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3點,白局在甘家大院老茶館開演。三名身穿青花瓷色旗袍的年輕女子,以及一身天青色緞子衣褲、年紀稍長的老藝人坐在臺上,分別演奏二胡、胡琴、琵琶的老先生側坐一邊。要一壺雨花茶,聽幾支小曲兒,猛抬頭才覺秣陵重到,浪蕩在南京的下午,這樣花時間才是正經事兒。
600年白局,“白擺了一局”
“南京的美景,那真是草帽沒得邊,頂好:上鞋不用錐子,針好(真好)。夫子廟不但風景美,秦淮風味小吃哦,那才是名揚天下……”下午3點,白局在甘熙故居的甘家大院老茶館開演。三名身穿青花瓷色旗袍的年輕女子,以及一身天青色緞子衣褲、年紀稍長的老藝人坐在臺上,分別演奏二胡、胡琴、琵琶的老先生側坐一邊。
要一壺雨花茶,聽幾支小曲兒,猛抬頭才覺秣陵重到,浪蕩在南京的下午,這樣花時間才是正經事兒。
一曲完,鑲有“南京白局”四個金字的絲絨臺布被撤走,改成男女對唱,那位老藝人退到樂器演奏的一邊,繼續為主角敲擊小鼓打節奏,時不時觀察演員的表演。她是黃玲玲,白局表演藝術家,創辦了南京首個民間白局劇團——金陵風白局劇團(20世紀60年代,南京曾成立專業白局劇團,后因“文革”而解散)。除了不定期地參加南京博物院“口頭表演類非遺項目展演”外,每周日下午,固定在甘熙故居表演,平日里就在那兒教藝。
白局是南京地區民間的方言說唱,是南京唯一的古老曲種,至今已有600多年歷史,已于2008年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如果你和我一樣,因為不是當地人,對此沒有深刻的印象,那么可以先參看香港電影《三笑》,頭里就有劇組采集白局的《夸夸調》《道情調》進行再創作的表演。
名叫“白局”,意思就是“白擺了一局”,因為它起源于當地百姓消磨時間、打發寂寞、自娛自樂的表演,都是不收費的。白局形同相聲,表演一般一至二人,多至三五人,說的全是南京話,唱的是俚曲,也因為此,在流傳上一直有局限。如今,要觀看白局,最靠譜的便是去甘熙故居。除了每周日下午的表演,長廊里也有白局古今介紹的展板,這些都由黃玲玲帶領的金陵風白局劇團完成。
一出門簾,所有病痛難過都要忘記
下午1點半,今年70歲的黃玲玲和徒兒們開始準備,基本每次都提前一小時。女士穿旗袍,男士穿大褂。黃玲玲有一件云錦,按說穿云錦唱白局,還原的是最初云錦工人邊織布邊唱小調的情景,再合適不過。她還記得師兄贊美她“一穿云錦就是藝術家,而不是草臺班子咯”。無奈時下云錦天價,黃玲玲舍不得拿出來。妝容方面倒沒什么特別要求,只不過用淡妝代替過去的濃艷,追求的是精神和舒服,沒有化妝師,一描一抹自己解決。
“一出門簾,所有病痛難過都要忘記,保持最好的儀容”:“下臺時姿態要保持,你們可不是草臺班子”。黃玲玲每次都要提醒孩子們,就像當年老師的耳提面命。
下午兩點半,甘熙故居呈甘家大院老茶館的前兩排已經坐滿了,里面既有南京當地人,也有慕名而來的外地人,說不上高朋滿座,也不至于冷冷清清。黃玲玲和徒兒們登場,知道她的人帶頭鼓起掌。這一天,黃玲玲和徒弟張自衛獻上了一出自創的白局版《喜洋洋》,一個老練嫻熟,一個技強清新,在新修的復古戲臺上,將南京白局這種知名度不高,但又著實是南京本地文化代表的東西勾勒了出來。
說、唱,偶爾加上身體動作,比如黃玲玲拿手的絕活兒——一手兩個牛眼小酒盅,利用倒扣的聲音打節奏,比如筷子敲擊碟子——因為產自民間,道具也多為家常,比如敲擊小鼓——之前黃玲玲說過,因為說唱、打鼓都是一個人干的,演員還要眼睛看觀眾,所以采用的是大臍鼓,才不會不小心脫離鼓本身,而這只小鼓,已經有30多年了。
聽了幾支曲子,頗有點聽新聞播報的意思,也難怪,南京白局內容大都是編自當地的新聞趣事,短小風趣,有許多段子較真實地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謳歌了勞動人民的斗爭。比如早期有名的《搶官米》《倒文德橋》、《南門外倒城墻》《打議員》《抵制日貨》《過水荒》等,我不是第一個發現這種意味的人,要不然白局也不可能有“新聞腔”或“數板”之稱。
出乎意料的是,之前早就做好了“完全聽不懂”的心理準備,因為南京當地人都這么說—一“白局主要是鼓樓一帶的方言,但是,南京方言隔一個區就不同了”。等到了現場,并沒有太強的隔閡感,即便有一兩個字詞不明白,放在大語境里依然不影響理解。演出完后向黃玲玲求證,黃玲玲笑,“方言太重一直是白局的難點,也影響它的流傳。我現在的法子是,讓丑角說老南京話,其他的基本是官話略帶一點南京話。”
那么,一句話里,哪幾個字用官話,哪幾個字用老南京話呢?“這涉及到音律和調子的好聽與否。給你舉個例子啊,‘大城殿中拜孔廟’,我重點讓‘大’‘殿’‘中’三個字用南京話來講,duo,di,zhong(第三聲),而最主要的那三個字,拜孔廟,就用官話來演繹。”黃玲玲說著唱了一句,于我,盡管前面聽得迷茫,但不妨礙了解該句的中心意思——做什么?拜孔廟。
和白局打了60年交道的黃玲玲沒什么業余愛好,成天琢磨著這些事兒,一琢磨就是大半輩子。
茶館是黃玲玲中意的演出場所,場地不是太空曠,即使最后排的觀眾也能看得到臺上演員的一舉一動甚至表情神態;反之,臺上演員也能看到觀眾,形成一種無言的默契。相比在大劇院里的正襟危坐,茶館里的觀眾可以喝茶、嗑瓜子、吃花生,悠閑,隨意,整體氛圍符合白局本身的調調——兩個織錦工人一臺機器,一個坐在織機上面拽花,一個在織機下面機坎里摔梭開織,兩人一唱一和,說身邊的生活,講稀奇古怪的事物,談金陵四十八景,唱江南江北和周邊地區的小調,傾吐心中的郁悶,抒發情感,路過的人也沒當回事,聽過就算。
傳授技藝不僅是唱念做打,更要與時俱進
曲藝是一門親力親為的藝術,口傳心授,講究的是人的能動性。因此,想要將白局傳承下去,必須得親自帶徒弟。所以黃玲玲先教會了自己的女兒許茹,如今女兒已經唱得很不錯了。2010年起,黃玲玲和徐春華、周慧琴、何沛4位南京白局當代老藝人虎老雄心在,開設南京白局傳習學校,由南京白局當代老藝人接收年輕人做徒弟。
“由于新移民的涌入和方言的變遷,有些詞和現在通行的南京話也不一樣了,比如說‘鴨子’讀作‘呦子’。尾音兒化重,跟京味兒化音的區別在于連讀而且上揚,像‘碟子、碗’,讀起來就是很快‘的兒窩兒’”。傳授技藝不僅是要傳授唱念做打的功夫,還有這些流動變化的東西,老藝人們也注意著要與時俱進。
“我最小的學生,今年才6歲,最大的有58歲,有人說殺雞焉用牛刀,但我一直認為,只有我自己來教,才不會走樣”,黃玲玲說。
去看戲的那天,黃玲玲臨時接待了一位企業老總,說是讓她幫忙定制幾支白局曲子,要給家里老母親祝壽。白局突然而來的知名度讓黃玲玲有點措手不及。
“看來這個《天天向上》還真是有點影響力的”,她笑。黃玲玲說的,正是湖南衛視的綜藝節目《天天向上》,去年7月,黃玲玲和她的班子參加了這個節目的錄制。盡管之前因為看到湖南的電話號碼而主觀地按掉鬧出不少笑話,但白局還是在她的帶領下走出了南京。
如今,白局還定期在南京德基廣場一家做南京當地小吃的餐飲鋪子里演出,客人吃著蔥油餅、五色小糕、雞絲澆面、薄皮包餃、熏魚銀絲面、桂花夾心小元宵等秦淮小吃,臺上藝人就表演一曲《秦淮小吃》,應景應情。
南京旅游營養中等專業學校的老師來找她開課,黃玲玲想了好久,與其硬生生地開一門課傳授白局,還不如讓白局藝術和導游詞結合起來。“金陵古城好,遍地藏著寶,明城墻、鹽水鴨、雨花石、夫子廟,南京白局你還知曉?那就是南京方言說唱哎,南京的一瑰寶。”這樣的導游詞無疑非常接地氣。
秋日的下午,穿行于曲徑通幽的走廊中,耳邊傳來若隱若現的三弦和胡琴聲,伴著南京白局的說唱聲,仿佛有一種魔性,穿越了時空,百年前的宅院生活似乎就在幾面墻的后面復活了,看不見卻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