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罕走廊茂盛的灌木林里,我走了七天七夜,向遇見的每一只土撥鼠詢問猜猜的消息:你有看到一個拖著兩根棕色的馬尾辮跳來跳去的小姑娘嗎?我的女兒不見了,在徒步瓦罕山谷的時候,猜猜故意走丟了。我們倆在打賭土撥鼠出洞口的時候是左腳先出來,還是右腳先出來,猜猜說右腳先出來啦,我說也有左撇子土撥鼠的啊!于是為了證明她說的是對的,她就說要去召集土撥鼠開個會,問問他們到底是哪只腳先出的洞。我們的賭注是:輸了的要一輩子愛對方。
后來我們都輸了。土撥鼠出洞的時候,是先把鼻子彈出來聞,然后兩只腳一起探出來的。“Daddy,我愛你。”為了證明她愛我,她伸開雙臂,“我愛你有我的這個指尖到那個指尖一樣長。”“猜猜,我也愛你,我愛你有我的指尖到這個這個指尖一樣長。”我把雙臂張開。“Daddy,我愛你有我的步子一樣長,為了你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還沒有來得及陪她走出山谷,猜猜就這樣突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猜她一定是去了很遠的地方,證明她愛我更多。可是一個人要走多遠,才能跟自己和解呢?我猜,連我妻子一定都沒有懂。
我走到山谷口,坐在波光瀲滟的恰克馬廷湖邊上,從塔吉克薩滿手里接過一支卷好的煙,一邊抽一邊望著遠處高聳的帕米爾群峰。通往中國的瓦赫吉爾山口就在那里。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幾個國界山口之一,海拔接近5D00米,時值初夏,那上面依然積著厚厚的雪,除了山鷹,大概再沒有動物能夠通過,而人就更不用提了,就算沒有雪,也過不了。
莊重而神秘的薩滿鈴鐺聲響起,粗壯有力的洗禮聲招呼下,我和薩滿都進入一種癲狂狀態。在癲狂中我看到:一雙穿著白色天鵝絨長襪和黑色搭扣皮鞋的小腳在草原上奔跑,皮鞋踩在干燥的荒草上,發出嚓嚓的響聲,紅色的流蘇和五彩的串珠散亂在松松垮垮的白色繡花布裙上,波希米亞的式樣,是猜猜最愛的裝扮。白凈的小手在擺弄一只古舊的獸角,那是我多年前在非洲買來送給她的。我一直看不到銀光中的臉。
我看到河岸上有一個奔跑的小姑娘,白色繡花的波希米亞布裙在風中飄揚。猜猜!我大喊著追上去。小姑娘沒有理我,只是專注的盯著天空,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個大大的風箏,上面畫了一個圈。
我環顧四周,看到了對岸的小山,山上有高聳的城堡。不老套的故事都有一個不甚完美的結局,所以猜猜一定在那里,獨倚危樓風細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