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周奇 白學軍 陳葉梓



摘要 為考察人際關系對不同年齡段青少年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以機車道德兩難困境為材料,采用2(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2(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4(年級: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被試間實驗設計。結果發現,計劃路線受害者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人際關系的交互作用顯著。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時。被試在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陌生人時則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當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被試在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陌生人時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年級與計劃路線受害者的交互作用顯著。研究支持了道德社會關系規則理論,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受到道德情境中人際關系的影響。人際關系對青少年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隨著年級升高而增強,轉折點在初二與高二之間。
關鍵詞 人際關系,青少年,道德思維方式。
分類號 G44
1 引言
在現實生活中,隨著角色與情境的轉變,個體間的人際關系也隨之發生了改變。這引發了這樣兩個思考:人際關系的改變會影響人們道德決策時的思維方式嗎?處于成長階段的青少年,當面對同樣的行為但卻充滿復雜的人際關系情境時,他們又會采用什么樣的道德思維方式做出決策呢?
在道德決策過程中存在結果導向和規則導向兩種傾向的道德思維方式。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源于英國哲學家邊沁的功利主義思想,認為行為的正確以及道德與否取決于行為所產生的后果,即追求結果利益或效用最大化。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源于德國哲學家康德的絕對道義思想,認為行為的道德性有其絕對的準則,有明確的責任和權利,而與行為發生的情境和產生的結果無關。即強調絕對遵守既定的道德和行為規則。
那么在復雜多樣的道德情境中又是什么導致了人們采用結果導向或規則導向的道德思維方式做出決策的呢?
近來,研究者普遍關注道德情境中的人際關系對個體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Rai和Fiske(2011)提出道德人際關系規則理論。認為道德必然植根于特定的社會人際關系之中,道德心理的核心是個體依據情境中既定的人際關系及其相應的動機,對他人和自己的判斷和行為進行評價與引導。該理論強調的是人際關系類型(如共享、權威等級)對個體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該理論得到了一些研究的支持。例如,Olson和Spelke(2008)通過設置復雜的競爭與合作情境,以資源分配方式為指標考察了兒童對公平與忠誠規則的權衡,結果發現相對于陌生人。兒童分給家人和朋友的資源更多。表明兒童對公平和正義規則的遵守受到人際關系的影響。Lammers和Stapel(2009)以成人為被試,在一個道德兩難情境中,當把主人公由“陌生人”改成“你自己”時,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隨即發生了改變,即由原先規則導向的思維變成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道德決策。近來Shaw,Descioli和Olson(2012)以學齡前兒童為被試。研究發現在競爭情境下相對于有公平行為傾向的他人,學齡前兒童更喜歡對自己有人際偏袒行為的他人。這表明人際關系影響了兒童對公平規則的感知。
然而,相關研究卻得出了不一致的結論,例如,鄭睦凡和趙俊華(2013)以大學生為被試用與Lammers和Stapel(2009)實驗中相類似的道德兩難情境,當把主人公由“陌生人”改成“你的好友”后,發現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并沒有發生改變。林芳芳(2010)以大學生為被試,采用機車兩難困境考察情境中人際類型對個體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結果發現,相對于陌生人(如陌生的婦女),親人的出現并沒有改變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
社會決策的相關研究發現,在有人際關系存在的決策情境中決策者的思維方式會因模糊他人(如親人、好朋友)中“具體他是誰”而使決策結果產生顯著差異(劉永芳,王鵬,莊錦英,鐘俊,孫慶洲,劉毅,2014)。道德人際關系規則理論(Rai&Fiske,2011)認為。個體對自己與他人的道德判斷由情境中既定的人際關系及其相應的動機決定。因此,本研究認為上述研究結果之間的差異可能是二者在人際關系的操縱上所導致的,即“親人”、“好朋友”和“自己”之間的差別可能導致了結果的不一致。
要證明上述研究結果的不一致是由于人際關系的差別所致,就必須對人際關系做更細致的操縱。本研究借助于“我中包含多少他人”量表(IOS)所確定的“心理距離”對人際關系進行控制。即采用量表測定法對道德情境中行為者(moral agent)和行為指向者(moral patient)之間的人際關系進行操縱,以此來考察人際關系對個體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
青少年是人際關系和道德發展的一個關鍵期。隨著年齡的增大,青少年與父母的情感距離逐漸增大,與好朋友間的情感距離逐漸減小。但青少年的人際交往水平在各年級階段具有不穩定性(沃建中,林崇德,馬宏宇,李峰,2001)。同時,青少年正處在結果導向和規則導向兩種道德思維方式交叉存在的發展階段,人際關系和人際期待等外在因素對青少年的道德思維方式有著重要影響。那么在道德情境中,變化的人際關系會對青少年的道德思維方式產生怎樣的影響呢?本研究通過系統操縱情境中的人際關系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本研究預期,在道德兩難情境中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會受到人際關系的影響,個體傾向于做出有利于自己或與自己心理距離更近的他人的道德決策。
2 研究方法
2.1被試
從貴州和江蘇省某小學五年級、初二、高二和大二隨機選取學生各140名。各年級男女生人數各半。小學組平均年齡11.31±0.64歲,初中組13.80±0.45歲。高中組17.50±0.59歲。大學組20.54±0.90歲。所有被試均沒有做過類似的實驗。
2.2實驗材料
實驗材料包括人際關系量表和情境故事及問題兩部分。
(1)人際關系量表
采用Agnew等人(2004)編制的“我中包含多少他人量表(IOS)”作為人際關系測量的工具。該量表用“心理距離”作為人際關系遠近的指標,其可靠性和有效性得到了研究者的普遍認可(趙秋荻,劉永芳,段婧,徐莎,2013;劉永芳等,2014;楊帥,黃希庭,陳有國,傅于玲,劉孟超,2014)。量表由7對同等大小但重疊程度不同的圓圈組成(如圖1),其中一個圓代表自己,另一個代表要測量的他人,如爸爸及家人或陌生人。圓圈的重疊程度代表了兩人間的心理距離。測量時要求被試選擇能代表自己和所給定他人之間心理距離的那對圓圈,并用下面的數字表示。
(2)道德決策情境
道德決策情境采用先前研究者使用的機車道德兩難情境故事:
在火車行駛的前方(計劃路線)的軌道上有5個人,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讓火車停下來,那么5個人會被撞遇難。你當時正站在鐵軌旁邊,能挽救5人的唯一辦法是,你可以扳動道岔讓火車駛向另一條(非計劃路線)岔道的軌道上,但你發現那條岔道上也有1個人,扳道岔后那個人也會被撞遇難。
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扳動道岔嗎?
在這個情境中,先前研究者們一致認為,被試的選擇即對應著決策時的兩種道德思維方式:選擇“扳道岔”反映了個體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選擇“不扳道岔”則是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因為選擇“扳道岔”,雖然能挽救火車計劃路線上的5個人,但非計劃路線上那1個遇難的人是無辜的,他的遇難屬于決策者“5大于1”即“結果最大化”的思維方式所致:而“不扳道岔”,5個人遇難,那是意外事故發生的“規則”所致。
在上述情境中,無論決策者怎樣選擇,顯然都會有人受到傷害,而本研究認為火車計劃路線和非計劃路線上的受害者與決策者的人際關系會影響決策者的道德思維方式。為了編制實驗材料以實現對情境中人際關系的操縱,本研究事先對人際關系通過預實驗進行了確定。選取小學五年級、初二、高二和大二學生各90人(這些人不參加正式實驗),用“我中包含多少他人量表(IOS)”,分別考察了他們與爸爸及其家人、媽媽及其家人和陌生人之間的心理距離,結果如表1。
經配對t檢驗發現,各年級被試與爸爸及其家人和媽媽及其家人的心理距離均沒有顯著差異(ts<1.26,ps>0.05),但在爸爸及其家人或媽媽及其家人與陌生人之間的心理距離各年級均有極顯著差異(爸爸及其家人一陌生人時:ts>28.12,ps<0.001);媽媽及其家人-陌生人時:ts>28.65,ps<0.001)。因此,本研究用爸爸及其家人或媽媽及其家人(簡稱親人)和陌生人分別替代故事情境中的1人和5人(當1人時親人用爸爸或媽媽替代)。這樣對于情境中在火車計劃路線與非計劃路線上的受害者與決策者就分別構成了親人-親人、親人-陌生人,陌生人-親人和陌生人-陌生人四種含有不同人際關系的道德情境。正式實驗時,被試隨機獲得上述四種情境故事中的任意一種情境材料,并通過指導語讓被試以“主人公”的身份在情境中做出決策。被試在一個7點量表上給出決策的傾向,1表示絕對不會,4表示不確定,7表示絕對會。
2.3實驗設計
實驗采用2(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2(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4(年級:小五、初二、高二、大二)三因素被試問實驗設計。因變量為不同情境中被試的決策傾向。
2.4實驗過程
實驗為群體施測,紙筆作答,現場回收。每次實測人數在20人左右,單人單座,被試按指導語依次完成“我中包含多少他人量表(IOS)”、情境故事閱讀并作答兩個環節。施測的整個過程保持安靜,直到確定所有被試都閱讀并作答完畢后才由主試統一回收實驗材料。實驗沒有時間限制。
2.5數據處理
為了保證正式實驗中被試閱讀故事情境時所感知到的人際關系,即被試與爸爸或媽媽及其家人和陌生人的心理距離一致,本研究對正式實驗中人際關系量表(IOS)中的數據參照預實驗中各類關系的平均值和標準差(見表1)進行篩選,把低于或高于平均值3個標準差的數據刪除,然后把符合條件數據用SPSS16.0進行處理。
3 結果
對計劃路線受害者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中四個年級被試的道德決策傾向統計結果如表2。
對被試的道德決策傾向進行2(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2(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親人,陌生人)×4(年級:小五、初二、高二、大二)的方差分析。
分析結果表明:計劃路線受害者主效應顯著,F(1,450)=76.04,η2=0.14,p<0.001,說明在計劃路線受害者中,被試對于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存在顯著差異,親人時更傾向于“扳道”,即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
非計劃路線受害者主效應顯著,F(1,450)=87.20,η2=0.16,p<0.001,說明在非計劃路線受害者中,被試對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存在顯著差異,親人時更傾向于“不扳道”,即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
年級主效應顯著,F(3,450)=10.57,η2=0.06,p<0.001,進一步多重比較的結果表明,小五和初二被試的道德決策傾向差異不顯著(M小學=5.17,M初二=4.96,p>0.05),高二和大二差異不顯著(M高二=4.39,M大二=4.17,p>0.05),但初二和高二之間差異顯著(p<0.001)。表明道德思維方式的發展在初二和高二年級之間有一個質的變化。
計劃路線受害者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交互作用顯著,F(1,450)=4.54,η2=0.01,0<0.05,進一步簡單效應檢驗表明,當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被試對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差異邊緣顯著,F(1,450)=3.03,p=0.08,對親人做出“扳道”的決策傾向性低于陌生人(M親人=4.78,M陌生人=5.82);當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時,被試對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差異極其顯著F(1,450)=13.80,p<0.001,對親人做出“扳道”的決策傾向性顯著低于陌生人(M親人=3.22,M陌生人=4.87,p<0.001)。表明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時,被試決策時的道德思維方式對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與自己的關系最敏感,其差異導致了被試道德思維方式發生了改變,親人時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陌生人時則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簡單效應分析同時發現,當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被試對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差異邊緣顯著,F(1,450)=3.27,p=0.05.親人時做出“扳道”決策的傾向性高于陌生人:當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時,被試對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和陌生人的道德決策差異不顯著F(1,450)=0.03,p>0.05。表明當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被試決策時的道德思維方式對計劃路線受害者與自己的關系最敏感。
計劃路線受害者和年級交互作用顯著,F(3,450)=8.07.η2=0.05.p<0.001。進一步簡單效應檢驗表明,在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和親人條件下小五學生的道德決策傾向差異不顯著(F<1,p>0.05),都采用結果導向的道德思維方式決策。初二年級差異邊緣顯著,F(1,450)=2.81,p=0.09,但都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M親人=5.41,M陌生人=4.52),表明初二年級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受人際關系的影響處于一個變化的臨界狀態。高二和大二的差異均顯著,F高二=17.75,F大二=13.83,p<0.001。表現為高二和大二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隨著計劃路線受害者與自己的關系改變而發生顯著變化,親人時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陌生人時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親人時M高二=5.37,M大二=5.11;陌生人時M高二=3.43,M大二=3.22)。
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與年級的交互效應不顯著,F(3,450)=1.83,η2=0.01,p>0.05;計劃路線受害者、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與年級交互效應不顯著,F(3,450)=0.84,η2=0.001,p>0.05。
4 討論
4.1人際關系對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
依據Rai和Fiske(2011)的道德人際關系規則理論,本研究以機車困境重點考察道德情境中人際關系變化對個體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先前研究用同樣和類似的情境研究發現,當情境中的人際關系都為陌生人時,被試傾向于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做決策。因此本研究假設,如果人際關系對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沒有影響,那么無論情境中的人際關系如何變化。判斷者在該困境中的道德思維方式都趨于不變,即都傾向于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來決策。
本研究發現,實驗所操縱的計劃路線受害者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與決策者的人際關系都顯著的影響了決策者的道德思維方式,且二者的交互作用顯著。表明道德情境中的人際關系影響了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這與本研究預期相一致。具體的說,當計劃路線受害者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都為親人或陌生人時。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趨于一致,都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做決策,即在陌生人條件下,本研究與先前研究者的結果一致。而本研究把先前研究結果的適用范圍拓展到了親人條件。但在親人一陌生人條件下,研究發現人際關系的交互作用對道德思維方式有顯著影響。更進一步來說,本研究表明當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時,決策者對非計劃路線受害者與自己的關系最敏感,其差異導致了決策者道德思維方式發生了改變,而當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決策者對計劃路線受害者與自己的關系最敏感。這表明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敏感于情境中既定的人際關系,具體表現為當計劃路線受害者為陌生人而非計劃路線受害者為親人時,個體都傾向于采用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做決策,而當人際情況反過來時個體又傾向于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但總的特征是,無論采用什么樣的思維方式個體都傾向于做出有利于親人的道德決策,這與本研究的預期相一致。總體上本研究的發現與研究者的結論相一致。即個體對于規則的遵守會受到人際關系的影響,會傾向于采用有利于自己或親人的思維方式做出決策。但本研究與其他研究者(林芳芳,2010;鄭睦凡,趙俊華,2013)的研究結論不一致,我們認為這是由于他們采用了“模糊他人”(如親人,好朋友等),而不是心理距離更小的“具體他人”(如你自己、爸爸或媽媽等)所導致的。總之,實驗的結果基本與本研究的預期相一致,支持了道德人際關系規則理論。
4.2人際關系對道德思維方式影響的發展特征
科爾伯格(1984)認為個體的認知發展水平和社會經驗共同影響了個體道德思維的發展。青少年正處在結果導向和規則導向兩種道德思維方式交叉存在的發展階段,人際關系和人際期待等外在因素對青少年的道德判斷有重要影響。本研究中,年級主效應、人際關系的交互效應和計劃路線受害者與年級的交互效應都顯著,這表明青少年的道德思維方式在整體上受到了個體認知發展水平的影響,在社會性因素層面受到了人際關系以及年齡與人際關系共同作用的影響,本研究結果整體上與先前研究者的結論相一致。具體而言。在都為親人或陌生人的人際關系情境中,總體上被試雖然都傾向于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做決策,但隨著年級的增高這種思維的傾向在逐步減弱,即規則導向的思維傾向逐漸增強。而在親人與陌生人情境中,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則表現為各年級水平上的顯著差異性,小學五年級始終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即使舍去家人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初二雖然也始終采用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決策,但在向規則導向的思維方式方向轉變的程度上已經十分顯著,表明了兩種思維方式的共同存在和劇烈沖突,這也預示了兩種道德思維方式發生實質性轉變的具體階段,所以本研究認為人際關系對青少年道德思維方式影響的轉折期在初二和高二之間。高二和大二被試的道德思維方式沒有差異,都表現為依據情境是否有利于親人而采用規則導向或結果導向的思維方式做決策,因此本研究認為人際關系對青少年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在高二以后趨于穩定,但同時表現出了道德思維方式基于人際關系的靈活性特征。
5 結論
在本研究條件下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個體的道德思維方式受到道德情境中人際關系的影響,研究支持了道德人際關系規則理論。隨著年級增高人際關系對道德思維方式的影響逐漸增強,轉折點在初二與高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