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明
大凡一部成功的戲劇作品,特別是京劇現代戲,總是蘊含一種深刻思想或嚴格的批判精神。這種思想或精神不是直白和公然的宣示,而是用京劇藝術的手段,讓觀眾在藝術欣賞中自然感受而獲得。劇作的藝術性愈強,主題思想也就愈能感染人,影響人。這就是業內經常提及的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相統一的好戲標準。由著名詞作者、詩人朱海編劇,國家一級編導邢時苗導演,國家一級作曲朱紹玉作曲,國家一級舞美設計高廣健、劉文豪(燈光)設計,國家一級演員、著名楊派(寶森)老生李軍等擔綱主創主演,由青海省演藝集團京劇團創編演出的京劇現代戲《七個月零四天》就是這樣一部成功之作。它好看好聽,真實感人,成功展現了川藏、青藏公路建設的“兩路精神”,使久違了的當代筑路英雄模范人物登上了京劇舞臺,回到觀眾心間。從京劇藝術本身來說,主創集體做了大膽嘗試與探索,恰當地處理了繼承與發展的關系,既大膽創新又不離京劇本源,達到了現代與經典的有機結合,形成了一種既熟悉又新穎的藝術風格,把京劇現代戲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為戲曲現代戲的繁榮發展提出了一些新的啟示與思考。
我覺得,《七》劇的成功與選材立意看得準選的對不無關系。一是每個劇種的表現能力是不同的。慕生忠將軍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慨,率領兩千人的筑路大軍勇闖生命禁區,以熱血和生命鋪就通天“神路”,譜寫了世界筑路史上偉大篇章。這一氣勢恢宏、驚魂動魄的真實事件,完全適合京劇藝術形式來表現。二是經過幾十年的宣傳、教育、學習,慕生忠與青藏公路的故事在我省基本上已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特別在2014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作出“弘揚‘兩路精神,助推西藏發展”的重要批示,更加提振了全黨全國人民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關注。特別是在川藏、青藏兩條公路通車60周年之際,能在舞臺上看到這段歷史的再現,成為人們的一種期盼。可以說是觀眾與藝術家心心相印,共同鑄造了這一藝術成果。
創編者如何把修建青藏公路這一波瀾壯闊、宏巨悠長的真人物真事跡搬上京劇舞臺?做了深入思考并做了符合京劇藝術規律的合理安排,這也是《七》劇取得成功的因素之一。在觀看演出的過程中,能明顯地感受到該劇作者處理安排戲劇沖突輕車熟路,是一位駕馭生活與寫作的高手。他不求故事完備齊全,更不搞人海戰術,始終圍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頑強拼搏、甘當路石,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兩路精神”結構故事來展現人物。既考慮到了故事的清晰,又突出了具有典型意義和代表性的情節;既注意了英雄群體的塑造,又賦予了慕生忠、駝工小韓等主要英雄人物更多的濃墨重彩。他把整個事件壓縮到序、尾和五場戲中,全劇有名有姓的人物也只有六人。從序幕到尾聲,每場戲都以慕生忠為中心,一環扣一環,每場都有一個小高潮,至第五場小韓犧牲,形成全劇的最高潮,也是觀眾最受感動、最為動容、最受鼓舞的時刻。由于作者的精心安排設置,使得故事情節順暢清晰,慕生忠等主要人物形象完美突出,為各藝術部類二度創作提供了廣闊空間。
以劇本為基礎,以導演為中心,各藝術部類主創人員共同遵循“用歌舞演故事”,以虛為主,虛實結合的戲曲美學原則,不拘一格創新發展,大膽融化吸納其他可用素材,是該劇開創京劇現代戲新局面,形成演出新樣式的重要途徑。這些年我看過不少戲曲現代戲演出,有的戲布景道具堆滿舞臺,唱、念、做不講節奏,看不到表演程式的作用,嚴格講也就是話劇加唱。所以,我不止一次的呼吁:戲曲劇目的創作演出必須要戲曲化。看了《七》劇演出之后,我說,這是一出真正的現代京劇!其含意就在于它既是戲曲藝術,又是典型的京劇現代戲。《七》劇舞臺上沒有一片景片,只有幾條10米長,1.5米寬的氨綸白布從臺頂吊桿垂至地面,在燈光的配合下由相應演員用手勢掌控變換,根據劇情的需要,時而幻化為風雪,時而幻化為帳房……。還有一隊時隱時現相當人數的合唱隊,通過合唱和隊形變化,也能幻化出雪山、道路及戰士等各種形態。通過這些幻化,觀眾完全能感受到物質和環境的存在,臺上雖只有幾個演員,卻能感到有無數筑路人征戰在青藏線上。這種虛實結合的藝術手段,不僅不影響戲劇效果,反而精練了時空轉換過程,為演員展現精湛的表演提供了更大天地。據導演介紹,這種合唱隊形式來源于古希臘戲劇的唱頌班。由這一介紹,我又自然想到了《七》劇的音樂設計。該劇的音樂從唱腔、器樂曲到樂隊伴奏,一方面烘托了劇情發展與人物塑造,同時又具有獨立的欣賞價值與品格。他的唱腔設計在賦予人物性格與心態特征的前提下,好聽好唱好學,既傳統又新穎。把藏族的弦子、拉伊及青海花兒等民族民間音樂素材化入全劇音樂之中,使其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精神和濃郁的民族地域特色。寫到此處,我憶起張庚先生在《戲曲規律與戲曲創新》一文中的一句話,“把全世界可用的藝術手段都運用到戲曲藝術中來而不失戲曲本色,那才是本事”。本劇主創集體勇于吸納,銳意創新,有膽有識,令人敬佩,值得學習。
戲劇作為綜合藝術,特別是京劇,各藝術部類的完美固然重要,但決定一個劇目成功與否,最終還是要通過演員特別是主要演員的表現來完成。扮演一號人物慕生忠的演員李軍,具備好演員的一應條件,有著豐富的表演經驗和很好的演唱技巧。他扮演的慕生忠氣質莊重,舉止穩健,又顯得自信自如,平易可親。他的表演富有節奏感和雕塑感,一招一式清晰準確。他的演唱字正腔圓,高亢低回,控制恰當,舒展自然且富有感情。聽起來頗受感染而又過癮滿足。在作者和導演的安排下,李軍善于利用各種條件塑造人物。劇中唯一的道具是一把鐵锨和一根紅柳。這把鐵锨兩次曾用來展現慕生忠的思想情感:一次是他痛感西藏所需物資無法運達,決心修好青藏公路,以細膩的情感,在鐵锨柄上刻下“慕生忠之墓”,以表達他誓死要修通此路的決心和態度。另一次是西進到離省會西寧800公里處時,需要為此地命一地名。在人們的期待下,他稍加思考,舞動手中鐵锨,有力地戳在地上,同時有節奏地喊出“格爾木”三個字,加之配一集體亮相,這一細節處理取得了極好的戲劇效果。在修改修路方案時,他尊重科技人員意見,不攬功不諉過,丹增遇險,他帶病搜尋搶救,對藏族老阿媽關心照顧。特別第五場小韓犧牲,他傷痛至極,通過核心唱段表達出了他的真情實感,為紀念英靈把洋八井大灘命名為“韓灘”等,都生動塑造了慕生忠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英雄人物形象。李軍的表演之所以成功,還與他對老一輩革命家的崇敬,與他自身的思想品德修養不無關系。李軍是參加習主席文藝座談會72位成員之一。對于他的思想收獲和扮演慕生忠的體會,他說:“我演這個人物,不是為得獎,而是為了讓人們記住慕生忠將軍,記住為青藏公路做出貢獻和犧牲了的人們”。他還說:“演好這部戲,對自己的人格是一種提升”。這說明,演員的思想道德修養對演好舞臺人物有著多么重要的關系。劇中扮演駝工小韓的花臉演員李為群和其他幾位演員也都能勝任自己的角色,為全劇的成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最后還需提及的是,《七個月零四天》的成功,與邀集多方面多藝術品類的高端人才參與主創主演有著最直接的關系,或可以說是決定性的因素。在當前主創人員普遍稀缺的情況下,采用這種強強聯合,成果共享的做法對于創編精品力作乃至整個戲劇藝術的繁榮發展不失為一種可取的措施與方法。對于我們青海來說,通過名人名家的引領示范作用,不斷提高自身經驗與素質,不斷壯大本土創導表演隊伍,逐步“硬翅膀,放單飛”,“強基固本”更為重要。在實踐中培養一支“不走的文藝團隊”,應該是我們服務青海各族人民的一項不能忽視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