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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狐”行動4

2015-04-29 00:00:00呂錚
啄木鳥 2015年2期

夏小末的一天

夏小末不叫夏小末,這只是她的網名,但“獵狐”行動辦的領導和同事們卻都這么叫她,覺得親切。時間久了,反而忽略了她的真名。她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個南方女孩兒,一口吳儂軟語,長得清秀可人,在北京冬日的西北風中,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她是最后一個到“獵狐”行動辦報到的成員,沒有人問過她原因,她自己也不曾解釋。面對“獵狐”行動巨大的壓力和如山的工作,大家沒有時間去閑聊攀談,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像一顆顆螺絲釘般緊固在各自的崗位上,將各自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全力以赴地保證軸承的運轉。

來“獵狐”行動辦之前,夏小末在南方某市的經偵支隊任職。在父親的影響下,她高考那年果斷地填報了從警的志愿。在學校期間,被公派到美國參加了第一批國際警務合作培訓,修完全部課程的時候拿了八個“A”。

在同事們的眼里,小末身上貼著要強和干練的標簽,每次都能干凈利落地完成工作任務,不拖泥帶水,與柔弱、感性等詞匯毫不相干。她和萬芳、石玫、蕭然、辛婷等警花一起,組成了“獵狐”行動強大的后臺支持組,在繁雜的文檔和材料中沙里淘金,為前方輸送至關重要的情報和信息,在無形的戰場上打贏了一個又一個戰役。沖鋒在一線的“獵狐”緝捕組之所以能取得節節勝利,其中一半的功勞屬于這些幕后英雄。

2014年12月中旬,“獵狐”行動的大決戰已經全面展開。這天晚上,窗外冷風呼嘯,行動辦里卻依然如火如荼。

夏小末在辦公室里忙忙碌碌,狀態是分秒必爭、雷厲風行,而作風則是有條不紊、按部就班。作為境外緝捕工作基礎材料的撰寫者,發布紅色通緝令、撰寫引渡請求書,任何一個文字的疏忽和翻譯上的錯誤,都會對案件造成不可預料的影響。

小末干的工作可是個技術活兒,行動至今,她已經手發出了上百份紅色通緝令、引渡請求書,從來沒有出過錯。但今天的這份引渡請求書卻被緝捕隊隊長文小華打了回來,原因很簡單,就是案情敘述不夠清晰。

在夏小末心里,文小華不僅是個敬業的領導,還是個和藹的老師。他不但在工作上精益求精,在行動上也身先士卒,創造著一個又一個奇跡。有時候,夏小末覺得累了倦了,甚至想打退堂鼓了,可當她看到文小華在長途奔襲緝捕歸來之后,依然堅持在案頭修改文件的身影,那些心中的小脆弱便一掃而光。夏小末覺得能跟著這樣的領導干活兒,不僅是一種幸運,更是一種機遇。與優秀的人合作,才會讓自己更快地成長。

她一邊給地方辦案機關打電話詢問詳細案情,一邊翻閱法律書籍修改引渡請求書,完成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余多走進辦公室向小末道別,他任組長的赴馬來西亞緝捕組即將出征;而王光還在統計著全國各地報上來的緝捕數字,看來又要熬到很晚,行動辦的其他同志也都沒有下班的意思。

這時,文小華急匆匆地走到小末面前:“小末,有個緊急任務。剛接到駐越南警務聯絡官的通知,一名涉嫌合同詐騙的經濟犯罪嫌疑人在胡志明市落網,必須馬上前往押解,怎么樣,你能去嗎?”

“能去。”夏小末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好,馬上辦手續,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將嫌疑人押解回國。”

犯罪嫌疑人叫馮翔,2013年11月,他以合同詐騙的手段騙取價值兩百余萬元的貨物后,潛逃至越南。“獵狐”行動開始后,在“獵狐”緝捕組的大力協調下,越南警方成功將馮翔抓獲。但按照越方的相關法律規定,協助中方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只能羈押二十四小時,一旦超期,就不得不將其釋放。

押解任務就是和時間賽跑。按照文小華的部署,夏小末擔任這次押解任務的組長,她將帶領兩名辦案單位的民警趕赴胡志明市。

在北京寒風呼嘯的深夜,夏小末啟動了“戰斗模式”,她一邊辦理出境手續,一邊給辦案單位打電話,要求準備相關材料。時間匆匆流逝,辦理出境手續、聯系航班、翻譯相關文件等一系列工作做完的時候,已經到了凌晨三點。夏小末用“滴滴打車”叫了出租車,來不及收拾行李,就踏上了征程。

航班在早晨七點準時起飛,到廣州與辦案單位的兩位同志會合后,他們登上了飛往胡志明市的航班。

在飛行中,小末的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世界突然安靜了,再也沒有了接不完的電話和接踵而來的任務,她望著窗外厚厚的云層,一陣深深的疲憊突然襲來,睡意漸濃。

在夢里,時間回到了2011年的秋天……

2011年11月11日,“雙十一”購物的狂潮席卷全國,在這個被單身人士們稱為全年最孤獨的日子里,無數人用購物的欲望填充寂寞。在這個并列六個“1”的光棍節中,夏小末卻有幸認識了自己的另一半——伊索。

伊索比小末大四歲,是個文質彬彬的好男孩兒。兩個人相識在朋友開的Party上。那本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聚會,夏小末沒想到,能在那天認識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那個人。伊索陽光帥氣、開朗健談,很快便與小末熟悉起來。

伊索說:“本來以為女警察都是那種很能打的類型,沒想到還有漂亮的。”

小末笑笑問:“這難道算是你對我的恭維嗎?”

伊索也笑了,笑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兩人感情的發展十分順利。2012年春節前,伊索在電話中向小末表白了。兩人的工作都很忙,見面的時間雖然不多,但每次相聚都很有質量。他們志趣相投,愛好都是讀書,經常約會的地點就是圖書館。與別的戀人不同,他們沒有將時間都用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上,而是在書海中徜徉,有時甚至會為了一個問題而爭論。

伊索認真好學、才華橫溢。小末覺得很幸福,人生遇一知己足矣,更何況這個知己還將與自己共度一生。

2012年的一天,夏小末去外地探親,“意外”地在同一架航班上遇到了伊索。正當她驚喜交加的時候,伊索突然從背后拿出了一捧鮮花,在萬米之上的高空,單膝跪地向小末求婚,整個機艙的人都鼓掌為他們祝福。

那天,小末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笑著流淚……

小末哭著、笑著,緊緊地和伊索擁抱。在飛機的強烈顛簸下,夏小末醒了。她睜開眼,伊索卻并不在身邊。

“請系好安全帶,飛機正在下降,即將到達……”

小末看著窗外的夜色,想象此刻的伊索是不是正在等待著和自己視頻連線。

在胡志明市的工作十分順利,有使館參贊和警務聯絡官的大力配合,小末和同事們僅用三個小時,便辦完了押解犯罪嫌疑人馮翔回國的所有手續。

兩個男同事都在四十歲以上,一個是某省公安廳的科長,一個是辦案單位的副大隊長,無論是年齡還是級別,都比小末高不少。但到境外工作,不管級別多高、經驗多豐富,如果外語不通,就是聾子、啞巴。在與越方商談押解細節和辦理相關手續的過程中,夏小末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兒,成為了這個工作組名副其實的帶頭人。

見到犯罪嫌疑人馮翔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在前往移民局的路上,車窗外漆黑一片,夏小末甚至感覺不到這是在異國他鄉。

被抓獲前,馮翔在胡志明市開了一個工廠,在生意剛剛有起色的時候,他卻被移民局的警察抓獲。見到小末等人,馮翔顯得很凄惶。

“馮翔嗎?”夏小末開門見山地問。

“是。”

“在外面跑的日子也不好過吧,我們帶你回國,你要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夏小末說。

“好,我一定配合。”四十多歲的馮翔面對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畢恭畢敬。

工作組押解馮翔乘最早的一個航班回國。清晨的胡志明市陽光燦爛,還穿著冬衣的夏小末等人呼呼冒汗。在辦理出境手續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小末,工作順利嗎?”是伊索的聲音。

“順利,我們馬上就要回國了。”小末興奮地回答。在伊索面前,她永遠像個孩子一樣。

“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伊索問。

“啊?今天……”小末疑惑。

“今天是我向你求婚的兩周年啊。”伊索真是個細心的男孩兒。

“啊,我忘了……”

“沒事,我知道你工作忙。路上注意安全,找機會休息會兒,我……會在北京等你。”伊索溫柔地說。

“什么?你到北京了?”小末驚訝。

“是啊,我不會耽誤你的工作,見見你就走。我只是……想你了……”伊索又靦腆起來。

小末的心頓時柔軟了。她感到臉龐上有一股熱流,壓抑許久的情感終于噴薄而出。小末哭了,心中的思念統統化作眼淚流淌出來。

來到北京參加“獵狐”行動辦工作以來,她從沒有哭過。就算加班再晚,怕走夜路的小末也會和伊索通著電話,穿越那條黑漆漆的胡同;就算工作再忙再累,小末頂著冷風在陌生的城市奔波,也從沒有認過輸流過淚;就算晚上一個人再寂寞,小末也會打開電腦,一邊繼續寫著報告一邊和伊索視頻,讓自己的心中充滿溫暖。但此刻,她卻忍不住淚流滿面。

小末知道,伊索一直是她心中溫暖的來源。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正如三年前那六個“1”的日子一樣,值得終生銘記——第一次帶隊出境執行任務,第一次代表中國警察和外國警方交流,第一次和愛人相隔千里共度紀念日……這許多個第一次都集中在這個平凡的日子里。

在新婚愛人面前,小末也許是需要呵護的花朵;在父母面前,小末也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但在“獵狐”行動辦,她卻早已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中國警花了。

前面說過,小末是最后一個來“獵狐”行動辦報到的。誰也不知道她遲來幾天的原因——她剛剛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華麗轉身,和伊索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在鮮花和掌聲中,夏小末迎來了生命中的伴侶和最值得憧憬的生活。他們彼此宣誓,此后的一生,無論健康還是疾病,貧窮還是富有,都將不離不棄。婚禮之后,小末還來不及休婚假,便在伊索的護送下,肩負著領導和戰友們的重托,匆匆踏上了赴京的征程。

在首都機場,夏小末將嫌疑人移交給辦案單位之后,在茫茫人海中終于見到了久違的伊索。兩個年輕人迎面走去,越走越快,直到奔跑起來。在無數陌生的眼神中,伊索一把抱起小末,轉了兩圈,兩顆年輕的心緊緊貼在一起。

“伊索,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夏小末笑著流淚,滿眼都是幸福。

“你瘦了,別太辛苦自己。”伊索的眼圈也紅了。

來往的旅客都駐足觀望,見證著這對年輕情侶的動人一刻。

在不遠處,手捧鮮花的文小華示意其他同事先不要上前,他欣慰地看著夏小末,心想,也許像她一樣的年輕戰士們,就是中國警察的未來。

夏小末的一天匆匆而過,新一天開啟的時候,又會充滿挑戰與精彩。經過“獵狐”行動的歷練,像她一樣的年輕人經過這樣的磨礪和淬火的過程,必將鑄造成一名新時代合格的人民衛士。

派駐“獵狐”行動辦的《人民公安報》記者張姐,在任務結束后不但采訪了夏小末,還給伊索布置了任務,讓他寫一下作為警察家屬的感受。

伊索很認真,第二天便將感受發到了張姐的郵箱——

婚禮之后,我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直到這次,當我的另一半加入‘獵狐’行動辦后,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作為一名警屬的不易,才真正體會到‘舍小家為大家’的擔當和責任,才真正感受到人民警察的無私奉獻與偉大。每次看到小末為了工作沒日沒夜地奔波,我的心很疼,我想到了她作為一名人民警察的堅韌和付出,更想到了千千萬萬佇立在人民警察身后默默付出的警屬。

此時此刻,他們是否安心,他們是否沉睡……

夏小末是幸福的,有伊索的相伴,再冷的冬日也有春天的溫暖;夏小末是快樂的,和戰友們并肩作戰,再艱巨的任務也能迎刃而解。能從事自己熱愛的工作,能在工作中找到自己的價值,這是一個年輕人最大的幸運。

在我寫作此文的當天,夏小末已經和“獵狐”緝捕隊的王謹、李杉一起趕赴柬埔寨執行任務。“獵狐”行動沒有結束,年輕的“獵人”們依舊奔赴在緝捕經濟犯罪嫌疑人的路上。前路再崎嶇,他們也會披荊斬棘,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

我們期待著他們從前線傳回好消息!

全球定位

夜色中的馬尼拉燈火輝煌,步行街喧囂熙攘,路旁酒吧里的長發歌手正在激情演唱。楊晨穿行在人流里,在光怪陸離中保持著內心的冷靜。他已經到菲律賓整整兩天了,而直到現在,案件還沒有任何線索。

楊晨三十出頭,畢業于中國刑警學院,為人低調、做事嚴謹、經驗豐富、恪盡職守。他是此次赴菲律賓緝捕組的組長,任務是緝捕三名重要嫌疑人,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其中第一個要緝捕的,就是2013年逃亡至馬尼拉的經濟犯罪嫌疑人梁大民。

2013年初,梁大民伙同謝春亮以出售進口機械零件為由,虛設空殼公司,先后騙取多家公司的訂貨款共計一千余萬元,后逃至菲律賓。

梁大民和謝春亮外逃之后,“獵狐”緝捕組會同我駐菲律賓使館工作人員和菲律賓移民局做了大量工作,卻一無所獲。兩名逃犯與國內完全斷絕了聯系,仿佛人間蒸發。鑒于這種情況,緝捕組果斷改變工作策略,在不間斷在菲搜索的同時,將工作重點放在了犯罪嫌疑人國內的關系人上。

據調查,梁大民在騙得巨款后,其中一部分款項用于償還個人債務,其他的都被他揮霍掉了。從知情人那里得知,梁大民雖然年過五旬,但十分好色,他的錢大多用在了女人身上。梁大民的女性關系人陸續進入警方視線。

終于,梁大民的一個女朋友提供了關鍵線索,一周前,她曾接到梁大民的來電。這是一個菲律賓的電話號碼。于是,先抓捕梁大民,再循線緝捕謝春亮,便成了當務之急。

緝捕組的其他兩名成員是徐中偉和范瑩。徐中偉與楊晨同歲,是來自辦案單位的緝捕好手。范瑩不到三十歲,身材嬌小,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英氣。她是省廳的技術專家,此次來菲,就是為了對付梁大民這只狡猾的老狐貍。

“怎么樣?有反饋沒有?”楊晨問范瑩。

“沒有,他到現在還沒有‘點’。”范瑩穿著一身牛仔服,顯得十分干練。

為了有效鎖定梁大民的位置,技術專家范瑩特地設計了一個程序,將一個“特洛伊木馬”通過垃圾短信的形式發到梁大民的手機上,只要他一點開這條短信,手機就會自動回復信息,其位置便暴露無遺。

“姑娘,這辦法行不行啊?”徐中偉轉業前是特種兵,說話粗聲大氣。他對范瑩這個所謂的技術專家態度一直不大友好。在他眼里,這境外緝捕的活兒,就該是像他這樣的“爺們兒”干的。

范瑩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著手機屏幕,那樣子仿佛是一個在湖畔下鉤的釣者。突然,范瑩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梁大民的手機反饋了信息!

“有了,位置出來了!”范瑩興奮地說。

楊晨也很激動:“他的位置在哪里?”

“你看,位置應該和咱們預估的地點差不多。”范瑩把手機拿到楊晨面前。

“哎哎哎,也讓我看看啊。”徐中偉也往跟前湊,再也沒了剛才不屑的表情。

屏幕顯示,對方位置與他們現在的位置相距不遠。

“咱們馬上過去,‘徐政委’,通知菲律賓移民局警察。”楊晨說道。

徐中偉的外號是“徐政委”,他對此并無異議。他拿起電話,用詞匯庫里有限的英文單詞,高聲大氣地通知菲移民局警察。在楊晨的示意下,他才壓低聲音。

晚上九點,幾個人來到犯罪嫌疑人所在地點的時候,才發現情況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簡單。

這是一排聯體的公寓樓,四十多層,從外面粗估,這里面至少住了幾百戶,即使梁大民藏匿在這里,找到他也絕非易事。再說,根據菲律賓的相關法律,警方在沒有獲得法院的搜查令之前,不能入戶抓捕。

楊晨轉頭看著范瑩,眼神很復雜。

“就是這里。”范瑩回答了楊晨的疑問。

“準確無誤?”

“準確無誤。”

“好吧……”楊晨的語氣有些無奈。

“哎,我怎么有點兒不明白啊。”徐中偉插話,“就憑著這么一條短信,就能鎖定他的位置?”

“呵呵,你不明白的事情還很多,就不一一解釋了。”范瑩在這兒等著他呢。

徐中偉被噎了一下,正要反擊,楊晨打斷了他:“哎,別說廢話,移民局警察什么時候到啊?”

“馬上,我讓他們‘quickly’,他們說‘OK’。”徐中偉的英文水平,僅停留在“蹦單詞”的階段。

“嗯,那就再等會兒。”

在境外工作,必須依靠當地警察執法,再急也要等移民局來人才能行動,這是境外工作的特殊性。

“哎,反正也是等著,那就趁著這工夫,跟我說說這短信怎么能指示位置唄。”徐中偉不依不饒。

“呵呵,”范瑩笑了,“這個啊,還要歸功于咱們楊組長。植入‘木馬’之前,我和楊組長是做了充分估算的。根據國內掌握的線索,梁大民是個半文盲,別看騙術挺高,但是文化基礎很差,所以我們想即使給他發了木馬短信,他也不一定會點開看,所以……”范瑩話沒說完,突然打住了。

“哎,所以什么啊?”徐中偉被吊起了胃口。

“這個要保密,不是誰都可以知道的。”

“嘿,你怎么說一半留一半啊……”

徐中偉還要繼續追問,一輛面包車疾馳而來。菲律賓移民局警察趕到了。

楊晨向他們介紹了情況,移民局警察打量著面前這座龐大的公寓樓,也覺得無計可施。

“能不能這樣,咱們以租房的名義進去摸摸情況?”楊晨用英文說。

“嗯,我看可以試試。”移民局警察桑迪點點頭。

他和楊晨商量片刻,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九點三十分,桑迪和楊晨一起走進了公寓樓。桑迪向物業人員詢問這棟公寓出租的情況。沒想到物業負責人是個華裔,中文說得還不錯。聊了幾句,物業負責人準備帶著他們先上樓看一套出租的房屋。至此,進入公寓的第一關已經順利通過。

“啊,你是中國人吧?”物業負責人四十多歲的樣子,皮膚很黑,但華人的相貌改不了。

“啊,是啊。”楊晨不多說話。一邊跟著物業負責人上樓,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根據電梯的樓層顯示,這棟公寓一共有五十層,比之前估計的還要高,每層起碼有十戶以上,要在這種情況下確定梁大民的位置,簡直是大海撈針。

在物業負責人的帶領下,楊晨和桑迪來到了十層的那個出租房間。楊晨拉開窗簾,一陣夜風襲來,他也計上心來。

“你們為什么要到這里租房啊?”物業負責人問。

“啊,我的一個朋友就住在這里,說這里物業服務很好,所以我們就來了。”楊晨等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啊。”物業笑了,“是誰啊?”

楊晨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照片,“就是他。”

那是一張梁大民的生活照,照片中的梁大民正在河邊釣魚,表情十分輕松。

“啊,是他啊,我認識。”物業負責人點著頭說。

“他是老住戶了。”楊晨一陣欣喜,“他住的那層還有房間嗎?”

“你是說二十四層?”物業搖頭,“沒有了,不好意思。”

“嗯……他那間,門牌號是多少來著?”楊晨裝出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我老是記不住門牌。”

“2401,出電梯的第一間就是。”

當楊晨和桑迪走出公寓的時候,他們已經確定了梁大民的藏匿位置。如果想入戶抓捕,必須取得菲律賓法院開具的搜查令,但現在情況緊急,不可能再等。向范瑩和徐中偉通報了情況之后,幾個人決定蹲守。

時間一晃便過了凌晨。桑迪和另外兩個移民局警察已進入了夢鄉。而楊晨等人卻依然緊繃著神經,不敢有任何疏忽。

“據物業說,梁大民有晨練的習慣,我想,這是一個絕好的抓捕機會。”楊晨在黑暗中輕聲說。

“他每天什么時間出來?”徐中偉問。

“早晨四點左右。”楊晨一邊回答一邊看表,還有三個多小時。

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稍縱即逝,有時卻無比漫長。短與長,完全取決于心態。這三個小時讓楊晨等人覺得度日如年,不但要抵抗疲倦的侵襲,還要隨時關注公寓大門的動向。楊晨讓范瑩和徐中偉先休息,但他們堅持要和楊晨一起堅守。

天邊終于泛起了魚肚白,楊晨看了看表,已過四點。他叫醒了桑迪,將范瑩買來的幾杯熱咖啡端給移民局警察。大家借著咖啡提神,嚴陣以待。

果不其然,在四點二十六分的時候,一個穿著短袖運動服的人慢跑出公寓。楊晨的神經一下就繃緊了。

“就是他,梁大民。”

這張被緝捕組成員看了不下幾百遍的面孔,楊晨是不會認錯的。

“桑迪,可以行動了!”楊晨轉頭說。

桑迪和其他移民局警察拉開車門,迅速向迎面跑來的梁大民靠攏。

梁大民還沒有完全睡醒,對迎面走來的幾個菲律賓人也毫無防范。就在他接近面包車的時候,桑迪突然出手,梁大民被撲倒在地。

“What’s youe name(叫什么名字)?”桑迪問。

“什么?”梁大民一臉茫然,他竟然聽不懂英文。

“問你叫什么名字?”這時,楊晨走到他面前。

“我叫……梁……梁大民……”

“我們是中國警察,來接你回國。”楊晨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梁大民驚魂未定,渾身顫抖,“你……你們真是警察……不……不是綁架的?”

桑迪笑笑,亮出了證件。

“他們是移民局警察,你明白了?”楊晨也亮出了中國警察證件。

“哎……明白了……”梁大民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早知道有這么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自己犯下的罪,早晚要自己償還。”楊晨冷冷地說。

“你知道自己的行為帶來了什么后果嗎?”徐中偉也粗聲大氣地質問。按照他與楊晨的分工,他是唱“紅臉”的。

“我……唉……”梁大民又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我認識了那些女人,我……”他欲言又止。

根據辦案單位的調查,梁大民非法獲取的那些資金,大部分花在了女人身上。

“警官,我這個行為,回國是要重判的吧?”梁大民躲著徐中偉的眼神,轉頭問楊晨。

“一千萬元,如果都是你非法占有和使用的,那量刑可想而知。”楊晨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啊?不會啊,這些錢怎么能都算在我頭上?還有謝春亮的份兒呢。”梁大民趕忙辯解。

楊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那你說,謝春亮占了多少?”

“他比我拿得多,怎么著也得有六百萬元。”

“你憑什么證明?”徐中偉質問。

“我……我……我沒法兒證明……”梁大民啞了火。

“那就等于白說,你回去到法庭上解釋吧。”

“別啊,你們得找他啊!”梁大民著急了。

“那好,給你個機會,帶我去找他。”楊晨不動聲色地說。

“這……”梁大民停頓了一下,斜眼看著楊晨,他顯然在猶豫。

“梁大民,找謝春亮出來,除了能還原案件真實情況,讓你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同時,也是你獲得從輕處理的最后一個機會。”楊晨說,“四部門敦促自首的通告你知道嗎?”

“我知道。”梁大民點了點頭,“從你們開展‘獵狐’行動開始,我就一直關注著國內的新聞。”

“你既然知道,那就最好了。根據通告的規定,自首、退贓以及揭發檢舉其他在逃犯罪嫌疑人,都可以視為從輕的條件。道理我不多說,你自己考慮。”

梁大民看著楊晨的眼睛,沉默了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明白,我配合你們的工作。”

按照楊晨的安排,早晨八點,梁大民給謝春亮打了電話,以商談生意為由,約定十點鐘在馬尼拉的一處咖啡館見面。

眼看梁大民落網,緝捕謝春亮的工作又順利開展,大家的心情都很好。而徐中偉卻還被范瑩沒回答的那個問題困擾著。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他讓桑迪把梁大民的手機拿過來,要自己找到答案。

看了短信才知道,原來范瑩這個鬼丫頭給半文盲的梁大民發的并不是什么文字短信,而是一張美女圖片。范瑩對梁大民進行了充分的心理分析,抓住他好色的本性,有的放矢地發出了“特洛伊木馬”。

“高,實在是高!”徐中偉對范瑩伸出了大拇指,在心里也徹底服了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咖啡館位于馬尼拉市中心一個商場的一層,里面生意很好,人來人往。徐中偉和范瑩假扮成情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觀察著咖啡館的全貌。桑迪和梁大民一起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上,等待謝春亮聯絡。而楊晨則在外面距咖啡館門口五十米的位置上策應。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謝春亮進入包圍圈。

十點五分,一個戴著墨鏡,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華人男子匆匆走進了咖啡館。他沒有給梁大民打電話,徑直走了過去。楊晨尾隨在后,在距離那名男子十米遠的地方駐足。

華人男子應該看到了梁大民,卻并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停了一下,又迅速轉身向門外走去。

楊晨猜測,也許是桑迪緊張的表情露了餡兒。

“哎,你過來找誰啊?”楊晨迅速上前,攔住了華人男子的去路。

“我……我是……”華人男子一時語塞。

楊晨氣定神閑地站在男子面前,可以感覺到,對方非常緊張。

“我……我來晚了……約的人走了……”華人男子解釋著。這時,他手里的iPhone6響了起來。

“不,一點兒都不晚,時間正合適。”楊晨笑著回答。

原來,就在男子轉身要走的同時,范瑩撥打了謝春亮的電話。這下,戴著墨鏡的謝春亮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身份。

“謝春亮吧,我們是中國警察,你該知道我們為什么找你。”楊晨說。

“警察……”謝春亮張大了嘴巴。他怎能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逃亡生涯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警方終結了。

“別裝了,到了這個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我們的工作,爭取從輕處理。”人高馬大的徐中偉走了過來。

桑迪讓移民局警察先押著梁大民出門,自己走到謝春亮面前,出示了法律手續,給他戴上了手銬。

“謝春亮,你還有什么可說的?”楊晨問道。

“我……沒什么可說的了。”謝春亮用戴著手銬的手摘下墨鏡,眼神里都是惶恐。

“跑了這么久,有什么感受?”徐中偉像采訪似的。

“怕。”謝春亮說。

“怕?怕什么?”

“怕警燈、怕警笛、怕陌生人跟我打招呼,什么都怕。唉……”謝春亮嘆了口氣。

“那為什么今天還來?”

“因為……梁大民也是逃犯,我覺得,只有他可以信任。”謝春亮說著,低下了頭。

楊晨看著謝春亮:“逃亡生活的寂寞、彷徨、恐懼和艱難可想而知,與其浪跡天涯,不如回頭是岸。謝春亮,雖然現在你被戴上了手銬,但有朝一日也許你會明白,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我也早就受夠了。”謝春亮抬起頭說,“警官……我回去還能見到老婆孩子嗎?”

“能,在被判決之后,家屬可以探望。老謝,爭取從輕的機會,力爭早一天出來吧。”楊晨由衷地說。

謝春亮淚如雨下。

逃亡的日子不好過。正如楊晨所說,與其浪跡天涯,不如回頭是岸。跌倒了,需要自己爬起來,一味地躲避,只會讓自己的人生更加黑暗。

“獵狐”緝捕組得勝而歸。但楊晨知道,在距離馬尼拉一千五百多公里、風景如畫的達沃,有個更加艱巨的任務在等待著他們。這個任務不僅需要更多的智慧,甚至還需要賭上他們的人身安全。

據情報反映,一個重要逃犯潛伏在達沃附近的山區里,而這個山區,盤踞著一個著名的恐怖組織。

楊晨用善意的謊言支走了范瑩,讓她和國內趕來的工作組一起押解犯罪嫌疑人梁大民和謝春亮回國。自己則和從國內趕到的兩名男警察以及徐中偉一起,踏上了遠赴達沃的征程。

前方是吉是兇,不得而知。“獵狐”緝捕組登上了飛往達沃的航班。

驚心動魄的五個小時

達沃地處棉蘭老島東南部,南臨蘇拉威西海,東臨達沃灣,是菲律賓著名的旅游城市。這里風景宜人,海岸線漫長,游人絡繹不絕。但在近期,這里的局勢卻很緊張。

2014年3月10日凌晨,棉蘭老地區南達沃省馬塔瑙鎮警局遭到反政府武裝“N軍”襲擊,兩名警察死亡,另有三名警察和兩名關押在警局里的犯罪嫌疑人受傷。菲軍方和警方增援部隊隨后趕到該鎮,雙方交火,兩名武裝分子被打死。

2014年6月17日下午,五名菲律賓政府軍士兵在北達沃省遭“N軍”綁架。遭綁架的士兵來自菲陸軍第10步兵師第60步兵營,當時,一行五人正搭乘兩輛摩托車從達沃市前往北達沃省的帕納博市,途中被“N軍”武裝分子設置路障攔截。

就在近日,菲律賓政府軍剛剛與“N軍”發生遭遇戰,五名武裝分子被打死。

“N軍”是菲律賓國內的反政府武裝,于1969年成立,被菲律賓、美國等國家列為恐怖組織。據菲律賓軍方估計,“N軍”有超過四千名武裝人員,在全國各省均有活動。

而此次“獵狐”緝捕組要緝捕的一名重要逃犯,恰恰藏匿在“N軍”控制的達沃山區腹地。

犯罪嫌疑人叫高強,2009年,高強設立投資公司,聘用了多名“吸儲業務員”,以高于銀行三倍的利息,向幾千名社會群眾吸收存款共計兩億余元,之后潛逃至菲律賓。幾年來,高強一直與警方玩“貓鼠游戲”,幾次在即將落網的時候逃脫追捕。可以說,這是“獵狐”行動中的一塊“硬骨頭”。

據達沃移民局的線人反饋,犯罪嫌疑人在山區經營著一座錫礦,而且他與“N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恐怖組織的庇護下,嫌疑人有恃無恐。從菲律賓政府軍控制區到達他的錫礦,需要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往返至少四個小時。在這四個小時中,在反政府武裝的控制區里,什么突發情況都可能發生,不但緝捕他的難度極大,而且充滿了危險。

楊晨坐在達沃移民局的旅行車上,望著車窗外秀麗的風景。沿途的香蕉樹十分茂盛,天空碧藍碧藍的,和遠處的海平面融為一體。如果不是為了執行任務,真該在這里度上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到了高速出口,隨處可見的荷槍實彈的政府軍士兵,以及嚴格的盤查,迅速讓氣氛緊張起來。一名士兵在查看了司機的執照之后,用菲律賓語提醒,前面一百五十公里處是反政府武裝的控制區。而楊晨他們要去的就是那個地方。

旅行車在山路上顛簸,抓捕高強的行動進入了倒計時。楊晨打開車窗,讓海風吹進來。舉目望去,路旁的稻田和玉米地郁郁蔥蔥,在陽光下一片金黃。開了沒多遠,車就進了山,盤山路崎嶇艱險,一旁就是萬丈深淵。

“‘徐政委’,怕不怕?”楊晨回頭問。

“怕?開玩笑。你知道我當警察之前是干什么的嗎?特種兵!告訴你,給我兩桿槍,我掃平這些武裝分子!”徐中偉“大言不慚”地說。

“呵呵,還給你兩桿槍,這么多年了,你還會用嗎?”楊晨也笑了。被徐中偉這么一逗,楊晨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

徐中偉也不是吹牛。他今年三十三歲,畢業于某陸軍學院偵察系,還在特戰部隊里當過隊長。轉業到省廳經偵總隊之后,干的還是緝捕工作。別看他只有一米七五的身高,但訓練有素、肌肉結實,要動起手來,兩三個人近不了身。這次之所以派他來參與緝捕工作,就是看中他的身手。而另兩名緝捕組的隊員,一個曾經當過特警,一個則是長跑冠軍。

這次赴達沃的行動,不僅要智斗,還要做好動武的準備。

達沃移民局派遣的也是精干警力,三個警察都是局長親自挑選的。組長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叫菲婭,留著齊耳短發,不茍言笑。別看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卻是一名空手道黑帶高手。據達沃移民局局長介紹,在去年的一次緝捕行動中,菲婭曾一人打趴下兩個人高馬大的犯罪嫌疑人。組員麥克不到四十歲,剃著光頭,高大威猛,曾經在阿富汗服役四年。杰瑞二十出頭,是個駕駛的好手。

杰瑞駕駛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疾行,菲婭和麥克在檢查槍械,車內的氣氛十分緊張,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菲婭,我們要提前做好工作計劃。”楊晨用英語說。

菲婭干練地將手槍插回槍套里,“楊警官,要在反政府武裝的控制區抓人,我們必須速戰速決,不然會有極大危險。”

“你們有什么計劃嗎?”楊晨問。

“我們已經在當地找好了線人,準備把嫌疑人引出他的工廠再進行抓捕。”

兩人不斷用英文研究著緝捕方案,盡量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估計到,因為任何一個差錯,都可能會帶來無法預料的后果。此刻大家所能做的,就是把計劃做得周密再周密,將危險降到最低。

高強在反政府武裝控制區經營錫礦,已經有兩個年頭。他的廠區就在深山里,附近的小鎮是他的居住地。據當地的線人說,高強的廠里有二十多個工人,這些工人平時在礦場工作,戰時就是反政府軍成員。高強買通了反政府軍的一名高官,所以才能在這里活得悠閑自在,有恃無恐。

杰瑞駕駛技術嫻熟,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開到了距高強的錫礦大約一公里的地方。菲婭讓杰瑞在隱蔽處停車。

“楊警官,我們要等線人確定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再行動。”菲婭用手攏了攏耳際的秀發。

“現在這個時間,高強會離開廠區嗎?”楊晨看了看表,時間剛過上午十點。

“還不好說。據線人說,高強每天中午會到距廠區最近的小鎮吃飯,但有時會帶著他的工人。”菲婭淡定地說。

楊晨點點頭,他知道這個情況很棘手。

“如果他的工人跟著他,我們就先不出手抓捕。”菲婭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首先要保證我們自己的安全。”

“你問問她,知道高強的車牌號和手機號碼嗎?”徐中偉的英文不好,讓楊晨替他問菲婭。

菲婭嘰里咕嚕地回答了問題。楊晨翻譯:“她說知道,高強的車牌號和手機號,他們全都掌握。”

“嗯,那就好辦了。”徐中偉這句話說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大家等了大約有半個小時,快十一點的時候,菲婭的手機響了。掛斷電話,她告訴楊晨:“嫌疑人去小鎮吃飯了,但是,他帶了三個保鏢。”

“三個保鏢……”楊晨皺起眉頭。

“帶槍了嗎?”徐中偉問。

“帶了手槍。”

徐中偉默然無語。

“還抓嗎?”菲婭看著楊晨問。

“你說呢,‘徐政委’?”楊晨也猶豫了。

“抓,當然抓。”徐中偉又來了精神,“今天不抓,早晚也得抓。今天是三個保鏢就怕了,那下次要是五個、十個保鏢該怎么辦?”

“可是,現在這個情況,如果抓人,沖突難以避免。”楊晨說。

“我想啊,咱們可以這樣……”徐中偉湊到楊晨耳邊嘀咕起來,“你要是覺得行,就翻譯給菲婭他們。”

“行,我看行。”

看來“徐政委”在抓人方面,確實經驗老到。楊晨一字一句地將徐中偉的建議翻譯給菲婭他們,菲婭、麥克和杰瑞紛紛點頭。

十分鐘后,在小鎮的一處餐廳門前,旅行車緩緩停住。一陣風刮過,塵土飛揚。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楊晨和徐中偉等中國警員暫時在車中埋伏,菲婭和麥克則跳下車。菲婭背著一個精致的女士挎包,將打開保險的手槍放在里面,并且將右手放在包里,握著手槍,隨時準備行動;麥克則戴上一頂寬檐帽子,將帽檐往下一壓、衣服拉鎖往上一拉,手槍子彈上膛,一副西部牛仔風范。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進餐廳。餐廳里人不多,有四桌客人。高強坐在最里面一桌,身邊還有三個本地人。菲婭知道,這三個人就是他的保鏢。

高強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表情傲慢,正狼吞虎咽地吃著一盤咖喱飯,而三個保鏢也吃著快餐、喝著啤酒,一副悠閑的樣子。

菲婭和麥克要了一些吃的,不慌不忙地用餐,暗中觀察高強等人的動靜。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菲婭努力控制內心的緊張,汗水卻依然從額頭不斷滲出。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警報器的聲音。

高強身邊的三名保鏢立刻警覺起來,他們和高強說了幾句,一起走出了餐廳。菲婭知道,行動的時機到了!

在門外,旅行車已經將高強的轎車拖出了數十米。轎車拉著手剎,一邊被拖拽一邊警報大作。見三名保鏢跑出來了,徐中偉從旅行車上一躍而下,迅速摘掉了掛在轎車車頭的牽引繩。

“你們要干什么?”一名保鏢憤怒地大喊,邊喊邊帶著另外兩人飛速地向旅行車追過來。

杰瑞見狀,立即猛踩油門,旅行車原地掉頭,掀起一陣塵土。車速畢竟遠遠比兩條腿快,當三名保鏢跑到轎車跟前的時候,旅行車已經兜了個大圈,再次回到餐廳門前。

這時,高強正傻傻地站在餐廳門口,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身后的麥克果斷出手,用力扭住高強的胳膊,把他往車廂里推。高強剛要大喊,菲婭馬上用早就準備好的毛巾堵住了他的嘴。緝捕組選擇最佳時機迅速行動,一舉抓獲高強。

由于被旅行車擋著,直到高強被押進車廂,遠處的保鏢都沒有看到。

“Go,go!Quickly(快走)!”旅行車里,徐中偉催促著開車的杰瑞。這會兒,他的英文居然出奇地流暢。

杰瑞一腳油門,旅行車如離弦之箭,向著來時的路飛馳而去。

三名保鏢這才反應過來,都從身上掏出了手槍,但鑒于高強在車里,他們也不敢貿然開槍。

“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雖然被戴上了手銬,高強依然在車里叫囂,“我告訴你們,你們帶不走我!帶不走我!”

“Shut Up(住嘴)!”麥克沖著高強的脖子就是一記肘擊。這一下力度不小,高強當時就癱了。

“呵呵,有兩下子。”徐中偉笑著說。

保鏢們見高強被捉,迅速跳上轎車,但開了沒幾十米,車便停在了路旁。在菲婭和麥克走進餐廳觀察情況的同時,杰瑞已經將他們轎車的輪胎全部扎漏。但很快,三名保鏢又跑回餐廳,搶過來兩輛摩托車,其中一個人向山上開去,給反政府軍報信,另兩個人則駕車追了上來。

“Quickly! Quickly!”徐中偉再次催促。

杰瑞也從后視鏡里看到了尾隨的摩托車。

“Be careful(當心)!”杰瑞說著,狠狠踩下了油門。旅行車的發動機頓時轟鳴起來。

車里的人都系上了安全帶,楊晨緊緊拉住車門上方的扶手,卻依然隨著汽車的顛簸左右搖晃。菲婭暈車,抓過一個袋子嘔吐不止。一場只有在電影里才會出現的飆車大戲精彩上演。

楊晨的額頭布滿汗水,不時看看手表。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摩托車依然緊追不放。他知道,可怕的不是身后的摩托車,而是另一輛摩托車通報的反政府軍。

“你們帶不走我!帶不走我!只要‘N軍’來了,不但帶不走我,就連你們也自身難保!”高強依然叫囂著。

高大威猛的麥克看他不順眼,一屁股坐在他身上,高強一下啞了火,再也叫不出來。

但車里所有人都知道,高強說的是事實,一旦被反政府武裝“N軍”追上,后果不堪設想,甚至會危及大家的生命。

與此同時,杰瑞在后視鏡里看到,大約在車后幾百米的地方揚起了一大片塵土,依稀能看到數輛黑色皮卡追了上來。

“Look!They are coming(他們來了)!”杰瑞不禁喊道。

車廂內立刻安靜異常,空氣仿佛凝固一般。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賽跑。菲婭不停地用菲律賓語打著電話;麥克由于太過緊張,壓住高強的力量太大,高強喘不過氣,連連求饒;而楊晨則一直觀察著車后的情況,努力想著應對的措施;就連號稱“給我兩桿槍,掃平這些反政府武裝”的“徐政委”,此刻也屏住呼吸,額頭冒汗。

幾輛黑色皮卡越來越近,眼看還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杰瑞從后視鏡里已經可以看到皮卡的全貌。菲婭和麥克都掏出了槍,隨時準備自衛。

就在此時,奇跡出現了!

在前方幾百米處,駛來了幾輛菲律賓軍車。

“We are here(我們在這兒)!”菲婭大叫起來。原來,這是菲婭叫來的援軍。

杰瑞已經將油門踩到底,旅行車十幾秒鐘便開到了軍車旁邊。幾輛軍車紛紛掉頭,尾隨在旅行車后,形成了護航的隊列。幾輛黑色皮卡跟了一會兒,只得減速,遠遠地停在了路旁,眼睜睜地看著旅行車越駛越遠。

“成功了!終于成功了!”車廂里響起了一陣歡呼。

“怎么著?不是帶不走你嗎?啊?”徐中偉沖著麥克屁股底下的高強說。

高強趴在車廂里,面如死灰。

菲婭和麥克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用徐中偉聽不懂的菲律賓語互相安慰著。

楊晨則接過杰瑞遞來的香煙,狠狠地吸起來。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仍感到心有余悸。

半個小時后,旅行車駛過了達沃收費站,大家終于到達了安全區。楊晨久懸的心才暫時放下。

下了車,他與菲婭、麥克等異國戰友緊緊擁抱。中菲兩國警察用生命捍衛了法律的尊嚴。從土匪窩子里抓人,這不再是電影里的情節,而是在“獵狐”行動中真實上演的巔峰時刻。

這時高強嘆了口氣,說了句心里話:“唉……看來這次是沒戲了。”

徐中偉叼著一支煙,還在跟兩名緝捕隊員夸著海口:“告訴你們,我要是在當年的狀態,只要給我足夠的家伙兒,別說這幾輛破皮卡了,就是來幾輛坦克也不在話下……”

午后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徐中偉臉上,讓他看起來像個陰陽臉,十分滑稽。楊晨笑了,走過去狠狠捶了徐中偉一拳:“Go,go!Quickly!馬上準備遣返的手續,把高強押解回國。”

“哦……Quickly!Quickly!”徐中偉也笑了,他湊到楊晨身邊小聲嘀咕,“嗨,這不是娛樂娛樂嗎?其實剛才啊,我也嚇得腿肚子哆嗦。”

這時,徐中偉的手機響了,是他愛人的電話。

“喂?干嗎啊,嗨……就是過來押解,不危險,不危險……比我當年當特種兵的時候差遠了,呵呵……”他輕描淡寫地說,“放心,我明后天就回去。小蕊怎么樣啊?還聽話吧……”徐中偉一邊說著,一邊向遠處走去。

楊晨看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清邁大排查(上)

春節前,中國南方某城市的一棟高檔別墅里,姜明(化名)披著睡衣,看著電視中喜慶的節目發呆。窗外天色漸暗,零零星星的爆竹聲此起彼伏。

姜明今年四十九歲了,但從外貌上看,像是只有四十出頭。他是家鄉的傳奇人物,豪爽、大氣、做事大手筆,名下的三家公司涉及金融投資、房地產經營等領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張嘉(化名)輕輕走過來,溫柔地攬住他的脖子:“怎么了?想什么呢?”

“哦,沒想什么。”姜明應付道。

“今晚,是在這里住,還是……”張嘉停頓了一下,“還是找你的黃臉婆?”

“哎呀,你能不能不總想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姜明有些不耐煩了。

“什么?這是雞毛蒜皮的事情嗎?”張嘉再也忍不住了,她淚水漣漣,情緒失控,“你總是在回避這個問題,都三年了,我死心塌地地跟著你,甘愿做個隱形人。但現在有了孩子了,你就是不想給我一個名分,也總要給孩子一個名分啊!”

姜明呆住了。

張嘉今年二十八歲,人長得青春靚麗,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動人,要從年齡上說,也就比姜明的女兒姜雪大那么一兩歲。這三年來,姜明和張嘉如膠似漆、形同夫妻,不但共筑了愛巢,還生下了兒子毛毛。

現在眼看毛毛一周歲了,這件事已經是紙里包不住火。張嘉也一改曾經的溫柔,幾次三番地要求姜明為她“正名”,甚至還找上門去,與姜明的原配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面對如此的變故,老練的姜明也束手無策。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兩個女人之間做出選擇。

姜明看著張嘉,搖頭嘆息。

張嘉不再發作,默默地坐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卻不知道,此時姜明擔心的,并不是自己提出的這個問題,而是生活中的另一個重大變故。這個變故將影響到他日后的生活,甚至是他的后半生。

“我要走了。”姜明對張嘉說。

“走?到哪里?”張嘉驚得合不攏嘴。

“不知道……”姜明輕輕地搖了搖頭,“但你放心,我會改變這種生活。”

兩人默默無語,只聽見遠處的爆竹聲在噼啪作響。

富商姜明失蹤的消息在省城引起了軒然大波,誰也無法想象,這個昔日的成功人士竟然會走出這一步。躲債、被抓,甚至被綁架、被撕票,社會上傳播著各種不同版本的小道消息。

但警方掌握情況,從2007年起,他和妻子程紅霞(化名)以擴大經營為名,許以高息,向社會大量吸收資金。在姜明的“盛名”之下,投資者絡繹不絕,大量資金涌入姜明的賬戶。截至2014年,涉及人員已經達到上千人,涉及金額更高達八億余元。

姜明成了身家數億的超級富豪,在聚光燈下,他的金融運作更加得心應手,資產的雪球似乎越滾越大,投資者們的發財夢也越做越離譜。但誰也不知道,在這光鮮亮麗的背后,卻是另一番景象。

姜明構建的這個“發財夢”,實際上只是個空中樓閣,他所籌集的款項,大部分用于償還已到期的債務,換句話說,他是拆了東墻補西墻,支付給投資者的高息只不過是新吸收的款項而已。

他謀劃外逃,已經有很長時間。他的失蹤并不是像人們猜測的那樣被綁架、被撕票,而是攜款潛逃到了國外,準備改頭換面,與國內關系人一刀兩斷。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妻子程紅霞卻知道了他的計劃。

十天之前,在姜明的家中,程紅霞攔住了即將出門的他。

“我要和你一起走。”程紅霞比姜明大一歲,已經年逾五旬。

“一起走……”姜明愣住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看到你買的機票了,還有那本護照,為什么……不告訴我和小雪?”程紅霞語氣平和,卻眼中含淚。

“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是出國散散心,最近……壓力太大了。”姜明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不要騙我,現在公司的情況怎么樣,你不說我也清楚。”程紅霞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你要是想走,就必須帶著我和小雪,不然……”她停頓了一下,語氣突然變得堅決起來,“我就向公安局舉報你。”

姜明從沒有見過妻子這種表情,他沉默了,心像落到了寒冰之中。曾經溫馨的生活似乎漸行漸遠,現在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好,我會帶你走。”姜明冷冷地說。

“咱們一家三口,永遠也不分開,好不好?”程紅霞的眼淚淌了出來,依偎在姜明身上,口中喃喃重復著,“永遠也不分開,不分開……”

兩個人近在咫尺,而在姜明的心里,卻已遠隔天涯。他輕輕推開程紅霞,披上衣服,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程紅霞用顫抖的聲音問。

“出去走走,今晚不回來了。”

程紅霞癡癡地望著姜明的背影。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在最熱鬧的節日背井離鄉。但她仍然堅持這么做,她不會放丈夫一個人遠走高飛,她要堅守一家三口的團聚,讓丈夫和昨天的生活一刀兩斷,讓丈夫的心再次屬于自己。

為了成功出逃,在程紅霞的授意下,女兒姜雪以其名下公司的房產為道具,一套房產賣給多個購房者,集中吸取資金,為外逃籌集款項。程紅霞已經被丈夫的背叛傷透了心,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愛情、友情都是假的,隨時都可能消散,只有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才可靠。

下雪了,冷風在窗外呼呼作響。程紅霞覺得,此時的天冷,遠不及自己冰冷的心。

泰國清邁的清晨,酒店外的天空已經放亮,這個佛教國家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餐廳內的空調嗡嗡作響。雷鳴和王光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吃著早餐。雷鳴習慣了西式早餐,面包、牛奶,再加一個煎蛋。他一邊吃一邊叮囑王光盡量吃飽,下頓飯說不定要到幾點才能吃上。

雷鳴三十多歲,英國某著名大學碩士畢業,回國后卻沒有從事曾經規劃好的金融行業,而是考入了公安部經偵局從事偵查工作,是此次赴泰國緝捕組的組長;王光三十出頭,來自某省公安經偵部門,英語流利,辦案老到,是雷鳴的得力助手。兩人年齡相仿,配合默契,是一對“黃金搭檔”。

雷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結束了片刻的悠閑,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和王光一起,再次投入到忙碌之中。他們此行要緝捕的犯罪嫌疑人,是逃亡至泰國的一家三口,主犯就是在家鄉鼎鼎有名的富豪姜明。

姜明潛逃出境后,公安部第一時間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發布姜明、程紅霞及其女兒姜雪的紅色通緝令,同時會同地方辦案單位,對姜明一家三口逃亡前后的所有資料進行認真梳理,終于發現了一條關鍵線索——姜明雖然遠逃境外,基本切斷了與國內的一切聯系,但他在國內還有一個牽掛,就是他的情人張嘉。

雷鳴沒有打草驚蛇,輕易上門去找張嘉捅破這層窗戶紙,而是像個耐心的獵人一般,靜靜地觀察著張嘉的動向,對她進行全方位的監控,等待狐貍露出尾巴。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監控張嘉的第二十八天,張嘉接聽的兩個越洋電話引起了雷鳴的注意。兩個電話間隔十分鐘,是同一個號碼。經查證,這個電話來自泰國。

緝捕組終于鎖定了姜明的位置,就在泰國清邁。

清邁山清水秀、氣候宜人,是泰國的第二大城市,素有“北方玫瑰”之稱。雷鳴和王光在泰國移民局警察林Sir、阿努猜的配合下查找那個與張嘉通話的電話號碼,最終確定是清邁某大學門前一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

林Sir向店主出示了姜明、程紅霞等人的照片,讓他辨認,店主卻連連搖頭,表示認不出來,但當他看到姜明的女兒姜雪的照片時,表情卻有些猶豫。

“電話是這個女孩兒打的嗎?”雷鳴用英文問。

店主不置可否。按照常理推測,張嘉是姜明的情人,如果電話是姜明打的還算合理,但如果是姜明的女兒姜雪給張嘉打的兩個電話,就有點兒不好理解了。更何況,通過在國內摸排的線索,張嘉和姜雪之間應該沒有橫向的聯系。但在同一個地點,僅相隔十分鐘撥打兩個電話,這件事確實蹊蹺。

無奈,大家只得尋找其他途徑。雷鳴提出,讓林Sir多派些人手,以這個公用電話為中心,在四周兩三公里的范圍內進行摸排,尋找姜明等人的線索。

林Sir非常配合,通過之前和雷鳴的并肩作戰,他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林Sir的協調下,泰國清邁的第五警區又增派了二十多名警察進行協助,大家攜帶嫌疑人的照片,兵分十路,以公用電話為中心,在附近展開地毯式的排查,讓沿途商店、公交車站、摩托車站的人進行辨認。而雷鳴和王光,則分別與林Sir和阿努猜組成兩組,對附近的公寓進行摸排,尋找見過姜明的人。

這是一次大海撈針式的大排查,但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此時的姜明對已經摸到身邊的中國警察一無所知。他和程紅霞正擠在清邁的某個廉價公寓里,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

電視機里播放著看不太懂的泰國影片,姜明呆呆地望著電視,腦子里卻想著別的事情。他接連抽了幾支煙,嗆得程紅霞連連咳嗽。

“哎,你能不能不抽了啊,太難聞了。”程紅霞埋怨道。

姜明卻仿佛沒聽到一樣,我行我素。

“哎,我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讓你別抽了。”程紅霞不知哪里來的那么大火氣,一把將姜明嘴上的煙搶了過去。

“你……”姜明騰地站了起來,卻并沒有大吵大鬧,佇立了良久,他披上衣服,走出房門。

“姜明,你是跟我吵架吵累了嗎?你說話啊,說話!”身后傳來程紅霞憤怒的聲音。

姜明對這一切已經厭倦了,一點兒沒有再爭吵的激情。他來泰國躲藏有半年時間了,在這半年里,他體會到了什么叫麻木,什么叫絕望,什么叫意冷心灰,什么叫行尸走肉。以往的輝煌都已經離他遠去,昔日里前呼后擁的生活也早已成了回憶,他此刻感覺自己的狀態只是活著,活著而已。

他漫步在清邁傍晚的街頭,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遮住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走了很遠又向回折返。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除了妻子程紅霞,甚至沒有人認識自己。

能去哪里呢?姜明自問。他又點燃了一支香煙,在清邁潮濕的夜色中噴吐。這時,程紅霞追了過來。

“老姜,我知道你心煩,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程紅霞的聲音有些顫抖。

姜明一看她這樣,心也軟了。在這里,自己是妻子唯一的依靠。他一把攬住程紅霞,安慰地拍著她的后背:“沒事,我也不對,唉……”他安慰著妻子,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們該怎么辦?怎么辦?”程紅霞抬頭看著姜明。

姜明久久無語,吸盡了整支香煙,才緩緩地說:“我也不知道下一站該到哪個國家……”

程紅霞也嘆了口氣,但心里除了彷徨之外,卻有一種溫暖。在外逃之后,雖然背井離鄉,在陌生的國度躲藏,但此時丈夫卻擺脫了張嘉的控制,終于和自己廝守在了一起。

但她做夢也沒想到,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姜明依然沒有斷絕與張嘉的聯系,而且相互約定,在風平浪靜的那一天,他們要一起遠走高飛。

心一旦飛走,即使捆綁廝守也無濟于事。程紅霞到此刻都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

清邁大排查(下)

經過一天的工作,行動組終于發現了一個線索。距離公用電話1.5公里處的一家便利店的店主認出了姜明。他拿著姜明的照片看了又看,覺得有點兒印象,說這個人看著面熟,可能到自己的店里買過香煙,但并不頻繁。

得到這個信息后,雷鳴和王光立即趕到便利店,對店主進行仔細詢問。店主描述那個人的身高、體貌與姜明基本一致。于是,雷鳴立即變更工作方案,以這個便利店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進行深度排查。

行動組二十多人一直排查到晚上七點,才暫時收兵。

雷鳴和王光找了一家餐廳,請辛苦了一天的泰國兄弟們吃飯。林Sir執意不肯,在雷鳴的反復邀請下,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但將用餐地點改為一個便宜的路邊攤。

在國內工作的時候,雷鳴經常和地方辦案單位的同志們協同作戰,有時工作是否順利,除了要憑借縝密的偵查之外,同志們之間的密切配合也非常重要。所以“全國警察是一家”這句話,是國內警界的一句名言。來到泰國之后,雷鳴覺得,“全國警察是一家”這句話需要拓展,在國外工作,可以說是“全球警察是一家”。正如與林Sir這些警察兄弟們的合作,大家結下了兄弟般的情誼,緝捕中國外逃經濟犯罪嫌疑人成了大家共同的任務和目標。

雷鳴非常豪氣地舉起一杯啤酒,對林Sir說:“林,沒有你的配合,就沒有我們在泰國‘獵狐’的成績,我代表中國警察,敬你。”

說著,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雷,通過這些天的接觸,你和王讓我看到了中國警察的執著和敬業。和你們一樣,我也是一名警察,打擊犯罪是我們的共同使命,所以別和我客氣。”林Sir是華裔,中文很好,說話有一點兒廣東話腔調。

“好,那就為了我們跨國界的友誼再干一杯!”王光也站起來說。

“好,為了我們的友誼!”

二十多名泰國警察都站起來,紛紛和中國的兩名“獵狐”戰士碰杯。

在清邁有些濕冷的夜里,大家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努力,為了共同的目標奮斗。不知是啤酒的作用還是情緒激蕩,雷鳴站在椅子上唱起了歌。也許這首歌的歌詞,泰國的兄弟們聽不懂,但大家隨著歌聲的節奏,一起拍起手來。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

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

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動,

和心愛的朋友熱情相擁,

讓真心的話和開心的淚,

在你我的心里流動……

一曲《真心英雄》唱罷,大家一起叫好。

“雷,沒想到你歌也唱得這么好。”林Sir笑著拍拍雷鳴的肩膀。

“唉,可惜案件還沒有進展。”雷鳴苦笑,“現在幾點?”

“七點半。”林Sir回答。

“還能讓兄弟們再加加班嗎?”雷鳴問。

“可以啊,有什么建議?”

“我們中國人有飯后出去遛彎的習慣,現在正好是這個時間段。我想,既然咱們白天已經摸到了嫌疑人買煙的地點,現在能不能再去附近的商場、市場排查一下,也許會有進展。”雷鳴說。

“沒問題。”林Sir答應得非常痛快。他站在椅子上,對全體行動隊成員說,“走,兄弟們,咱們再接再厲,按照白天的分組,繼續到附近的商場去找找。”

大家結束了簡單的晚餐,重新跨上摩托車。

“別灰心,我相信成功一定屬于我們。”王光鼓勵著大家。

十幾輛摩托車再次啟動,車尾冒出白霧。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二十余名行動隊員消失在清邁的夜色中。

雷鳴看著十幾輛摩托車尾燈留下的星星點點的燈光,心中篤定地相信,勝利一定屬于正義一方。

在方圓三公里之內有清邁的兩個大市場,每個市場有幾百個攤位,傍晚時分,市場生意興隆,人群摩肩接踵。雷鳴和王光在兩個市場里轉悠來轉悠去,也沒有什么發現。看來要想短時間內在茫茫人海中發現姜明的蹤跡,確實困難重重。

行動一直持續到九點,仍一無所獲。

“林,實在不行就收隊吧。今天大家太疲憊了,明天再戰。”雷鳴對林Sir說。

林Sir點點頭,拿起電臺呼叫其他行動組,一一詢問情況。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

“喂……什么?你說什么?”林Sir的表情由驚訝轉為欣喜。

雷鳴和王光都注視著林Sir,眼中露出期待的目光。

“雷,我們的一組兄弟說,在附近的一個商場里發現了一對夫妻,很像逃犯的樣子。你看看,是不是他們?”說著,林Sir把手機舉到雷鳴面前。

雷鳴接過手機,細細地看著那張照片。照片中有一對男女,正蹲在地上,男子的樣貌與姜明一模一樣。而照片中的女人,正是程紅霞。

“就是他!就是他!”雷鳴激動地說,“王光,你也來看看,是不是姜明?”

王光只看了一眼,差點兒跳起來:“就是他,沒錯!”

姜明的外貌特征,已經牢牢印在兩個“獵人”的心里。

事不宜遲,雷鳴和林Sir等人迅速來到現場。

在清邁最繁華的商場里,姜明和程紅霞已經被帶到了警衛室。

當時,兩名泰國警察正乘著商場的扶梯上樓,而姜明和程紅霞則乘扶梯下樓。就在雙方交錯的一剎那,泰國警察看清了姜明的面貌,于是在上樓后立即折返,將兩人抓獲。一切聽著像故事一樣,充滿了不確定的巧合,實際上,卻是大家竭盡全力縝密排查的結果。

雷鳴走到姜明面前,不動聲色地問:“叫什么名字?”

姜明抬起頭,看到中國人面孔,已經明白了一切。

“姜明。”他低聲回答。

“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知道,因為國內的事情。”姜明已經恢復了鎮定,表情平淡,儼然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

“知道就好。”雷鳴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你出境這么久,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姜明搖搖頭,“從我公司資金鏈斷了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是失敗的結局了,拆東墻補西墻,只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干我們這行的就是這樣,今天還住著別墅,開著賓利,明天就有可能身敗名裂,一文不名。我認了。回國也好,這種狗屁日子,我實在受夠了。”說著,他仰天長嘆。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雷鳴說。

“你不用多說,我知道自己敗在哪里。愿賭服輸,如果不是我在國內還有牽掛,你們也不會輕易找到我。”

姜明果然厲害,他心里已經明白了,警方之所以能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行蹤,原因正是那次與張嘉的通話。

“什么牽掛?你還有什么牽掛?”程紅霞突然明白了,“你不是和那個騷貨一刀兩斷了嗎?怎么還有牽掛?”她對姜明怒目而視,“姓姜的,你對不起我,對不起我這么多年為你做的一切!”

她突然情緒失控,大哭起來,沖上去撕扯姜明的衣服。兩名泰國女警將程紅霞控制住,她依舊在哭喊:“姜明,我恨你!本以為來到泰國你就會和那個騷貨一刀兩斷,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沒忘了她,我看錯了你,看錯了你……”

姜明冷冷地看著程紅霞,一言不發。他感到自己整個人早已麻木了,再大的跌宕起伏都融化不了自己冰冷的心。以往的迷茫、彷徨、寂寞和恐懼,此刻都煙消云散了,轉變成一種極度疲憊之后的淡然。

“回去,起碼……還能見到我的兒子毛毛,馬上……就是他兩周歲的生日了……”他自言自語。

程紅霞聽著,一下癱坐在地上。

泰國警方對姜明租住的公寓進行了搜查。在搜查中,除了發現程紅霞裝滿衣柜的各種名牌箱包之外,警方還在一個衣柜的后面,找到了一個大包,里面裝著七百萬泰銖、一百萬港幣和幾萬人民幣的現金。

看著警察在自己的房間里翻箱倒柜,姜明沉默不語,默默地將頭轉向窗外的夜色,計算著現在中國該是什么時間。

該走的一定會走,該來的也終究會來。自己今天的結果不僅是一種命數,更是一種懲罰。姜明很久沒有像現在這么清醒了,他已經讓自己麻木得太久了。

“雷警官,在我的床墊里面還有幾張銀行卡。我配合你們的工作,也希望你們能給我機會。”姜明一字一句地說。

雷鳴轉頭與姜明對視,在他眼中,雷鳴看到的是一種坦然。“好,努力挽回被害人的損失也是一個從輕的條件。姜明,希望你能把握自己的未來。”

“謝謝你的提醒。”

“姜雪呢?現在在哪里?”雷鳴問。

“她……”姜明語塞,表情再次顯露出不確定的惶恐。

“你是要她好,還是要她不好?”雷鳴皺起眉頭,“你認為你不說,我們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嗎?”

“我……”姜明依然猶豫著。

“她在大學上學,對吧?”王光說著,拿出了一張學生登記表。

姜明嘆了口氣:“是,她就在那個大學上學,現在正在學習泰語。”

“這個情況算你自己供述吧,只要你配合工作,能給你從輕的機會,我們盡量給你。”雷鳴說道。

姜明抬起頭,“好……我謝謝你了。”

凌晨,王光帶隊的緝捕組來到大學宿舍。緝捕姜雪的時候,并沒有大張旗鼓,以免影響其他學生的休息。在學校老師的帶領下,兩名泰國女警把姜雪帶到了門外。

見到王光的中國面孔,姜雪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你們是中國警察吧。”姜雪遇事冷靜,這一點很像她的父親。

“是,你的父母已經被我們抓獲了。”王光開門見山地說。

“我知道你們早晚有一天會找到我的。”姜雪回答。

“為什么?”王光問。

“因為我給那個狐貍精打過一個電話。”

“狐貍精?”

“是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就是張嘉。”姜雪回答,“我明白,自己犯了法,回國也會被判刑。但是為了我媽,我覺得這么做值得。”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王光問。

“不管你們怎么看我,起碼我問心無愧。我爸是背了八個多億的債,可他根本沒有拿這些錢,而是把錢都用來還債了。沒辦法,債權人逼得緊,我才在無奈之下,將公司的那些房產賣給許多個買家,湊足了出國的資金。就算我有一天被判了刑,為了我爸,也是值得的。”姜雪說。

“這就叫問心無愧?”聽著姜雪大言不慚的辯解,王光覺得火往上躥。

“是,我就是問心無愧。給那個狐貍精打電話,全是為了我媽。”姜雪繼續說,“那天我和我爸一起出去,他說到小賣部去買煙,但是停留了很久。我發現他在打電話,就湊過去偷聽。原來他和張嘉相約,有一天也要把她接到泰國。你知道嗎?我媽之所以跟他來到泰國,就是為了讓我爸斷了和這個狐貍精的聯系,但沒想到,他卻……”姜雪越說情緒越激動,“他卻依然藕斷絲連。所以在我爸走后,我又回到了小賣部,給張嘉打了一個電話,叫她死了這份心,我爸永遠不會屬于她。而且……”姜雪停頓了一下,“我還告訴了她我爸現在在清邁的住址。”

“住址?”

王光很驚訝,這個細節是國內不掌握的。在緝捕組進行清邁大排查的同時,國內的辦案單位已經傳喚了張嘉。但經過反復詢問,張嘉并未供出一字一句。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王光問。

“因為我想結束現在的生活。既然我爸已經背棄了我媽,我媽也沒必要陪著他東躲西藏、浪跡天涯。這種日子我過夠了,我不想再讓我媽這樣擔驚受怕。你們今天之所以能找到我們,不過是因為我告訴了張嘉地址,沒什么可奇怪的。”

姜雪的眼神冷冷的,與她二十六歲的年紀格格不入。王光盯著她看了半天,輕輕地搖了搖頭。

“一切都結束了,回去吧。”王光正色說,“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清楚,即使今天不清楚,也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反思。你知道你所謂的問心無愧,讓多少人的家庭支離破碎嗎?你知道你自己的行為,讓多少人妻離子散嗎?今天你們一家人的結果,絕不是因為那天你重撥的那個電話。違法犯罪,必將受到法律的懲處。希望你不要步你父親的后塵,做那么絕情的人。”

姜雪怔怔地看著王光,再也無力辯駁。

清邁大排查行動勝利收官。在遣返姜明一家三口回國之前,行動辦的劉冬副局長親自掛帥,帶領工作組來到泰國。一方面是要帶隊執行押解任務,確保萬無一失,一方面是要拜會泰國警方,表達謝意。

在與泰國警察總監的會晤中,劉副局長伸出大拇指,盛贊泰國警察林Sir等人的敬業高效。泰國警察總監卻謙虛地回答,他的這些部下只不過是在做分內的事,如果沒有中國警察的執著與堅持,這么多的逃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被抓獲。

雷鳴和林Sir坐在一旁,被夸得有些臉紅,但心中卻充滿了驕傲。正如雷鳴所說,在境外執行任務是否順利,除了要憑借縝密細致的偵查,戰友之間的密切配合也非常重要。在“獵狐”行動中,正是由于各國執法部門對經濟犯罪的統一態度,才讓經濟逃犯無處可逃。“全球警察是一家”,已經不再是期待和憧憬,跨國的警務合作,正因“獵狐”行動的開展變得更加順暢。

雷鳴和王光在劉副局長的帶領下,會同押解組將姜明一家三口押解回國。在回程的路上,他們又接到了新的任務。

“獵狐”行動在繼續,獵人們一如既往地重復著那個傳奇。中國警察驕人的成績,不僅來源于豐富的經驗和堅忍不拔的毅力,更來自于中國警察的優良傳統,來自于一個大國的自信。

“獵狐”行動的意義,不僅在于緝捕了幾百名經濟逃犯,而且在于在這個嶄新的時代,向世界展示了中國警察的形象,那就是勇敢、智慧、堅韌與忠誠。

“獵狐”行動必將在這個時代的潮頭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載入中國公安的史冊。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本連載到此結束。“獵狐2014”專項行動,更多精彩,詳見群眾出版社近期隆重推出的同名圖書《獵狐行動》)

責任編輯/楊桂峰

季 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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