出的結論:越是小規模的農戶,就越是不愿意加入合作社;越是較大規模的農場和公司,越有激勵參加與組建合作社。因為小農戶更注重短期的實際效益,小農戶的生產方式并不需要很強的橫縱向協調,加上農村社區的社會資本減少,缺乏有能力的領袖人物,缺乏合理和完善的商業計劃,集體行動的交易成本上升。相比之下,大規模農戶更依賴合作社所提供的縱向協調服務,并更希望穩定與產業鏈上下游的關系,也希望通過合作社的建立和運行建立互相關聯的市場,通過建立合作社獲得政府提供的各種優惠,并得以在合作社中重復并滲透他們原本在社區的權力結構。由于大規模農戶的出現,可以很好地解決以小規模農戶合作中所必然產生的搭便車問題,從而降低了交易成本,也得以擁有更有能力的領袖人物,并有可能實施差異化、品牌化戰略。在這種情況下,大戶與小農戶之間主要是一種聯盟關系。而大企業組建和控制合作社的原因主要有三:為確保原材料的質量和連續的供應,以滿足生產能力的需求,降低成本,增強競爭力;保護自己的投資和控制市場;獲得政府支持(Achim Fock、趙鈞,2012)。
放眼全球不難發現,農民合作社真正搞得很好的國家,恰恰是那些戶均土地規模較大的國家(美國、西歐);而那些戶均規模較小的國家和地區,則一般都要借助政府力量而搞變相的“合作”,如我國臺灣的農會、韓國和日本的農協(農業協同組合)。但無論是我國臺灣的農會,還是韓、日的農協,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合作社,而是政府自上而下創設的,帶有經濟、政治、社會等多重職能的半官方組織。我國農民的合作化對國際經驗的借鑒,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借鑒韓、日的農協或臺灣農會那種自上而下的,具有社會、經濟、政治綜合功能的半官方“農民”組織,另一個方向則是借鑒臺灣特色的產銷班?;蛟S,我國臺灣地區的產銷班和農會可在一定程度上供借鑒,但這可能需要我國農村經濟社會體制配套變革。當然,所有模式都只是“僅供參考”,再考慮到我國區域之間的巨大差異,需進一步探索符合我國各地區情的組織模式。另外,提升農戶組織化程度答案,很可能必須由農民自己來提供。徐振宇(2011)的田野調查發現,依賴于富有企業家才能的小農戶之間的非正式合作,完全可以通過不斷擴展市場范圍而分享農產品流通的增值。從農村中土生土長的農產品經紀人,從生產領域進入流通領域,專門或兼業從事農產品運銷,成為農產品流通挑大梁的中堅力量,成為促進農產品流通效率不斷提高的功臣。
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已初步形成農戶、合作社、經紀人、運銷商販、各類流通企業等多元化主體參與,以批發市場和農貿市場為主導,以農超對接等新型產銷對接模式為補充的城鄉互通、國內外互聯的格局(任興洲,2012)。這種多層次、多樣化的流通渠道和環節基本是市場自發選擇與演化的產物,很難說這種格局是低效率的。但是,國內仍然有不少文獻(龔夢、祁春節,2012)認定我國農產品流通效率低。
所謂“效率”,經濟學中通常使用“帕累托效率”、技術效率和經濟效率等概念,均有非常確切的內涵。只要不損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就能使這一部分人的利益變得更好,就可以說實現了帕累托效率,或者說,實現了帕累托最優。另外兩種通常被運用的效率概念是技術效率和經濟效率,前者指的是在投入既定的情況下產出最大化(或產出既定的情況下投入最小化),后者指的是成本既定的情況下收益最大化(或收益既定的情況下成本最小化)。如果外部政策與體制環境不發生重大變化,我國的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很難實現帕累托改善,因而基本是“帕累托有效”的。在投入既定的情況下,產出顯然難以擴大;在成本既定的情況下,收益也難以增長。因此,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的技術效率與經濟效率也不應有太大疑問。而且,我國的鮮活農產品市場,是一個競爭比較充分的市場,進入、退出壁壘都比較低,從產業組織的角度而言,不可能效率低下。無論是基于帕累托效率,還是基于經濟效率和技術效率,抑或基于現實的產業組織情形,都不能斷定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效率低下,至少不像有些學者和政府官員所想象的那樣低。我國鮮活農產品的流通效率,無論是與歐美,還是與日韓相比,都不能認為是低的。
即便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中存在的“中間環節過多”、“收益分配不公”、“流通損耗過大”等問題有一定的事實依據,但據此提出和采取的減少中間環節、改善收益分配、發展冷鏈物流等簡單的對策措施很難奏效。究其原因,鮮活農產品流通具有其自身的規律性和發展適應性,以上所謂的“問題”是由我國鮮活農產品的生產、流通、消費的發展現狀和流通自身的特點決定的,在整體外部環境和生產流通體系沒有發生根本轉變的條件下,任何“點穴”式的措施,都將會無效。
在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的研究中,必須明確區分“現狀”與“問題”。當前很多研究,似乎混淆了“現狀”和“問題”,或者將本應是“現狀”的特征總結為“問題”。諸如農戶規模小且組織化程度低,流通環節多,一般都被認為是我國農產品流通的基本“問題”,但這恰恰應該是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必須在較長時期內不得不面對的“現狀”或“約束條件”,也是政策制定與工作的出發點,如果誤將“現狀”作為“問題”,就不可能找準真正的“問題”,從而開出的“藥方”也必然無效,甚至有害。雖然政府出臺了各種扶持措施,比如旨在減少中間環節為目的“農超對接”政策,全面強化冷鏈物流體系以降低流通損耗的政策,扶持合作社以強化流通微觀基礎并提升農戶的組織化程度的政策,但是,所有這些政策并沒有真正改善農民在農產品交易中的談判地位,也未能切實提升農民收益,當然也不太可能提升鮮活農產品流通效率。
很多本應該交給市場的問題和判斷,最好還是交給市場,適應市場規律,循序漸進,逐步完善提升;任何違背市場規律、拔苗助長的政策措施可能會適得其反。應尊重市場規律,在一定范圍更多的相信市場的力量,雖然它遠非完美,卻基本上是一種犯錯誤較少也相對比較容易糾正的力量。農民、運銷商、消費者都是理性的,目前,市場的自我選擇機制總體上是有效的,在微觀具體運行環節基本不需要政府出面進行強勢干預。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在我國鮮活農產品流通體系演化進程中絕不應淪為一句簡單的套話。為提升鮮活農產品流通效率,政府的作用,應該主要限定為“擴展市場”與“補充”市場,如破除壟斷,解除不必要管制,降低土地等政府控制的要素成本,降低稅費等,促進供應鏈上各行為主體間的溝通與合作,加強重要市場信息的搜集、挖掘與分析,支持農村道路、農村通訊網絡等基礎設施建設,促進農產品流通技術的研發等方面,而不是去班門弄斧地“糾正市場”,更不是越俎代庖地去“替代市場”(徐振宇,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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