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現的一冊“永樂大典”述略

楊琳

新華網2014年11月27日報道了一則新聞《亨廷頓圖書館將展出新近發現的“永樂大典”》，全文如下：

近日，位于洛杉磯的亨廷頓圖書館在館藏書籍中偶然發現一冊“永樂大典”嘉靖手抄本。這冊“永樂大典”包括兩卷：第10270卷《教世子》及102071卷《文王世子》篇，主要講述了皇室家族應當怎樣教育皇子，其中大量引用了《禮記》等12部文獻，包括4部現已完全失傳的文獻。該卷由曾經在中國傳教的懷挺傳教士于1900年帶回美國，并傳給子女，他的女兒在1968年將它贈予亨廷頓圖書館。亨廷頓圖書館將于12月13日起為“永樂大典”舉行特別展出，將這部封塵已久的古書呈現給參觀者。

這一發現對中國來說無疑是一則重要新聞，因此眾多媒體紛紛轉載。遺憾的是，報道過于簡略，有關情況不得其詳。我到亨廷頓圖書館的網站查詢，上面有一篇題為Huntington Curators Uncover Unique Volume Cornprising Two Sections Of a 16th-Century Chinese Encyclopedia（《亨廷頓的館長們發現一冊共計兩卷的中國16世紀的百科全書》）的文章，介紹較為詳細，并提供全書電子彩圖版的下載。看了網站介紹，翻閱了下載的彩圖，算是對該冊《永樂大典》有了具體的了解，現簡述如下，以饗同好。

這冊“永樂大典”是來華傳教士約瑟夫·外廷（Joseph Whiting）帶回美國的。封底前的空白襯頁上粘貼有一張借條，是美國克里夫蘭市奧伯林學院（Oberlin College）的L.J.Whiting寫的。內容是說，這冊“永樂大典”原藏北京翰林圖書館（按：應為翰林院），1900年，義和團放火焚燒翰林圖書館，該書被人從亂堆中揀出，用來封堵使館房屋的窗戶，直到義和團的圍攻被解除。

借條是L.J.Whiting寫給外廷的，大約L.J.Whiting將書歸還后，外廷就把借條粘到了書后。上面的內容應該是外廷在跟L.J.Whiting交談中說的，因為只有他清楚該書的來歷。

1900年6月20日，清軍和義和團圍攻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在放火焚燒使館的過程中也燒著了緊鄰的翰林院，存放在翰林院里的大量古籍被焚毀，其中就包括“永樂大典”。當時被圍在英國使館的樸笛南姆·威爾（B.L.Putnam Weale，1877-1930）用日記的形式比較詳細地記下了每一天的情況，這本書叫Indiscreet Letters from Peking（London：Hurst and Blackett，1906），漢譯本取名《庚子使館被圍記》（陳冷汰、陳詒先譯述，上海：中華書局，1917年，后來有多種翻印本及新譯本）。威爾在6月24日的日記中寫道：“昨日有一放火者，伏行如貓，用其靈巧之手術，將火種拋入翰林院，只一鐘間，眾公使居住之英使館頓陷于危險之域。”關于翰林院里的藏書，威爾是這樣記述的：“院中排積成行，皆前人苦心之文字，均手鈔本，凡數千萬卷，所有著作為累代之傳貽，不悉其年。又有未上漆之木架，一望無盡，皆堆置刻字之木板。置身于院中之翰林，雖未夢見西方之學術，而在此國中，則自矜博涉，處于讀書人最高之位。上自王公下至乞丐，無不尊敬者。如謂此地可以放火，吾歐人聞之，度未有不笑其妄者。然今竟何如？在槍聲極猛之中以火具拋入，人尚未知，而此神圣之地已煙焰上騰矣。”“數百年之梁柱，爆裂作巨響，似欲傾于相連之使館中，無價之文字亦多被焚，龍式之池及井中均書函狼藉，為人所拋棄。無論如何犧牲，此火必須撲滅。又有數十人從英使館而來，受有嚴令，逼其做事，此輩今亦舍其和平之董事會及軍需局而來此矣。人數既加，二千年之文字遂得救護。有綢面華麗之書，皆手訂者，又有善書人所書之字，皆被人隨意搬移。其在使館中研究中國文學者，見寶貴之書如此之多，皆在平時所決不能見者，心不能忍，皆欲揀選抱歸，自火光中覓一路，抱之而奔。但路已為水手所阻，奉有嚴令，不許劫掠書籍。蓋此等書籍有與黃金等價者。然有數人仍陰竊之，將來中國遺失之文字或在歐洲出現，亦一異事也。”8月13日晚上，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外國使館之圍被解。

外廷的這冊“永樂大典”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揀得的，估計他當時就在美國使館。不清楚他是何時回國的，報道中說他1900年將這冊“永樂大典”帶回美國，不知有何依據。

這冊“永樂大典”包括第10270卷及第102071卷兩卷，是“紙”韻“子”字頭的一部分，共98頁，完好無損。內容是《禮記·文王世子》“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至“終之以仁也”部分，以及歷代對這部分內容的注疏。“教世子”是《文王世子》篇內的一個小標題，并非《禮記》的一個篇名。兩卷征引的文獻除了大家熟知的鄭玄注、陸德明音義（即《經典釋文》）、孔穎達疏外，還有宋衛浞《禮記集說》、宋黃震《日抄》（又稱《黃氏日抄》）、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元陳櫟《禮記集義詳解》、元陳滯《禮記集說》、宋朱申《禮記句解》、宋呂伯恭《音點旁注》、元彭氏《纂圖注義》、史駉孫《經義》及未署名《要義》共10種。其中前5種書常見易得，此不贅述；后5種則罕見缺載，需略加考辨。

朱申 《禮記句解》 現存四個版本。其一為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校正詳增音訓禮記句解》，十六卷，七冊，南宋末年刊本。現有楊忠、稻煙耕一郎等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宋元本漢籍選刊》（鳳凰出版社，2013年）影印本。其二為日本內閣文庫藏《校正詳增音訓禮記句解》，十六卷，七冊，元刊巾箱本。其三為臺北“中央圖書館”藏《音點禮記詳節句解》，十六卷，元初建陽刻本。其四為戴震從“永樂大典”輯出之稿本，十二卷，原稿被日本羽田亨購去，今不知收藏何處。國家圖書館藏有該本1936年的攝影本。《中國古籍總目·經部》（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僅著錄了國家圖書館所藏攝影本，且將編輯者誤作“戴容”。

呂伯恭 《音點旁注》 呂伯恭即呂祖謙（1137-1181），伯恭為其字，世稱東萊先生。其《音點旁注》除了《永樂大典》稱引外，別無所見。《授經圖》卷二十：“《禮記詳節》（闕）卷，呂祖謙。”《經義考》卷一百四十二：“呂氏（祖謙）《禮記詳節》，佚。”清人錢謙益《絳云樓書目》卷一：“元板呂東萊《禮記詳節》四冊。”從朱申《禮記詳節》或稱《音點禮記詳節句解》來看，《音點旁注》當即呂氏《禮記詳節》之異稱。書商為吸引買者而在書名上顯示“詳細”字樣，故題名往往冗長，而稱引者則多用簡稱，不同稱引者又自定簡稱，造成一書有多種異名。呂書今已亡佚。

彭氏 《纂圖注義》 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整理《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中華書局，1993年）：“《禮記纂圖注義》十三卷（鈔本），元代彭廉夫撰，見乾隆《欽定禮記義疏》、杭世駿《續禮記集說》。是書系輯自《永樂大典》，為‘四庫全書纂修官戴震等所編。”檢索國家圖書館書目，國家圖書館藏有戴震輯本之國立北平圖書館1936年攝影本。原稿下落不明。此書《中國古籍總目》失收。

史駉孫 《經義》 元人王元恭《（至正）四明續志》（明抄本）卷二《進士》載：“史駉孫，字車父，鄞縣人，彌鞏曾孫，授承事郎國子助教。”著《經義》者當即此人。其字《四明續志》清代徐氏煙嶼樓刻本作“東父”。按：名駉字車，意義相關，東則無涉，應為形誤。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四部叢刊”景元本）卷四十三有《祭史車父助教》文，可為確證。袁桷祭文云：“嗚呼車父，色蒼而貌淳，規矩不逾于常人。其考經也，守儒先之說，罔敢越逾。”未言有何著作。清人陳元龍《歷代賦匯》卷五十收錄其《陽燧賦》一文。《經義》未見記載。

《要義》 “永樂大典”征引文獻，凡著者明確，皆舉姓名，唯此書不舉，未明其故。觀其所引文句，如：“釋奠有六，釋菜有三。”“天子內外朝及諸侯之朝，五牲屬五行，馬屬火。”均見宋人魏了翁《禮記要義》卷八，則其為魏了翁《禮記要義》無疑。《禮記要義》三十三卷，國家圖書館藏有宋淳祜十二年魏克愚刻本（缺卷一和卷二），并有多種影印本及重刻本。

新聞報道中說這冊“永樂大典”“包括4部現已完全失傳的文獻”，由上可知，完全失傳者僅呂伯恭《音點旁注》與史駉孫《經義》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