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座城市是有氣場的,曾經(jīng)發(fā)生在南京的故事以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方式嵌入城市點滴。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漫步南京,若選一處可以讓人幾乎完全沉入過去時光的地點,非浦口火車站莫屬。這座有著百年歷史的老車站,是南京近代歷史的最好見證者之一,曾經(jīng)的交通要沖,重大歷史事件的發(fā)生地,無數(shù)名人墨客從這里踏入南京,也從這里離開。時間切換到現(xiàn)在,上午九點鐘,搭上去往市郊浦口的輪渡,離開繁華現(xiàn)代,步入古老過往。
百年歷史的靜默見證者
從中山碼頭搭上輪渡,長江對岸就是浦口了,這江反倒有些像是時間的分割線。輪渡上,當?shù)厝丝缭谛∧ν猩夏醯嘏懦蓭着牛⒆觽冊谒麄冎g追鬧。晃悠悠十多分鐘,船靠了岸,出了渡口就能見到浦口最有時光感的地點——浦口火車站。
建成于1914年的浦口火車站已是一位百歲老人,它是民國時期進京的唯一鐵道入口,是當年連接河北、山東、江蘇等11個省的交通樞紐,更是南北交通要沖津浦鐵路南端的終點站。在南京長江大橋沒有通車之前,浦口火車站是接通大江南北的咽喉。
百年間,汽笛聲響起,南北客流在此匯集,火車站上人頭涌動,日夜不息,也因此帶動起了周邊的發(fā)展,煤港、駁運、郵局、醫(yī)院、飯店一應俱全。售賣各色貨品的商店、攤販使得車站的聲勢越發(fā)浩大起來,南方的茶葉,北方的鮮貨,五花八門。車站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如今,眼前的景象之中仍然隱約可見當年浦口火車站的繁盛。拱形的雨廊連接著車站米黃色的主樓。雨廊已變成了當?shù)乩先苏陉柵c鍛煉的場所,戴著草帽的大爺支開馬扎,把臉>中向車站的方向,坐著發(fā)發(fā)呆。隨著錄音機里的音樂響起,大爺與大媽們舞起了探戈。陽光打在空氣的塵埃上,迷蒙地走入時光步道。
車站主樓的大門上了鎖,落了厚厚的灰塵。這灰塵成了人們書寫的畫板,有意思的是,熟悉的“到此一游”字樣并不多,最常見到的是人們在落灰的玻璃上寫下的愛的表白。在這個見證無數(shù)相遇和別離的古老車站,現(xiàn)在的人們愿在此留下更多相伴的誓言和印跡。
透過幾扇破了的小窗,透過結(jié)起的密布的蜘蛛網(wǎng),可以窺見主樓里斑駁的候車室,有著墨綠色幾何形圖案的欄桿內(nèi),擺放著一些似是影視劇道具的巨大的老廣告牌。零星的游人像是在看拉洋片一樣,彎著腰,從小小的缺口中,津津有味地觀看另一個時空。
繞過主樓,一扇小鐵門之后便是車站的站臺了。綠色廊柱上的漆料掉落下來,露出米黃色的內(nèi)里。鐵軌四周雜草叢生,遠處停著幾輛貨車,像是許久沒有開動過的樣子。站臺的地面上有些凹陷下去的裂痕,站在站臺一側(cè)向盡頭望去,讓人恍惚了時空。
研究民國歷史的羅羽感嘆道:“浦口火車站一個世紀的經(jīng)歷,像戲劇一樣曲折跌宕,蘊含著深厚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波瀾壯淘的歷史事件在此發(fā)生,1929年,孫中山的靈柩由北京運抵浦口火車站;1949年,鄧小平和陳毅到達浦口火車站,過江進駐總統(tǒng)府,南京解放。
個體微觀的名人軼事讓火車站在歷史中更加鮮活起來,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之中所描寫的感人_幕就發(fā)生在這里。“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關于這座站臺的往事,最容易觸碰到人內(nèi)心深處的,還是這一段定格于1917年冬天描寫父愛的細節(jié)。
變化中那些不變的味道
這座在歷史舞臺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車站,保留著清末民初的風貌,使它成了影視劇舞臺上的寵兒。《孫中山》《情深深雨蒙蒙》《金粉世家》等都曾在此取景。人們試圖從這個切片還原和詮釋百年間發(fā)生的故事。
如果將鏡頭再拉開一些,可以看到浦口火車站旁邊的售票處已經(jīng)變成了民居,行李提取處在車站側(cè)面,被高大的老樹掩映。比起喧鬧的過往,車站一帶冷清了許多,而居民房子前的布告欄里無一例外地都“熱鬧非凡”,上面齊刷刷地貼滿了不同搬家、拆遷公司的廣告。
因為有歷史的映照,我們得以看到那些改變。羅羽說.“舊房子面臨拆遷、改造,新式建筑不斷逼近。歷史劇的劇組循著鐵路線一路走來,過去真實的生活場景因當代的需要,也出現(xiàn)了日益虛擬化的隱憂。”
我們走在火車站旁一條長長的林蔭道上,外來者迷戀古樹成蔭倚靠老房子的感覺,之所以迷戀,是因為這樣的場景已不易見到。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見我們像是旅行者,略帶幾分驕傲地對我們說,“我年輕時也各地跑,我是個老鐵路職工了。”他指了指我的相機說:“趕緊多拍拍吧,這片老職工宿舍可能很快也要拆掉了。”說著,他轉(zhuǎn)身爬上了宿舍的臺階,他的老伴正在過道里的爐灶上翻炒著午飯。
即便這里已經(jīng)改變,并且仍然在改變,但它吸引人的地方還在于那些在更長的時間軸上看上去不變的東西。車站后面的大華美發(fā)廳里有兩張50多歲的理發(fā)椅,它是老主顧們鐘愛這里的理由,坐上去熟悉、舒坦;街角的老奶奶在用縫紉機做著衣服,她和旁邊的幾位姐妹談著天:建于1951年的浦口公園里,池中小島上的動物雕塑在惟妙惟肖地飲水,樹林里是老人們玩棋牌的秘密花園。談及那些不變的東西,羅羽說.“挺拔的梧桐樹依然堅守,寂寞的鐵軌指向未知的遠方,低調(diào)內(nèi)斂樸實的市民負手閑吟,古都的特質(zhì)在這里仍然能感受到。”
當我問幾位土生土長的南京人:“浦口給你什么樣的感覺?”得到的最多的答案是“小時候的感覺”。對南京來說,浦口是歷史,對很多南京人來說,浦口是童年味。它在歷史的轉(zhuǎn)角,在童年的記憶深處,都留下了動人的背影,這背影在斑駁的梧桐樹蔭之中依稀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