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欣
五四時期是中國思想文化大解放的一個重要時期,西方自由民主思想傳人中國,馬克思主義思想也被引進中國,新文化運動在陳獨秀等人的倡導下蓬勃發展。而對于束縛中國婦女的舊式婚姻,學者們也開始了反思與抨擊。作為新文化運動陣地的《新青年》雜志就有專門探討婦女問題的板塊,其巾,對于婦女婚姻問題,學者們也發表了各自的意見。此外,諸如《婦女雜志》、《新潮》等五四時期的報刊雜志也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討論研究、面塒千百年來在儒家綱常思想控制F地位卑下的婦女,以及對待婦女不公正的婚姻行為,隨著中國文化的大解放,五四時期婦女的婚嫻觀正在面臨全面的蛻變。
一、新式婚姻觀
這一時期產生的新式婚姻思想包括:第一,婚姻自主 這里的婚姻自主包括結婚自由,離婚自由、再嫁自由三個方面。首先,婚姻應該以愛情為基礎,廢除過去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習俗。許多學者對傳統的父母包辦婚姻、封建的節烈觀以及傳統社會中婦女在婚姻中的卑卜.地位進行了猛烈地抨擊。認為古代之婚姻或因金錢或因肉欲,“女子僅為男子之犧牲,甚焉者男女同為家族主義之犧牲,故所組成之家庭,無生氣無精神……結婚當始丁男女之戀愛。”(高素素:《女子問題之大解決》,《新青年》第3卷第3號)由此,如若婚姻中夫妻二人失去了維系婚姻的重要紐帶即愛情,那么就可以自由離婚,當然,對于長期處于婚嫻中弱勢地位的婦女來說,離婚自由不僅包括婦女自身有提出離婚的權利,也有些學者認為在夫要離而妻不愿離婚時,應該顧全人道主義而考慮婦女的要求,對于婦女再婚自由,包括離婚之后的再婚以及丈夫去世后再婚的權利,這里就涉及到長期以來深入人心的婦女應該守節的貞節問題。古代婦女為了守節,丈夫死后不能再嫁甚至殉情而上的做法受到時人的猛烈批判。他們認為,除了寡婦自身不愿再嫁的情況,“倘是為了褒獎條例,為了貞節牌坊,那就大錯特錯了。”(陸秋心:《婚姻問題的三個時期》,《新婦女》第2卷第2號)總之,現代社會男女平等,男女都應當有再婚自由的權利。
第二,廢婚主義。廢婚主義顧名思義就是廢除婚姻制度,美國的高曼女十認為“婚姻與愛情,二者無絲毫關系,其處于絕對不能棚容之地位,由南極之與北極也”(高曼女士著,震瀛譯:《結婚與戀愛》,《新青年》第3卷第5號)。與婚姻相比,爰情是自由的、獨立于婚姻之外的一種美好感情。在自由戀愛中,女子可以“得生育之自由”,擁有牛.或者不生孩子的權利,而不是因為“孕育為女子最高天職,而欲保存婚姻制度”。張嵩年認為“婚嫻本也是古來傳留、霸據、偏狹、欺偽制度中的一種”(張嵩年:《男女問題》,《新青年》第6卷第3號),如果說婚姻自主是建立在自由戀愛的前提下男女所組成的婚姻形態,那么廢婚主義則可以說是自由戀愛發展到極致的一種婚姻觀。廢婚主義帶來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孩子的教養問題。為了兩個人的愛情完全不受束縛,減輕婦女撫養孩子的負擔,五四時期展開了關于“兒童公育”問題大討論,也就是說身心健全的人所生的孩子由公共設立的機關撫養長大,他們的教養費用等,應該由社會承擔。許多學者對兒童公育的具體實施辦法提出了意見,沈兼士更是把兒童公育問題看作是“徹底的婦人問題解決法,處分新世界一切問題之鎖匙”(沈兼士:《兒童公育》,《新青年》第6卷第6號)。
第三,倫理的婚姻。隨著人們追求自由戀愛、婚姻自主思想的發展,甚至出現了廢婚主義的思想,對此一些學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劉延陵提出了一種新的婚姻觀,即“倫理的婚姻”,這種婚姻中婦女可以選擇自己所鐘愛的對象,尊重婦女的愛情自由。但與此同時,又不能發展至極端的個人自由主義,婦女在婚姻中仍擔負一定的社會責任,即繁衍后代之責任。唯有如此,社會才得以繼續發展,文明才不致滅絕。關于兒童的教養問題,也有學者指出:首先,兒童教養是父母應盡的義務,也是父母對社會及家庭應負的責任,把自己應盡的義務移嫁他人,本來就是一種不平等的關系(胡適、藍志先:《貞操問題》,《新青年》第6卷第4號)。其次,兒童的教養,在自己手里與在他人手的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孩子還是應該由父母自己教養。
二、婦女婚姻觀的嬗變及原因
可以看出,五四時期的婦女婚姻觀有了巨大的變化.無論是在對配偶還是對婚姻形式的選擇上,都努力的爭取自主選擇的權利。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新文化運動的推動作用。新文化運動倡導西方自由民主思想,提倡以西方的個人主義來取代中國傳統的集體主義,對于長期處于家族制度束縛下的婦女產生了思想啟蒙的作用。作為新文化運動陣地的《新青年》雜志對于婦女解放的貢獻,“在其能具體的指出婦女生活之謬誤,并指導婦女解放的趨向”(陳東原:《中國婦女生活史》,臺灣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374頁)。該雜志對于婦女貞操問題、愛情與婚姻問題、兒童公育問題都有討論,并倡導婦女應該獨立自由,用知識武裝頭腦,勇敢追求愛情。新文化運動另一方面則對中國傳統學說特別是儒家學說進行了抨擊。長期以來,作為中國正統文化的儒家學說樹立了男尊女卑的思想,強調女子應該遵守“三從四德”的規定,把婦女的活動范圍禁鋼在家庭之內,要求對父母、丈夫無條件的服從.對于婦女的德行更是有許多的專書來規定,從東漢班昭作第一部關于婦女的《女誡》,到之后的《女論語》、《內訓》、《女范捷錄》等,都對婦德進行嚴格要求,以此鞏固男尊女卑的社會地位。對此,五四學人認為首先要解放處于中國傳統封建家族制下的地位卑下的婦女,號召婦女走出家庭、公開社交、接受教育等。其次,要求重新定義“孝”的意義,反對孟子所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認為“以有后為孝,即必行一夫多妻和蓄妾的制度”(《五四時期婦女問題文選》,第159頁)。所以這一時期許多學者認為從前講孝的說法應該改正:“父子母子,不必有尊卑的觀念,卻當有互相扶助的責任。……要承認子女自有人格,大家都向‘人的路上走。”(《五四時期婦女問題文選》,第159頁)也就是說婦女應該摒棄過去放大了的“孝”的思想,作為一個有人格的平等的個人,去選擇自己的婚姻生活。
第二,知識精英的開化作用。任何一種新觀念的產生和傳播必定要通過一些先進知識分子的領導。思想方面,受到西方文化影響的知識分子開始對處于封建家族制壓迫下的婦女進行生活關懷,陳獨秀、胡適、劉半農、李大釗等人紛紛發表文章要求解放婦女。此外,西方思想家的文章也被引入中國,周作人翻譯的日本女作家謝野品子的《貞操論》一文,反對單方面要求女子保持貞操,否認貞操即道德,該文在當時引起很大反響。還有如美國高曼女士的《結婚與戀愛》、挪威戲劇家易卜生的劇作《娜拉》都被翻譯引入巾國。總之,西方女性主義者的女權主義思想被一些知識精英宣傳和介紹,他們所關注的女性婚姻自主權也成為當時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關注的重要領域 此外,許多先進的女性通過自身來引領自由戀愛的風潮,例如一生巾有著四段刻苦銘心戀情的丁玲,反對包辦婚姻、逃離家庭的蕭紅等,她們的行為在無形巾影響著廣大的婦女。
第三,近代社會婚制改革的延續性。“從太平天同婚姻生活的變化到洋務時期出國官員和文人們對歐美婚俗的關注;從維新派的新式婚姻觀到清末民初婚俗的改造;再到五四時期婚俗文化的變革,這是婚姻文化變革的一個歷史延續 ”(梁景和:《五四時期社會文化嬗變論綱——以婚姻、家庭、女性、性倫為中心》,《人文雜志》 2009年第4期)而這種歷史的延續性實際上也反映了由于社會的發展,婦女在社會巾角色扮演的變化。比如,隨著教育的發展,女子教育也在先進知識分子的號召下逐漸受到國家的重視。 五四之后,中國自主創辦的女子學校紛紛建立,1920年,北京大學開放女禁,隨后南京高等師范學院等學校也開始陸續招收女生,男女共校也漸漸得到實現。這使得婦女的地位得以提高,婦女得到了更多受教育的機會,為更好的接受先進的女子解放思想及婚姻自主、自由戀愛思潮提供了便利,促進了婦女思想上的覺醒。隨著知識女性的增多,出葉現了一批新式職業,如女醫生、女記者、女教師、女編輯等等,婦女活動的范圍逐漸變大,地位得以提高,在婚姻中也開始掌握一定的主動權。此外,經濟地位的提高也對婦女的婚姻自主權起了重要作用,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一文巾尖銳的指出婦女掌握經濟權的重要姓,否則即使走出了家庭,獲得了婚姻自由,也“只有兩條路:小是墮落,就是回來”。陶履恭認為,中國古代的社會是一種“夫耕婦織,夫獵婦炊,婦事養育而夫任保護”(陶履恭:《女子問題——新社會問題之一》,《新青年》第6卷第1號)的生活狀態,婦女被限制在家庭生活中,完拿依賴于丈夫而生活,經濟上不能獨立,人格自然也由夫家操縱。而由于近代工業的興起,物產小產于家庭巾,而產于工場中,所以婦女不再操作于家庭,而是受雇于外人,_工廠中出現了大量的女工,婦女此時不役于父,不役于夫,具有了爭取自身解放和追求婚姻自主的能力以及物質條件。
三、婦女婚姻觀嬗變的意義及局限
婦女地位的提高,從父母手中獲得自主選擇婚姻的權力,開始逐漸瓦解中國傳統的男尊女卑、夫為妻綱的封建家族體制。而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組成單位,婚制的改革也表現出了知識分子要從家庭著手而徹底廢除封建制,維護民主共和制的決心。陸秋心在《婚姻自由和德謨克拉西》一文中就將專制婚、同意婚、自由婚三種不同的婚制與君主專制、君主立憲與民主共和三種政體相聯系,認為絕對白南的婚姻就如同民主共和政體一樣,應該受到絕對的推崇。可見,婚嫻自由與政治自由民主是相互影響的。此外,自由婚姻、新式的貞操觀都體現了人倫的解放,中國自古以來講求等級權威的專制思想開始受到摒棄,而個體的利益受到重視,這種解放對長期處于壓迫地位的婦女來說是相當重要的。
然而,任何一種思想都不能逃脫所處時代的圈囿,五四時期的婦女婚姻觀亦是如此。五四時期的開放文化環境容易產生出新的思想,然而這種思想或不徹底或過于激進。從婚姻觀來說,由于想在短時間內大范圍解放婦女,由此產生出的廢婚主義、兒童公育等思想都稍顯極端,這些政策即使在今天的中國也難以實施,所以也由此出現了一些思想上的論戰。此外,這種婚姻觀的影響多體現在知識女性、學生和開明士紳家庭中,據當時報刊記載,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中國義盲率高達95.1%,廣大農村婦女很難接觸到這些新思想,但是在傳統思想容易同守的前提下,當時的知識分子們敢于提出新的解放性的觀點,并且一些知識婦女由思想到行為方式的改變還是值得肯定的。這也啟示我們,也只有通過不斷地摸索,才能使得今天的婚姻體制得到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