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海琴
(陜西師范大學,陜西西安710062)
畢飛宇自2001年至2002年相繼發表《玉米》《玉秀》《玉秧》以來,受到學界一致好評。評論者贊嘆畢飛宇塑造出“玉米”“玉秀”“玉秧”三個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從此,在‘玉米’這個詞里、在玉米的汁液中就流動著三個女人的眼淚和星光般的夢”①。研究者紛紛將目光放在女性身上,從各角度挖掘她們的內心世界與悲劇命運,而小說中的男性卻少有人問津。實際上,從男性形象著手,我們會看到被遺忘在角落的男性群體,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特殊環境下權力對人的異化、扭曲。
《玉米》系列小說塑造出三個并非完美卻有獨特魅力的女性形象,相比于女性的堅韌與悲壯,畢飛宇筆下的男性大多軟弱、自私,有著極其丑陋的形象。當然,丑陋的形象并非著眼于他們的外表,而是內心乃至行為。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在《玉米》系列中,出現的男性主要是中年(已婚)及青年(未婚)兩代男性,背叛感情的自私者自然集中于青年一代人中。如《玉米》中的彭國梁、《玉秀》中的郭左以及《玉秧》中的班主任。
彭國梁是玉米的戀人,寄托了玉米對愛情的所有向往。在玉米家還沒有失勢時,兩人的親事羨煞旁人。一個是王支書家精明能干的女兒,一個是前程無量的飛行員,玉米還差一點把自己給了彭國梁。就在玉米幸福的一塌糊涂的時候,父親王連方出事了,失去了支書的職務。緊接著,一群粗暴的男人強奸了妹妹玉秀和玉秧。玉米只剩下彭國梁這個精神寄托了,她癡癡的等心上人的回信。然而“卻等來了一個包裹。那是玉米的相片,還有玉米寫給彭國梁的所有信件”②。這個負心人因為玉米家的失勢,最終還是自私的拋棄了玉米,使玉米無奈做了公社革委會主任的填房。
郭左名譽上是玉秀的外甥,可是偏偏因為年齡相仿產生了感情,他沒有抑制住對玉秀的愛慕,送了一支嶄新的牙刷來表明心意。就在這時,玉米把玉秀被村里人強奸的事實告訴了郭左,郭左不但沒有因同情而更加憐惜玉秀,反而“就是在當天的夜里促動了想睡玉秀的那份心的,反正七八個了,多自己一個也不算多”③。他終于占有了玉秀,從此離家再無音信。只留玉秀來承擔愛情的苦果——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班主任和龐鳳華之間有著極其曖昧的關系。起初,僅僅是因為龐鳳華誤以為自己丟了錢,而得到來自班主任的十塊錢的關心,自此兩人的感情在暗地里開始發展,為了掩藏這份感情,他們約定不見面,直到龐鳳華畢業。然而,越是抑制感情來的越是強烈。他們的“地下情”被玉秧告發了,逮住了兩人“在一起”的證據。龐鳳華供認不諱,把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而班主任卻一再推脫責任,最后還在學生的看管下“逃脫”了,根本沒有顧及龐鳳華的死活。
在《玉米》《玉秀》《玉秧》三部作品中,青年一代的感情讓人唏噓。一面是女性的堅韌執著,一面是男性的自私懦弱。每一個看似對愛情忠貞不渝的男性都因各種自私的決定而背叛感情,讓女性承擔愛情的苦果。值得注意的是,女性并沒有因為男性的背叛而怨恨他們,反而自愿承擔愛情的苦果。
上文已經提到,《玉米》系列中涉及到中青兩代男性。青年男性多被塑造成自私軟弱的形象,而中年男性則被塑造成色情的形象。代表人物是《玉米》中的王連方,《玉秀》中的郭家興,《玉秧》中的魏向東。他們戴著偽善的面具,做出很多令人不齒的風流事。
王連芳是王家莊的村支書,代表著王家莊的話語權,更成了全村婦女的占有者。他雖然是村支書,但是他在思想方面的覺悟并不高。上級的方針政策,他只知道宣布,并不解其意,“什么叫革命化的春節,王連芳自己也吃不準”④。然而,他憑借自己在村里的地位,“睡了老中青三代”的女人。
郭家興是玉米的丈夫,在娶玉米之時,他的前妻還在世。得知前妻是癌癥晚期,提前就為自己選了填房,仗著自己是公社革委會的主任,娶了和自己兒子相仿的玉米。他在外面雖然不拈花惹草,但是他有著極強的占有欲。玉米知道他比較“貪”,就在床上極盡逢迎,玉米在家中的每一次話語權都是從床上爭取來的。
《玉秧》中的校衛隊總負責人魏向東,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色情變態。因為身體的原因,性欲不能得到滿足,趁著工作機會便經常跟女老師開“那方面”的玩笑?!捌罾蠋?,該生一個了吧,你丈夫要是想偷懶,還有我呢?!雹莶粌H如此,他居然把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學生——玉秧。他欺騙玉秧說要檢查身體,來證實玉秧懷孕的謠言是否真實,而趁機做下流的事。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他便一次次通過威脅、央求各種手段,從玉秧身上得到肉體的滿足。
令人深思的是,男性的貪婪自私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輿論壓力,那些受害的女性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不公正待遇,有時甚至還爭取被迫害的權利。比如玉米對郭家興的刻意討好。那么在那個特殊時期,究竟是什么可以讓男性即使自私、軟弱,甚至荒淫無恥,卻仍然受到女性的追捧或逢迎呢?是男性的特權,是男性手中的權力,權力帶來了扭曲的人格,異化了人性。
《玉米》系列中的男性都是權力的化身,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男性本來就意味著權力?!队衩住烽_篇寫道施桂芳因為生下了男孩而有了底氣,這樣根深蒂固的思想在那個時代被無限放大。以至于無論是精明的玉米、伶俐的玉秀還是風騷的龐鳳華,在男性背信棄義的情況下,并沒有仇恨,都選擇自食苦果。男性享有享受女性的特權,也享有隨時背叛的特權。
更何況,小說中所有權力的真正掌控者都是男性。畢飛宇曾寫過《我們身上的鬼》來描寫這種現象“我們的身上一直有一個鬼,這個鬼就叫做“人上之人”,它成了我們最基本、最日常的夢。這個鬼不僅僅依附于權勢,同樣依附在平民、大眾、下層、大多數、民間、弱勢群體,乃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身上”⑥。畢飛宇把這種“人上之人”為特征的文化稱為“鬼文化”,這個“鬼”就是依附在人們身上的等級和權勢的陰影,也就是在《玉米》系列中看到的權力對人的異化、扭曲。
《玉米》寫王連方因妻子懷孕第一次出軌,對方竟然是大他十歲的按輩分該喊嬸嬸的大隊部女會計。事發前王連方“沒料到自己有膽量”事發后的王連方“怕的是出人命”。但是女會計的一句“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就打消了王連方的顧慮。也就是說在權力面前,荒唐出軌實在不算什么。此后的王連方把魔掌伸向村里的女人達20年之久,這些都證明了權力的魔力,對人性的異化的力度。
郭家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頭”,他的一雙兒女已經和玉米年齡相仿,然而卻能娶得年輕漂亮的玉米當填房,放在以前,玉米心氣那么高,是斷然不會答應這門婚事的。然而現在不同了,父親王連芳失去了權力,而郭家興是革委會主任。玉米嫁過去處處討好郭家興,還要低頭哈腰的討好他的女兒郭巧巧。在權力面前,玉米失去了所有的心高氣傲,一句“郭師娘”讓她開心很久,她享受著權力帶來的滿足感。原本從不服人的玉秀在郭家興面前也失去了一切驕傲的資本,成了他女兒金巧巧的“小丫鬟”。
魏向東原本只是一個在文革中靠打擊報復升官的小人,只是因為領導不計前嫌,才保留住他在學校的職位。他憑借在文革中學到的那一套整人的方法,暗自組織自己的“地下組織”。他選中了平庸能干的丫頭玉秧為他效力,不僅“成功”逼瘋了天才詩人楚天,還厚顏無恥的多次占有玉秧的身體,最終還拆散了互相傾慕的班主任和龐鳳華。魏向東的存在像一個噩夢,始終藏在黑暗的角落,不經意間跑出來擊倒任何人。而賜予他能力的正是他手中的權力。
“中國是政治化的國度,對權力的追求,是許多人追求幸福的前提,畢飛宇寫出農村少女的權力欲,可以說濃縮了許多人的追求”⑦。那么,我們不難理解玉米以及其他女性對權力的渴望,也不難理解所有人對權力的掌握者男性的敬畏與逢迎。所以,我們從男性本身如此軟弱無能的形象卻獲得巨大的權力這一反差來看,更能體會到人物在特殊歷史環境下的悲劇命運。
①②③④⑤畢飛宇.玉米[M].上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3,62,156,5,214.
⑥畢飛宇.沿途的秘密[M].北京:昆侖出版社,2013,22.
⑦周文慧.另類的畢飛宇與畢飛宇的另類[J].襄樊學院學報,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