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內容提要:
妹妹遭遇性侵,派出所長童鐵陷于兩難境地。他迫不及待地要將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但因為回避制度,他無法直接參與案件的調查。涉案者既有黑惡勢力背景,又有當地政府要員作保護傘,案件的調查進展緩慢。新任縣長孟可新官上任,打算放手大干一場,改變小城經濟落后的局面。不料小城的官員自成一個圈子,并不把她這個空降下來的縣長放在眼里,孟可的工作處處掣肘。童鐵和孟可都需要一個契機打開局面。一場黑惡勢力的火并,為撕開小城的黑幕提供了一個機會……
第十章
一
來柳城半年多來,孟可按照石副部長的要求,兢兢業業努力工。同時,她的奉獻也感動著柳城的老百姓,感動著機關里的絕大多數干部,在她周圍逐漸形成了一股奮發向上的力量,這種力量使她在任何艱難險阻面前都充滿了必勝信心。最讓她感動的還是縣委的幾位副書記,自從孟可到任那天起,他們就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年初,孟可根據專家的十年規劃,在常委會上提出上馬城建改造一期工程,有人持反對意見,歸根到底是一個錢字,主管城建的常務副縣長更是擺了一大堆困難。孟可耐心說服大家,工程總指揮這副重擔自然也落到她肩上。為籌集資金,孟可大膽提出經營城市的理念,盤活國有無形資產,對經商黃金地段的土地使用權以及城市出租車的經營權進行公開拍賣。習慣于定式思維的人們無法接受這種做法,上千人到政府請愿,甚至要去北京上訪。
孟可陷入極度的被動。她帶領縣政府一班人,一次次召開座談會,與上千名相關群眾座談。她耐著性子聽,耐著性子講,談城市改革的方向,講有償使用后的預期增值,有時一講就是大半天。就這樣,她頂著壓力,克服阻力,最終籌集到近億元建設資金,盤活了無形資產,順利上馬了事關群眾切身利益的城建一期工程。
抓城建改造的同時,孟可抽出更多的精力抓經濟。在年初成功啟動恢復生產的三家企業的基礎上,孟可又內引外聯,加大企業改制力度,甩掉了化工廠的債務,實施了租賃經營,股份制改造了醫藥集團,合資經營熱電公司和造紙廠,擴大了食品釀酒企業的生產規模,大力營造經濟發展軟環境,使幾家大型醫藥企業落戶柳城。目前,已有三家集團公司上市經營。雖然政府為兌現優惠政策,目前財政稅收仍增長緩慢,但在孟可的心里,柳城的前景一片光明。
在這種形勢下,難道還有人和自己過不去?孟可又想到了書記白河。
這一段,她和白河的關系仍然不溫不火。在公開場合,白河說自己老了,要放手讓年輕人干,讓年輕人得到鍛煉的機會。他這兒考察那兒視察,再有時間便躲到圣女灣釣魚去。釣魚時,多由常務曲副縣長陪同,城建方面有什么事,曲副縣長都支到陳副書記和孟可那兒。這樣,很自然地使他們的關系更微妙了。人們私下里把孟可和陳副書記一班人劃為能干事的一伙,把白河和曲副縣長等人歸為能消費的一伙。孟可聽到這種說法,不免暗暗吃驚。
二
童鐵又在擦槍,當然,沒吹口哨。
童舒的案件發生后,沒等把真兇繩之以法,緊接著圣女灣又發無名尸案,沒待取得進展,山花廣場槍聲再起,這一切像團亂麻纏繞在一起,理不出個頭緒。案子這么集中地發在童鐵的轄區,是偶然現象,還是有著某種必然聯系?
這期間,局刑警隊也突破了一批嚴重暴力犯罪案件,責任區中隊的李坤還在破獲一起劫案時負了輕傷。建國和鐘晨結合緝槍制暴行動,突破了幾年來城區內的系列搶劫案。昨天,就連一向有些吊兒郎當的高自強也把兩個多次扒竊的小蝥賦送進看守所。從整體看,公安局對社會面的控制還算有力,民安轄區的社會治安也相對平穩,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下,那股潛藏著的邪惡暗流,會不會隨時引起社會深層的動蕩呢?歌舞升平中,又掩藏著多少被害人的血淚呢?
大河鎮東風派出所的陳所長悄沒聲息地走進來。童鐵一愣:“你小子,來也不先打個電話!”
陳所長瞇著他那本來就不大的細眼,慢悠悠地說:“老弟,我帶來了你想要的東西。上次雖然像是順嘴打聽,可我看得出,你急于找到這個人。”說著,陳所長從包里掏出十幾張紙拍在桌上。這是沒有裝訂成冊的卷宗,首頁筆錄上被詢問人的名字赫然在目。“你們走后,我在檔案柜的最底層偶然發現的。”
“田甜!”童鐵忍不住叫出聲。
“對,田甜,當時她在大河酒店當服務員,不過我想這個名字可能是假的。”
“謝謝你!雖然名字是假的,但畢竟有線索,有線索就比沒有強啊!”
送走陳所長,童鐵急不可耐地把這幾頁筆錄一氣看完。
這是一本沒有審批的治安卷,時間過去了幾年,至于為什么沒有審批已無法查證了。案由是賣淫嫖娼,慕廣、倪四分別被罰款五千元。田甜作為出臺小姐,卻沒有罰款收據,難道是丟了?童鐵又反復看了幾遍,漸漸從字里行間看出當時辦案人的懷疑與猶豫,不僅對慕廣等人窮追猛打,還對田甜反復交代政策。通過筆錄,童鐵分明看到當年武志光記下最后一個字時無奈而失望的表情。
這無疑就是鐘晨說的武志光把輪奸案當成賣淫嫖娼案查辦的那個案件,誰能知道這里面的隱情?誰能想到,這個案件竟成為永恒的精神十字架,牢牢綁縛在武志光的內心,困擾著他,折磨著他,直至生命終點,他至死沒有得到解脫。這是一名刑警的莫大悲哀!
童鐵拉開抽屜,將凝結著暗紅血跡的存折緊緊攥在手里。
三
忙碌過一天,又一個夜晚來臨了,倔強的孟可決心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暗中窺探自己。吃過飯,她對打更的于師傅交代一下,早早回到辦公室。天黑下來,她沒開燈,只靜靜守在電話機旁。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暗夜中,孟可又有些后悔了,萬一是歹徒怎么辦?比如說溜到各機關行竊的小偷,這些亡命徒有時會下死手的。轉念一想,又放下心來,一樓有于師傅,有值班干部,還有一名值班司機,他們從一樓跑到三樓只是轉眼工夫。
她扭頭看窗外,天上朗月疏星,明亮的路燈串起大街小巷,廣場上的彩燈閃閃爍爍。一個溫馨的夜。
十點三十分,昨天——或者說前幾天晚上——那恐怖的腳步聲又響起了,極輕微,如窸窸窣窣的老鼠。聲音從西邊漸漸向這邊移動,孟可急忙抓起電話,飛快按下重撥鍵,壓低聲音說:“于師傅,把走廊燈全打開。”
隨著走廊燈光大亮,孟可拎起手電沖出去。可是她晚了一步,只看到一個背影在樓梯拐角處一閃。孟可快步追過去,從三樓下到二樓,走廊里空空蕩蕩。在一二層的平臺,她看見了正往上跑的于師傅和張科長。張科長問:“孟縣長,您發現什么情況了嗎?”
孟可問看到有人出去沒有,他倆十分肯定地說沒有。他們三人逐個檢查二樓的辦公室,個個鎖得嚴絲合縫。孟可說:“可能我看花眼了,沒什么事,休息吧。”
她想,這個人很可能是機關干部,這時應該就在二樓的某個辦公室里。在沒有弄清此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之前張揚出去,對政府的形象不利,對自己更不利。孟可沉思著走上樓,回到辦公室門口,她突然瞪大了眼睛。門旁有一個白色塑料桶,蓋已打開,桶內有透明液體,汽油味刺鼻。難道有人想放火?孟可一陣戰栗。
童鐵急匆匆趕到時,孟可已完全平靜下來。她簡要敘述了這幾天夜晚的反常情況,又指了指汽油桶說:“這是汽油。”
童鐵用手絹墊著拎起桶聞了一下,有些吃驚地說:“有人要害你!”
孟可看著童鐵墊著的手絹,不由得埋怨自己大意:“我剛才一著急,用手拎桶了。”
“拎就拎吧,估計犯罪分子不至于這么傻,能把指紋給我們留下。”他拿手電到門外仔細勘查一遍,什么也沒發現,便順著走廊往西勘查,到樓梯口,童鐵又仔細看前后左右,最后把目光定在一二樓平臺的窗戶上。他用手輕輕一推,窗戶開了,一個模糊的新鮮腳印留在窗臺上。窗外是兩根下水管,童鐵反復看看,覺得沒有任何提取的價值,便把窗戶重新關好。
“這人不會藏在樓里,也絕不是機關干部,而是從這里進出,順著下水管上下。這人體力很好,說不定有些功夫。”
堂堂的政府機關大樓里,有人竟敢對縣長下毒手,誰有這么大膽子?盡管因為過去的恩恩怨怨,童鐵一直對孟可心存芥蒂,但她來柳城后為振興經濟嘔心瀝血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內心深處對孟可是欽佩的。
“童鐵,怎么辦?”孟可無助的眼神,讓童鐵的心微微一顫。
一向倔強好勝不服輸的孟可有過這樣的眼神嗎?
畢業前夕,團省委調走了孟可的檔案,兩人在童鐵的去留問題上產生了矛盾,一次、兩次、三次……多次爭執,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想被對方左右。在同學們緊張地尋找用人單位和被用人單位挑選的黑色漩渦中,他們還要為情感苦苦地掙扎,使這段難忘的日子更加刻骨銘心。最終,兩人爭累了吵煩了,便歸于默然。可見了面不談畢業不談分配,反而一下子沒了話說,他們都清醒地意識到兩個春秋培植起的愛情之樹可能要無果而枯了。不是他們不想挽救,而是橫亙于兩人之間的屏障太厚重了。大學生的愛情,想過畢業分配這一關,畢竟是艱難的。捱到最后,所有應屆畢業的同學都離開了學校,他們選擇的還是意料之中的分手。
現在,看到孟可那轉瞬即逝的期盼的眼神,童鐵突然明白了,當年孟可沒有說服他留在省城,他之所以決絕地離她而去,就是因為孟可的表情中經常缺少這種眼神。
“童鐵,這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們為什么想害我?”孟可的話把童鐵的思緒拉了回來。
“孟……孟縣長,”童鐵每次用這稱呼,都要別扭地頓一下,“他們不是想,而是實施了。我一時不能給你明確答案,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可能妨害或已經妨害了某些人的利益,你的處境很危險。但是請放心,我會盡全力保護你。這里是我派出所的轄區,查緝歹徒、保護領導安全是我的天職!”
第十一章
一
桌上,7.62毫米的黃銅子彈閃著絲絲幽光。
窗外,濃重的烏云遮蔽了整個天空,看不到一絲星光,天邊有沉悶的雷聲隱隱傳來。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風雨將至的夜晚。
冬夏想著,緊咬下唇,痛苦地閉上雙眼……
警察學院的室內靶場,槍聲陣陣,移動胸環靶在滑道上來回滑動。大二年級幾個專業的學生正在進行實彈射擊選拔,優秀者將參加全校比賽。先上場的是治安專業,幾個輪次下來成績平平,特別是冬夏所在班,被甩在最后面。老師和同學都把希望寄托在射擊成績始終保持優秀的李冬夏身上,可不知為什么,當冬夏站到射擊位上時,沒有找到以往的感覺。她回頭看看同學們,大家正不住地喊加油,班長還高叫著讓她拿個大滿貫。冬夏曾經在手槍射擊比賽中連續三次打出滿分,名震全校,被同學們稱之為射擊女皇。冬夏明白,今天進入不了狀態的主要原因就是把這次成績看得太重了。前面的同學連連失利,老師和同學們的極大希望,還有三連冠的榮譽,變成巨大的壓力,使她持槍的手臂感到分外沉重。
冬夏凝神屏氣,盡量忘掉一切并尋找著不把成績看得太重的理由。這是射擊教練的絕招。自己是女生,女生槍打差一點兒沒人笑話。然而一瞬間,校長的話又響在耳邊:“我們是警校,培養的是警察,要記住,在你們這些預備警察中,只有好與差的差異,絕沒有男與女的區別!”
“李冬夏,注意射擊時間!”教練在一旁提醒。
冬夏左右看看,有幾個射位已射擊完畢,頓覺大腦一片空白,她自己都不知道子彈是怎么出去的。胸環靶慢慢滑動過來,她的成績僅夠及格水平,男生們一片噓聲,幾個女生忙過來安慰她。她控制著,可淚珠還是不爭氣地落下來。
這時,一個皮膚略黑,體格壯實的男同學走上冬夏方才的射位,目不轉睛盯著前方,自言自語道:“治安專業嘛,電警棍就夠你們玩一輩子了,玩槍還得是咱刑警的事!”
冬夏扭頭擦把淚,惡狠狠瞪他一眼。這人有點兒眼熟,冬夏聽別人叫他常弓。常弓也不看她,屏住呼吸,叭,叭,叭……胸環靶移過來,四個十環一個九環,常弓取得了預選賽的最好成績。
“怎么樣,射擊女皇?”常弓轉身笑嘻嘻地問,露出一嘴白牙。看他那傲慢勁,冬夏恨不得上去咬他幾口。
第二天,學校經過研究,還是決定讓冬夏參加一個月后的比賽。為了雪恥,為了感謝老師的信任,冬夏把所有業余時間都泡在射擊場。射擊場上,也經常出現常弓的身影,有時整個空曠的室內靶場就剩他倆。常弓幾次想接近冬夏說句話,都被她目不斜視、冷若冰霜的神態擋回去。后來,常弓見冬夏手臂練腫了,仍吃力地舉槍瞄準,實在忍不住說:“李冬夏你這樣練不行,你心里肯定想著一定要證明自己,一定不辜負老師的希望,但最后你肯定還是讓大家失望。”
冬夏白他一眼:“用你管?我愿意怎么練就怎么練。”
常弓固執地說:“打槍最忌雜念,我的體會是舉起槍來,什么都忘,眼前只有靶,別的什么也看不見。”
“這還用你說?別以為打個四十九環就飄飄然,有能耐下午咱倆再比試一次。”
“比就比!”常弓毫不示弱。
兩人如約來到靶場,常弓先打,五發子彈打出四十五環。他對冬夏說:“你胳膊腫了,要是也打四十五環就算我輸。”
冬夏沒吱聲,屏住一口氣叭叭打完,靶移動過來,五發全部命中靶心。常弓驚嘆:“服了!服了!”
冬夏驕傲地甩甩頭,看著常弓的背影,想到那天被他當眾羞辱,一個頑皮的想法涌上心頭,她喊了一聲:“常弓!”
槍口對著人,是槍支使用的大忌。常弓轉回身來,突然發現冬夏竟拿槍指著他,不禁臉色大變:“冬夏,你瘋了!”
“舉起手來!”冬夏一副命令的口吻。
常弓沉默片刻,乖乖做投降狀。
“你說,我們治安專業是不是玩槍的料?”
“是,是,我們刑警不行!”
冬夏這才滿意地垂下槍。
常弓卻嚴肅起來:“李冬夏,你違反了槍支管理規定,要是教官知道,不開除也給你個處分!”
冬夏說:“膽小鬼,槍里沒子彈,還當警察呢!”
不過,話雖這么說,見常弓氣勢洶洶的樣子,冬夏心中悻悻,嘴里說著沒子彈,拉動一下槍栓,一顆黃燦燦的子彈竟然從槍膛里跳出來。常弓氣得一句話說不出,足足盯了冬夏十幾秒,彎腰撿起那枚子彈,氣咻咻走了。
雖然冬夏肯定自己不會去扣扳機,但想到萬一出事故,也一陣陣后怕。望著常弓的背影,她狡猾地想,要是他去報告老師,自己就死不承認,反正也沒別人看見。
常弓并沒打小報告,只是他不再搭理冬夏,訓練場上,兩人見面仍像過去那樣,形同路人。
一個月后的手槍射擊比賽,冬夏仍以滿分的成績奪得冠軍。整個比賽過程中,冬夏感到常弓那雙眼睛一直關切地注視著自己,絲毫沒有往日嘲諷的味道。領獎時,冬夏終于鼓足勇氣,迎著常弓的目光說:“那天是我錯了,真對不起!”
常弓笑了:“槍下逃生,感謝你給我留下這驚險難忘的記憶。”
從此,兩人的關系越來越親密。其間,他們也多次說起冬夏開的那個有點兒殘酷的玩笑。冬夏說:“你還拿走我一顆子彈呢。”
常弓笑嘻嘻地從上衣兜里掏出子彈,“我一直保存著呢!”
冬夏一把抓在手里,“我今天要收回它,省得總給你留話把兒。”
常弓手疾眼快,捏住冬夏的手又搶回去,“還是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轟隆的雷聲終于沖破久被壓抑的沉悶,從天邊滾過來,在樓頂炸響。窗外,風卷過,雷響過,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嘩嘩的雨聲響成一片。
冬夏開門,見走廊里燈光明亮,斜對面的門楣上仍亮著燈光,心里踏實一些。回到屋里,她拿起電擊手電,卸下前端保護罩。
剛來民安所時,她去找所長要求配槍。所長瞪著眼睛像看外星人,說你開什么玩笑,你會打槍嗎?當冬夏回去抱來一摞獲獎證書時,所長又說那也不行,女警帶槍,讓歹徒搶去怎么辦?后來童鐵調來了,冬夏吸取教訓,先給童鐵看了證書,童鐵直夸她是個難得的人才,她趁機提出要求。誰知童鐵立刻換了副嘴臉,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不行不行,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
冬夏從此賭氣再也不提槍的事。今晚童鐵讓她把他的槍帶上時,她氣鼓鼓地說不用。然而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又肩負著重要使命,冬夏有點兒后悔了。
那也是這樣一個駭人的雨夜……冬夏的心突然揪緊,她抬頭一看,門楣上漆黑一片。難道出故障停電了?她急忙抓起電話想問問孟可,可就在站起的瞬間,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從門縫擠進來。冬夏一驚,叫聲“不好”就沖了出去。
走廊里,手電的強光下,魔影終于現形。
“站住!”冬夏大吼一聲。
魔影開始想溜,驚慌中聽到喝問聲,突然返身向冬夏撲來。冬夏敏捷地躍起,想扯下歹徒的面罩,卻被歹徒揚臂擋住。歹徒再次撲來,冬夏按動電鈕,將其電了個跟頭。她跳過去準備再狠狠地給他幾下,歹徒卻就地一滾,爬起來就跑。冬夏緊隨其后,還是晚了一步,歹徒逃到樓梯平臺,跳上窗臺,順下水管飛速滑下。
孟可被走廊里的打斗聲驚醒,接著又聞到駭人的汽油味。她一骨碌爬起,連外衣也沒來得及穿就沖到走廊,見冬夏正向西追趕,也跟著攆過來。
歹徒是趁著雷聲打碎玻璃進來的,又破壞了走廊的電燈開關。看到冬夏趴在窗口死死盯著樓下,孟可關切地問:“冬夏,你沒事兒吧?”
“孟縣長,我沒事兒,只是又讓他跑了!”
冬夏在門口又仔細檢查一遍,發現了一只小紙盒,紙盒浸滿了汽油,一只手機里扯出幾根連線。這顯然是個引火裝置,歹徒為了保護自己,想通過手機遠距離引燃。這種手法只在影視劇里看過,在冬夏的警察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連隨后趕來的童鐵也不住地吸冷氣。
二
“童所,我看可以行動了!”鐘晨興沖沖走進童鐵的辦公室。他打開包,把技術鑒定報告寶貝似的捧到童鐵面前。
“經檢驗,編號A1、A6、A7號彈殼送檢槍支使用過。”
童鐵激動得兩眼放光。皇帝大酒店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說話間建國進來了,童鐵示意他關上門,遞上檢驗報告。
“太好了,”建國揮一下手,“下一步我們怎么辦?”
“監視楊丁的情況怎么樣?”
“高自強、王曉民說,今兒早上楊丁進了皇帝大酒店就一直沒出來,他們還在那兒監控呢!”
“好,全所集合,讓冬夏去開搜查證,徹底搜查皇帝大酒店。建國,你帶另兩個人把文行長抓來!”
童鐵有了十足的取勝把握,帶領四十來人直撲皇帝大酒店。路上,他簡要向局長田得懷匯報了情況。
田得懷一聽也興奮起來:“用不用我調武警支援你?或者我們詳細研究個方案再行動?”
“箭在弦上,來不及了,我已把皇帝大酒店圍起來了。”
“那好,要注意方法,千萬記住,只抓楊丁,不動勾大富,必要時可秘密監視。”
童鐵領民警把皇帝大酒店樓上樓下搜了個遍,卻沒見楊丁的影子,不免焦急起來。這時建國報告說行動順利,已把文行長“請”到了所里,正在取材料。他已承認,那支獵槍在案發前借楊丁了,前不久才要回上交。
童鐵急忙叫來高自強和王曉民,小聲問:“你們真的弄準了嗎?”
高自強急得抓耳撓腮:“我敢百分之百肯定,楊丁進了酒店再沒出去。”
童鐵再次帶人里里外外逐個樓層逐個房間過了一遍篩子,楊丁卻像蒸發了一樣。田局長打來電話問抓住沒有。
“局長,我已搜了兩遍,準備再仔細搜一遍。”
“你們的信息是怎么搞的?沒有就趕緊撤回,別搜了!”
“局長,再給我半小時,就半小時。”
“馬上執行命令,撤回!”
童鐵聽著嘟嘟的電話忙音,怔怔地回不過神。他估計一定又是勾大富通過白書記給田局長施壓了。仿佛為驗證他的推斷,一直不露面的勾大富急匆匆趕回來。
“哎呀呀,童所長,抱歉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聽說楊丁這王八犢子又惹禍了?你放心,他跑不了,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有我勾大富在,我保證把他抓回來交給你。”
行動就這樣失敗了,這無異于打草驚蛇,今后抓捕楊丁將難上加難。山花廣場槍戰,剛被撕開個口子,又很快合上了。
想到武志光躺在懷里的情景,童鐵充滿自責。這次行動太草率了,他一時被勝利沖昏頭腦,急于求成,欲速則不達。鑒定出來后,他應該首先想到密捕,不該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童鐵喪氣地回到所里。建國遞上文行長的交代材料,他大致看了一遍,覺得沒有抓到楊丁前,很難對文行長采取強制措施,只好先將其放回。楊丁借獵槍的事他已經供述了,而楊丁跑了,在這件事上他到底陷得多深?他能夠主動供述皇帝集團的內情嗎?山花廣場他們槍擊的對方到底是誰?他們有什么矛盾,竟敢在光天化日下火并?該怎樣獲取鐵的證據才能將這伙社會渣滓一網打盡?
擒賊先擒王,最佳方案是獲取勾大富的證據,拿下了他,一切問題將迎刃而解。繞了一圈又回到起點。
隨著今天的抓捕失敗,與勾大富的斗爭將逐漸公開化。抓了勾大富,山花廣場的槍案就會真相大白,為武志光復仇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童鐵終于想到李冬夏,想到童舒的案子。
三
早晨,看到童鐵將童舒案子的物證小心放到包里,冬夏小聲問:“是送技術中隊嗎?”
童鐵搖搖頭。昨晚他就反復想過,最簡單的辦法是向市局局長匯報,讓技術中隊出檢驗鑒定手續,然后再讓鐘晨跑省廳。然而反復推敲,他又覺得不行。涉槍案有田局長的高度關注,可以秘密地用非正常程序辦理手續,由于是大規模緝槍治爆行動,檢驗鑒定一兩支槍也不易引起注意。而童舒的案件已結,罪犯正在服刑,到省廳鑒定難免會引人注目。況且當時的鑒定就是技術中隊孫克他們搞的,現在讓他們知道這事,顯然不行。
童鐵走到門口,回頭對冬夏說:“我今晚就回來,所里有事兒讓建國主持一下。”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我去哪里不要告訴任何人。”
冬夏瞅著童鐵的背影笑了,其實他去哪里也沒跟冬夏說,只是從時間判斷可能是去龍崗市,去省城當天回不來。
童鐵下樓不一會兒,建國來了,冬夏把童鐵的話轉告了建國。
半小時后,建國突然接到電話,田局長語氣很嚴厲:“華建國,童鐵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有什么事兒出去了!”建國賠著小心。
“什么事兒?”
“我……我不太清楚。”建國額頭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看到他的窘態,鐘晨有些于心不忍,突然用手指指李冬夏,直性子的建國沒明白什么意思。鐘晨搶過話筒:“報告局長,我是警長鐘晨,所長去哪兒李冬夏知道。”
冬夏狠狠瞪了鐘晨一眼,不得已接過電話:“田局,童所長走時他只說有事兒,也沒說去哪兒呀。”
“那好,我告訴你,他去龍崗了。你告訴建國,馬上和他聯系,讓他要么立即回來,要么馬上給我打電話。如果再目無組織紀律,我就撤了他!連我的電話都敢不接,他到底想干什么?”
冬夏連說幾個“是”,那邊電話咔地掛斷了。建國和鐘晨面面相覷,他們顯然都聽到田局長的話了。冬夏沉思著說:“童所去龍崗市,田局長怎么知道的?”
鐘晨說:“那他去龍崗干什么你也一定知道!”
冬夏想著剛才他那壞樣,突然出腳踢他的小腿,疼得鐘晨彎下腰去。
四
童鐵一路心緒雜亂,要不要和市局局長揚光反映,他一直在猶豫。他覺得兩個多小時的路程既漫長又短暫。走進龍崗市公安局大院時,建國打來電話說:“你怎么不接田局長電話?老頭子急眼了!”
童鐵猶豫一下,還是把電話打了過去。
“童鐵,你是長能耐了?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田局長很不客氣,但沒有預想的火氣大。
童鐵只好敷衍:“電話?路上根本沒有信號。”
田得懷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那好,你說你去龍崗干什么?我可警告你,想反映情況可以,但不能越級,要有組織程序,還要講事實和證據!否則會有什么后果,你要想清楚!”
咔,電話撂了。
大不了所長不當,有什么可怕的!童鐵憤憤地想,三步并作兩步上到四樓。楊局長不在,辦公室的人說到省廳開會去了。
田局長怎么知道我來龍崗了?難道他在監視我?這想法倏然劃過童鐵心頭,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心中當然明白,田局長對自己是欣賞的,不至于突然間就這么不信任他吧?然而,現在是非常時期,童鐵已隱隱感到柳城的上空烏云滾滾。他完全清楚對手到底是些什么人,這些人中有沒有自己的戰友?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童所長,你找楊局有事?”童鐵轉身,見是市局經偵支隊一大隊長錢程。以前兩人合作過,可以說有些交情。
寒暄片刻,錢程讓童鐵去他辦公室坐坐。童鐵跟他上樓,心中納悶:“你辦公室不是在一樓嗎?”
錢程笑道:“換七樓了。”
走到技術處長室門口,童鐵才明白過來:“原來你小子高升了,言語一聲,我好給你慶祝啊。”
“免了免了!”錢程客氣著。
童鐵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以自己和錢程的關系,他做這點兒小事應該沒問題,如果找別人,弄不好就要泄密。
“錢處長,現在看來我不用找別人了,這事你就能辦。”童鐵反手鎖上門,壓低聲音。
錢程瞅瞅門口,又看看一臉嚴肅的童鐵,心里咯噔一下。隨著童鐵的小聲講述,他的表情復雜起來。
童鐵說完,用力和錢程握了握手:“兄弟拜托了!”
錢程要留童鐵吃飯,童鐵執意要走。走廊里靜悄悄的,這是市局辦公大樓的最頂層,又是技術處的辦公場所,天天擺弄些人體上的零件,沒事局里人誰也不愿上來。在樓梯口,童鐵轉身再和錢程握手時,他視線的余光越過錢程肩頭,好像看到有個熟悉的背影進了衛生間。他只顧告別,這意象只在他心頭一閃即逝。
回到辦公室,錢程想著童鐵拜托的事,心里亂糟糟理不出頭緒。他隨手拉開抽屜,禁不住驚駭地張大嘴,那件沾著污漬的女式三角褲竟然不翼而飛了!
錢程拍拍腦袋仔細回憶,再次確認,當著童鐵的面,他就放這里了。他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童鐵回到所里,天已經黑了。鐘晨值班,建國在等他,見他回來關切地問:“童所,你沒什么事吧?”
“沒事。冬夏呢?”
鐘晨說:“跟外科大夫約會去了唄,我打電話讓她馬上回來。”
童鐵覺得時間有點兒晚了,不想讓鐘晨打擾她,可鐘晨已麻利地代童鐵下了命令。三人一時無語,建國、鐘晨看著童鐵,欲言又止。童鐵只好說:“我去了趟龍崗,把童舒案子的物證交給了市局。”
“物證?”建國不解。
“是的,物證,當時隨卷移交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一直保存在冬夏手里。”童鐵說。
“太好了!”鐘晨更加佩服童鐵的老謀深算。“不過,所長,田局長是不是在監視你?”
“你怎么能有這想法?老田頭兒我們還是要相信他。”童鐵故作輕松,又補充說,“不過現在到了非常時期,保持警惕還是對的。”
冬夏急匆匆進來,“所長你找我?”
“我只是隨口問問,”童鐵見冬夏瞪鐘晨,急忙又說,“但確實是我要鐘晨打的電話,沒耽擱你們事兒吧?”
“沒有,天海正好有個急診,讓科主任給召去了。”
童鐵示意冬夏挨著鐘晨坐下。“調查手機有進展沒?”
冬夏搖搖頭:“線索斷了,注冊登記的身份證是假的。”
“那就不要查了。我們都清楚這事是誰干的。”
“他膽子有這么大?這么干為什么?”冬夏問。
“仍然與童舒的案子有關。二江子被判刑后,勾大富極力想給他辦保外就醫,是孟縣長出面干預,使他的陰謀沒有得逞。這很可能使他對二江子的承諾沒有實現,打亂了他的計劃。對妨礙他的人必除之而后快,他不管是縣長還是普通百姓,這是黑惡勢力的本性。他越是這么急切地報復,我越覺得童舒案件的真兇就是他。他怕再救不出二江子,二江子會狗急跳墻咬出他來。”
童鐵說著,思路清晰起來。孟可有冬夏保護,他害不了,又救不出二江子,那他會怎么辦呢?殺人滅口,想辦法把二江子除掉。童鐵感到形勢緊迫,急忙在臺歷上寫下幾個字。見冬夏一臉迷惑,他接著說:“童舒的案件,建國和鐘晨已組織了辨認,童舒準確無誤地認定犯罪嫌疑人是勾大富。山花廣場槍戰,矛頭直指皇帝大酒店的楊丁,雖然目前還不能確定他們與誰火并,但勾大富難脫干系。再加上政府大樓縱火未遂案,形勢已逐漸明朗。所以,我今天去送檢材,第一步是要排除二江子,推翻原來的結論;第二步,要想辦法從勾大富身上獲取檢材,鎖定犯罪嫌疑人。”
離所時,童鐵叫住冬夏,叮囑她一定保護好孟可。冬夏說:“你放心,我已和她住一個屋了。”
童鐵沉吟一下又問:“我去龍崗的事,沒跟別人說吧?”
冬夏右手放在胸口:“所長,我發誓我連建國和鐘晨都沒告訴,誰知道田局長怎么知道的!”
第十二章
一
田得懷得知童鐵去龍崗十分偶然。那天早晨上班,正好辦公室主任請示,最近一段時間局里的汽油費超標,還說大家要是都像民安所的所長童鐵那樣,能坐公交盡量坐公交,那就好了。田得懷問他為何有此一說,主任說剛剛路過車站,看見童鐵上了去龍崗的車。田得懷這才意識到童鐵想去干什么。給童鐵打過電話,他心里久久難以平靜,童鐵的處境他理解,但愿童鐵也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這些天來,心情不平靜的還有司馬副局長。
田得懷找他談工作的時候,有意無意暗示他,社會交往不要太多,交朋友一定要分清是非。“不要太多”,是否就意味著他的交往已經太多了呢?“太多”是否意味著“太復雜”?這“太復雜”是否就包括勾總呢?畢竟,他的朋友中勾大富是最重量級的一個。還有,田局長說童鐵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已做出結論的案子死鉆牛角尖,這又是什么意思?這案子是他親自過問的,市局的技術檢驗結論具有不可辯駁的法律效力,童鐵應該明白。
雖然內心不希望勾總出事,但若真出這么大的事,自己是不會包庇誰的。這么多年來,他自信還能夠把握原則。有時親戚朋友來求情,他只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可上可下、可高可低時靈活變通,一旦超越了底線,他的態度立刻就堅決起來。童舒的案子,開始他覺得無非是一起賣淫嫖娼案,就給武志光打招呼,想讓他靈活變通,但后來證明這是一起刑事案件,他給武志光下命令時沒有絲毫猶豫。這案子勾大富的態度也很積極,親自把二江子送到他面前,自己還能苛求他什么呢?
司馬副局長把自己和勾大富交往的前前后后又仔細梳理一遍,覺得無可厚非,但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就撥通了勾大富的電話。響了好幾聲,才傳來勾大富的聲音:“司馬老弟,找我有事?”
“沒什么事兒,好幾天沒看見你了,這兩天在忙什么?”
“瞎忙,呵呵,我現在正陪白書記釣魚呢。最近老弟忙不忙?要不要哥哥給你找個地方輕松一下?”
“不用了,有個事兒,我琢磨一下,還是不托底,想跟你溝通溝通。”司馬副局長斟酌著措辭,“就是二江子的案子,除他家里人說他有肝炎,要求辦保外就醫,沒有別的什么吧?”
“沒有,還能有什么?他家屬拿出了肝炎診斷,后來檢查又說沒有了,也許是好了,也許是以前診斷錯了,也保不準童所長報仇心切搞了什么小動作呢。他就是搞小動作我也理解,所以二江子送監獄改造后,我一直沒提保外就醫的茬兒。昨天我讓弟兄去探監,這不犯法吧?老弟,人家畢竟在哥哥手下干過,咱不能不管啊……”
勾大富啰啰嗦嗦,司馬副局長嗯嗯啊啊,最后說:“這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這案子,是不是童所長又提什么要求了?不過我理解他,畢竟是自己的妹妹!對了,今晚白老頭子要在我這兒放松,你過來吧,正好讓他對你加深印象,怎么樣?”
勾大富的邀請,讓司馬受寵若驚。按說,一個公安局副局長和政法委書記應該常有聯系,但在柳城,由于白書記特殊的地位,使司馬感到與白書記隔得很遠,白書記無處不在的權威讓他感到壓力的同時,還迫使他必須仰視。盡管以前與白書記接觸過幾次,但司馬清楚,一個副局長,在白書記心里不會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能在這種私人場合與白書記共進晚餐,由重量級人物勾大富隆重推出,是最好不過了。田得懷沒多久就要退二線了,如果他表現出色的話,年底順利接班將于今晚打下堅實基礎。
二
掛斷電話,勾大富臉上波瀾不驚,內心卻波濤洶涌。童鐵在搞什么動作?看來這動作非同小可,不然司馬不會沉不住氣的。
“電話打得夠長。”白河仍盯著水面,似在自言自語。
“是個朋友,說好久不見了,要聚一下。”勾大富敷衍。水面上,一個魚漂上下浮動,猛地沉到水里,中間那根海竿的弦一下繃緊。勾大富急忙喊,“快,魚上鉤了!”
手機又響了,勾大富一看是龍崗市的,心頭微微一驚,急忙躲到一邊。接完電話,他仍面帶微笑,內心卻無比陰沉起來。
在他接電話的當兒,白河的另一根海竿又釣上條尺把長的鲇魚。當水面重新歸于平靜時,白河突然問:“縣政府有人鬧事兒,你聽說沒有?”
勾大富暗自吃驚:“聽說了,是沖著孟縣長去的。一個年輕女人,漂亮,又獨身……”
“你知道是誰干的?”
“白書記,違法亂紀的事我從來不干,這您盡管放心。不過我覺得,這個孟縣長也有點兒太那個了。”
“哪個?”
“誰不知道這縣里上上下下都是您操勞著,城市建設、經濟發展,哪一項工作沒有您能干成?可孟縣長一個黃毛丫頭,竟貪天之功,在全縣以父母官自居,有人教訓她一下也正常。”勾大富邊說邊察言觀色。
白河不動聲色,死死盯著水面。然而,魚兒們或許有了經驗,一個咬鉤的都沒有,水面波瀾不驚。
傍晚,空中漸漸堆起烏云,天邊滾過隱隱的雷聲。關于縣政府有人鬧事的話題,白河沒追問,勾大富也沒再提起。
司馬副局長半是激動半是惶恐地趕到圣女灣水庫,白河正收了竿往回走,幾個服務生或拎魚或背竿,跟在后面,隊伍有些浩蕩。因為收獲頗豐,白河和勾大富談笑風生。司馬副局長見狀,趨步向前,立正敬禮。
白河一怔,勾大富急忙介紹:“白書記,這是公安局司馬副局長,更是我的好朋友,今晚的魚宴我怕就咱倆沒意思,就把他叫來了,一會兒,曲副縣長也過來。”
白河點點頭:“司馬啊,我認識,不過非正式場合,不用這么多禮節。”說著慢慢伸出手。
司馬急忙上前伸出雙手用力握了握。見服務生提著魚,司馬故作驚訝:“白書記,這都是您釣上來的?”
白河微微一笑:“我要釣不著魚,勾總拿什么做魚宴?”
白河隨和的談吐,讓司馬覺得一下子拉近了距離。一行人邊走邊聊。
這里司馬并不陌生,春天的無名尸案發生時他到過,那時水庫的建筑僅是幾座小磚房,庫邊除了山林就是荒草。勾大富從元氏兄弟手中轉兌過來后,一切都變了。石條砌筑的碼頭擁著一湖碧水,有九曲浮橋伸向水中,盡頭置一紅柱軒亭,水榭軒窗和著綠樹青山藍天白云。岸邊鋪出一條條石子路,把綠毯一樣的草坪切成不規則的形狀,小路蜿蜒伸向不遠處的樹林,林中有一座座造型各異的亭子。草坪上或置假山,或置怪石,或置石雕石桌石凳。人工和天然巧妙結合在一起,極具品味。
走進圣女灣一號,里面的陳設更加豪華氣派。曲副縣長也到了,幾個人落座喝茶。
白書記瞅著電視問:“創業街的工程改造怎么樣了,能不能按時完工?”
曲副縣長說:“進展很順利,按時完工應該沒什么問題,不過……不過這工程的事主要還是陳副書記抓,我只是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叫配合?該你管的你就管,該你抓的你就抓,不然要你這副縣長干什么?”白河的語氣有些不快。
“可是,人家孟縣長和陳副書記是總指揮呀!”
“你又拐彎抹角跟我要位子,”白河的語氣緩和下來,“年輕人要求進步是好事,但不能性子太急,懂嗎?”
“一見面又談工作。”勾大富打圓場,“白書記日夜操勞咱全縣的大事兒,這會兒該歇一下吧!曲縣長,你還是和白書記談談釣魚吧,縣里要是搞比賽,白書記肯定拿冠軍!”說著話,酒菜已準備好,四個人依次入席。
司馬副局長是第一次在私人場合與白書記坐一起,想給白書記留下好印象,刻意讓自己的言談舉止中規中矩,便略顯拘謹。勾大富見狀,意味深長地說:“司馬副局長,一會兒要好好敬白書記一杯喲!”
司馬急忙起身敬酒。白河大手一揮:“司馬不錯,年輕人真的不錯!”
宴畢,曲副縣長與白河耳語幾句,便先告辭。白河慢慢品著茶,仰臉瞅著天棚沉思,或者什么也沒想。司馬見狀,不知自己該不該走。他原想要護送白書記回家的,這樣就更能拉近些關系。他詢問地瞅勾大富,勾大富正小聲打電話。
左右為難之際,白河突然說:“司馬啊,回去好好干吧,年輕人,將來有的是重擔讓你們挑!”
盡管這不是什么明確承諾,但司馬還是受寵若驚,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該告辭了。他站起來敬個禮:“白書記,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
走到門外,司馬轉身與勾大富告別,眼睛余光卻發現,一個清秀姑娘正扶著白書記順紅絨地毯走向二樓。
三
縣長辦公室燈光明亮,孟可批閱完文件,放下筆,揉揉困倦的眼睛。她扭頭望著外面風雨飄搖的世界,“冬夏,今晚的天氣怎么像那天晚上一樣?”
話音剛落,突然一個炸雷,兩人嚇得一抖,又相視一笑。冬夏過來給她續上茶,“孟縣長,你放心,我估計他就是長兩個膽子也不敢再來了。”
孟可的目光定格在放在桌角的那串鑰匙上,她忍不住拿起欣賞著,“冬夏,一個女孩子用子彈當飾物,也真是獨特。”
冬夏有點兒不好意思:“孟縣長,可我還是警察呀!”
“是的,這子彈飾物帶在你這個女警身上,倒十分合適。是你自己做的?一定有故事吧?”
冬夏的目光黯淡下去,“孟縣長,怎么誰見了都這么問呢?”
孟可捕捉到冬夏表情的細微變化,急忙說:“對不起,我不該問你不想說的事。”說著把鑰匙串輕輕遞到冬夏手里。
也許女人之間更容易溝通,望著大姐姐一樣的孟可,一股傾訴的欲望涌上心頭,冬夏迎著孟可溫情的目光,“孟縣長,這顆子彈的確有故事……”
一道閃電曲折地撕裂雨幕,電光瞬間劃過黑暗的天地間,沉悶的雷聲不斷在頭上滾來滾去。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駭人夜晚……
畢業實習開始了,冬夏反復比較著實習單位猶豫不決。
常弓跑來說:“你別猶豫了,跟我一起到市局實習吧。實習就是積累實踐經驗,省城的各類案件都多一些。”
這樣,他們一行十幾人就到春城市公安局報到了。冬夏被安排在治安處,當時掃黃打非正在高潮,治安處女警少,這回可派上了用場。常弓原想去分局刑警隊,卻被分到紅旗街派出所,有些怨言,說學了幾年刑偵專業,到派出所沒用武之地。
冬夏勸他說:“要不到我們小組來吧,我跟處長說說,正好這些天挺忙的。”
常弓答應下來,可第二天,他又變卦了。冬夏有些惱火,常弓解釋:“我們所長說了,派出所就是一個小公安局,什么專業都能用上。”接著又壓低聲音,“所里正在搞一個案子,是個搶劫盜竊團伙,所長同意讓我上案打下手。”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冬夏本想去派出所看常弓,誰知吃過晚飯洗過澡,卻突然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天地間一片混沌。冬夏只好打消念頭,早早上床休息。
至今想起來,從那晚開始之后的一段日子,冬夏都如同做夢。
那晚,似夢似醒中她得到噩耗,怎么趕到現場她已記不清了,是否被暴雨淋透更沒印象。只記得風雨中,常弓高大的身軀側臥在文化廣場路口邊,有鮮紅的血匯著雨水流淌,幾名便衣警察手持對講機在呼叫增援。
冬夏撲過去,把滿臉是血的常弓緊緊抱在懷里,邊呼喊他的名字邊擦他臉上的血跡,可任冬夏手忙腳亂,常弓臉上的血卻無法擦干。突然,常弓的手微弱地動了一下,漸漸移向胸口。冬夏急忙湊到常弓耳邊:“常弓,我是冬夏,你一定要堅持住,要堅持住啊!”
“冬夏……我知道……是你……”常弓努力地想睜開眼,看看心上的戀人,終于沒能睜開,他再次把手移向胸口,“冬夏,送給你……”
冬夏急忙摸他胸口的衣兜,那枚小巧的黃銅子彈被常弓穿上精致的不銹鋼小鐵環,做成別致的小飾物。冬夏握著這枚子彈失聲痛哭:“謝謝你常弓!謝謝你,謝謝你……”
常弓的嘴角抽動一下,想笑,抑或是想說什么,冬夏都不得而知,她只感到握在一起的常弓的那只手慢慢地軟下去,軟下去,最終松開了……
這是她的初戀,這無果而終的初戀帶給她太多的甜蜜和歡樂、太深刻的記憶和太浪漫的夢想。愛之深,痛之切,當美好的一切都在這血色雨夜中猝然碎裂時,她意識到常弓既把自己的一部分留給了她,也把她的一部分帶走了。
遺體告別儀式后,派出所長告訴她,常弓的執著讓所有警察感動。當時他們將歹徒堵在路口,可歹徒卻駕車瘋狂向他們撞來,幾個人都本能地躲開,只有常弓從側面追上去。他可能看到車玻璃碎了,想把車門打開跳上車去,不料被汽車撞倒……
又過了幾天,所長說案子破了,歹徒全部抓獲,可以告慰常弓的在天之靈了。
也許可告慰的只能是另一個世界里的常弓,冬夏沒有感到絲毫安慰。臨畢業時,省公安英烈陳列室落成了,廳政治部收集公安英烈的遺物,冬夏把她保存的幾件常弓的遺物交出去,只留下這枚黃燦燦的子彈飾物……
許久的沉默。
孟可把毛巾遞過去:“冬夏,對不起,讓你難過了。”說著從冬夏手上接過這枚子彈,仔細端詳著,一滴淚滴上彈身,濺出一朵微小的水花。
這是冬夏的愛情故事,不,這不是故事,或者說這常人聽來的故事是李冬夏刻骨銘心的一段情感。那么童鐵呢?鐘晨呢?華建國呢……孟可所認識的為數不多看似平凡的警察身上,又該有多少不平凡的故事啊!
四
與錢程通完電話,童鐵暴怒狂躁到極點。他想擦槍,可拔出槍拿紅綢布使勁擦幾下,便再沒心情。
冬夏見童鐵鐵著臉,槍和紅綢布都扔在桌上,便小心地將紅綢收入抽屜,把槍遞給童鐵。童鐵接過狠狠掖到腋下。隱隱地,冬夏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但她不能問,只能保持沉默,
許久,童鐵終于平靜地說:“冬夏,你今天執行一個特殊任務,最好能找到這個人的線索。”
冬夏接過卷宗,用最快的速度簡單掃幾眼,說:“材料我在車上看,你放心童所,我爭取不讓你失望!”
目送著冬夏的背影,童鐵再次陷入沉思。
錢程說他送去的物證找不到了,還一再表示歉意,并保證盡最大努力找到。這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是真話,那他只能自認倒霉。這些送檢材料走的是非正常程序,甚至帶有私人性質,現在突然不翼而飛,他也不好說什么。也許像錢程說的那樣也未可知,送檢物證多,亂糟糟一時不知混到哪個堆里,過些日子沒準兒就又翻著了。如果錢程說的是假話,那說明了什么?能否進一步證明作案人肯定不是二江子,柳城公安局技術科原來的鑒定結論是錯誤的,而錢程要保護的恰恰就是童舒一案真正的元兇?這元兇是誰,勾大富嗎?錢程與他又是什么關系?
按照童鐵原來的思路,只要檢驗結論排除二江子,他就鎖定勾大富,設法取得勾的檢材,他就有了斗爭的本錢。但現在檢材沒了,自己還落個啞巴吃黃連。
看來,對手在公安內部編織起來的關系要比原想的復雜得多,自己緊緊抓著童舒的案子不放,以此打開突破口的意圖也暴露無遺。或許,現在已經打草驚蛇了。
第十三章
一
傍晚,冬夏風塵仆仆趕回所里,身后還跟個孩子,待進屋,童鐵才看清是楊玉曉。幾個月不見,玉曉長高了一些。
“玉曉?跟叔叔說說學習怎么樣,怎么不上課去呢?”
“這孩子非磨我帶他回來,說想大伙了,小小年紀倒挺有良心!”冬夏說。
鐘晨進來,使勁在玉曉頭上擼了一把:“好小子,長高了!想鐘爸爸了吧?是不是你冬夏媽媽領你回來的?”
“閉上你的烏鴉嘴!”冬夏使勁搗鐘晨一拳。
童鐵讓鐘晨告訴值班室多安排幾個菜,犒勞一下玉曉。兩人出去后,冬夏開始匯報一天的工作。冬夏的匯報讓童鐵大吃一驚。
“田甜就是福利院的田玉珍?”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就是她。”冬夏的語氣不容置疑,遞上照片指點著,“這不,比現在的田玉珍年輕,但樣子絕對沒變。”
童鐵仰起頭長出口氣,眼前又晃動著武志光流著血遞存折的情景。他閉上眼,晃晃腦袋,“冬夏,下班了,你回去休息吧。”
冬夏起身走到門口,又突然回身,“所長,我覺得田甜不可能是賣淫女,這背后一定有許多的隱情!”
“這也是我急于找到她的原因,我們不僅要完成武志光的遺愿,如有隱情,更要查個水落石出!”
“可是……”冬夏猶豫一下,“那是礦區分局的轄區,我們不太好插手。”
童鐵打開抽屜,那個血色存折十分刺目,他拿在手中握了握,似乎在握武志光的手。“也許給被害人伸冤才是武志光的真正心愿……這個案子,等進一步接觸田甜后再說。”
正說著,建國和鐘晨領著玉曉興沖沖進來,說玉曉認出了貼在值班室里認尸啟事上的人。那是武志光當隊長時散發的啟事,玉曉認出的正是圣女灣水庫的無名尸。童鐵一把拽過玉曉:“好孩子,你真的認識這個人?怎么認識的,他叫什么名字?”
玉曉眨眨眼睛,“他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叫小土豆,比我大,我跟他一起撿過飯底兒!”
童鐵有些失望,“難怪翻天覆地就是沒人來認尸,原來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冬夏沒有灰心,拉過玉曉問:“你跟他一起撿過幾次飯底兒?”
“好多次呢。”
“就你們倆嗎?”
“嗯。”
“都在哪里撿?”
“站前那一片小飯館,大飯店有把門的不讓進。有一次俺倆去皇帝大酒店,就叫把門的給打了一頓。后來他就叫皇帝大酒店找去當保安了,我也想去,人家嫌我小不要我。”
“后來呢?”
“后來,我到所里來時,他還在皇帝大酒店呢!”
二
華燈初上,皇帝大酒店門前燈火輝煌,幾只彩色激光柱射向天幕,不斷旋轉著變化著。加上門前停車場一字排開的豪華轎車,使主人和來客都增加了不凡氣派。
小土豆曾在這里把過門。童鐵定定注視著門口兩個保安和兩個門童,默念著。那么皇帝大酒店為什么選一個撿飯底兒的流浪兒來把門?這孩子只干了不長時間就死在圣女灣水庫,死后皇帝大酒店還沒事兒一樣。想到圣女灣,童鐵心里倏然一亮,一個邏輯鏈條霎時連接起來!
鐘晨接到童鐵的電話,領著玉曉就趕了過來。樹影里,童鐵交代幾句,玉曉便東張西望往門口走。
門口站著兩個保安,一個保安攔住他說小孩兒不能進。玉曉說:“大哥,我不進去,我來找個人。有個叫小土豆的,他不是在這兒當保安嗎?”
“什么小土豆、小黃豆的,滿嘴胡咧咧,再不快滾,老子揍扁你!”
童鐵一直仔細觀察著門口的動靜,見一個保安攆玉曉時,另一個瘦點兒的躲到一邊。
“這兩個保安你以前見過嗎?”走出一段距離,童鐵問。
“見過,他們兩個都和小土豆一起在門口站過,那個瘦點兒的經常跟小土豆把大門。”
回到所里,童鐵問鐘晨:“皇帝大酒店的人沒了,并且讓人打死了,他們為什么無動于衷?”
“嗯,肯定有貓兒膩。”
“小土豆死了不久,元氏兄弟就乖乖把圣女灣水庫兌給皇帝集團,這里雖然有些細節我們還無法說清,但小土豆死在圣女灣,一定與水庫易手有著某種聯系,甚至是整個陰謀的一個關鍵環節。”
鐘晨兩眼放光:“皇帝大酒店為什么急于吞并圣女灣,之后又修得像人間仙境?我們別忘了白老爺子的愛好。”
“通知建國和冬夏,立即來所開會!”
皇帝大酒店再次露出狐貍尾巴了。
三
幾個月工夫,圣女灣的變化讓李坤吃驚。眨眼之間,庫邊那叢生的荒草、嶙峋的亂石就被眼前這紅花綠柳、如茵芳草和別致的亭臺樓榭取代。李坤不懂建筑美學,但那掩映在青山綠水間的紅墻碧瓦,點綴在流泉綠樹叢中的飛檐八角小涼亭,還是讓他覺得如入人間仙境。
李坤跟著前面的人緩緩蹬著三輪車。剛破了一起劫案,原來想好好休息一下,誰知又被童鐵借過來。派出所和責任區中隊原本就在一個樓里辦公,派出所搞防范中隊搞打擊,彼此聯系很緊密,后來辦公場所擁擠,中隊才搬了出去。聽副隊長說童鐵想借他兩天,他立馬就趕過來,“童所長,咱就是你們領導手中的一桿槍,別說你用兩天,就是用兩年也沒話說。真要是把這個案子拿下,也算替武隊長還愿了!”
李坤蹬著三輪車慢悠悠前往圣女灣的時候,童鐵帶著建國幾個人正向靠山鎮疾馳。他剛接到田局長的電話,問他案件進展,聽語氣老頭子已頗不耐煩。建國說是不是把前一階段的工作跟局長匯報一下,童鐵說:“還是咱們干出點兒眉目來再說吧,沒有取得確鑿證據前,絕對不能聲張。”
“不過,我總覺得把圣女灣交給李坤不妥當。”建國有些擔心。
冬夏附和說:“就是,所長,這么大的事兒,別讓李坤弄砸了。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比鐘晨還沒正形兒。”
“干嗎又捎帶上我呀,我怎么沒正形兒了?”鐘晨叫屈,又看看童鐵,說,“不過,你們也別瞎操心,咱所長肯定成竹在胸了。”
“真的嗎,所長?”冬夏轉向童鐵,見他正專注地望著外面。
車進大山,空氣立刻清新爽潔起來。太陽剛剛升起,生機盎然的山川田野沐著曙光,向上蒸騰著一團團乳白的霧氣,漸漸匯聚成一條飛揚靈動的綢帶,綢帶下便是奔流不息的大凌河。回望柳城,這條發端于龍崗山深處的河水玉帶一樣纏繞著柳城大地,潤澤著幾百里沃野。順河水上溯,黛青色的龍崗山脈如青翠的屏障綿亙于眼前。
冬夏依舊追問不休,鐘晨說:“童所把圣女灣這么重要的線索交給李坤,咱們這幾員大將卻撲到靠山鎮,絕對不是游山玩水來了,更不是只看看楊玉曉或者找到田甜……”
鐘晨有意賣關子,冬夏說:“你這人有病咋的,像得了話梗阻。”
“童所肯定是想通過田甜發現線索,而這個線索一定再次指向皇帝大酒店。”說罷他看著童鐵,“是不是童所?”
童鐵從包里掏出那幾頁發黃的紙:“辦案人犯了個錯誤,當事人用的全是綽號,什么慕老五、倪三、倪四。這說明什么?當事人不報真實姓名,那就要深挖,而材料中并未體現深挖內容,說明辦案人不僅認識,還很熟悉當事人,叫綽號已形成習慣,所以才犯了這個常識性錯誤。我查了一下,大河礦區叫這幾個綽號的有十幾個,而案件當事人很可能就是慕廣和他手下的倪氏兄弟。”
“這樣,不光要把田甜的冤案翻過來,還可能帶出皇帝大酒店的犯罪事實。”建國說。
“對呀!”冬夏恍然,“他們很有可能因為煤礦的承包權結怨。”
童鐵說:“山花廣場的涉槍案我一直在琢磨,在柳城,有哪幾股勢力能結怨這么深,敢公開槍戰?沒有后臺的小蝦米們做不成這大活。現在情況已基本明朗,柳城區黑惡勢力皇帝大酒帝是核心,礦區大河鎮黑惡勢力慕廣的天河公司是后臺。能不能這樣設想,一直以來他們兩般勢力井水不犯河水,是因為勢均力敵,可這幾年勾大富弄了頂人大代表的紅帽子戴上,實力得以迅速擴張,急于擴大勢力范圍,損害了慕廣的利益,由此引發了山花廣場的槍戰。”
四
車進福利院。
因為是星期六,玉曉沒去上學,童鐵和建國、鐘晨去看玉曉,冬夏來到田玉珍辦公室。
玉珍說:“又來看玉曉,你們真是好警察啊!”
冬夏坐下,笑問:“田姐,我們是好警察,那在你眼里一定有壞警察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別往心里去,十個指尖還不一邊齊呢,哪個人堆里其實都有好人和壞人。”
冬夏說:“田姐你說得有道理,我今天來,除了看玉曉,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兒。田姐,你以前在天河大酒店打過工,當時名叫田甜,對嗎?”
田玉珍渾身一顫,像讓蛇狠狠咬了一口,一個激靈站起來,頭搖得像撥浪鼓,口中喃喃道:“不、不、不,沒有,我從沒出去打過工,我一直都叫田玉珍。”
冬夏拿出那張沾著武志光暗紅血跡的存折,輕輕放到田玉珍面前。
田玉珍問:“這是什么?”
“田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這樣一個老刑警,一天晚上,有個姑娘來報案,說遭到幾名歹徒的強暴。老刑警確認這是一起嚴重的性侵害案件,可當時他手頭辦理的一起殺人案到了關鍵時刻,于是他把姑娘留在所里等他。誰知等他抓住了殺人犯,第二天又來問姑娘材料時,姑娘完全推翻了以前的陳述,說是自己愿意的。老刑警做了大量工作都沒有結果,他便向預審科的女科長求援。誰知女科長做了半天工作,結果仍是一樣,他只好把這個案子當作治安案件處理。誰都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可老刑警心里從此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他想把這個案子搞個水落石出,給那位被害姑娘一個公道,誰知他再也沒找到這位姑娘。后來,他又調動了工作,這件案子就成了他的心病。老刑警干了一輩子公安,覺得這是自己的污點。他寢食難安,又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每月開了工資就按查找到的地址給那位姑娘寄錢,可每次又讓郵局給退回來,最后他只好立個存折,把錢存上,也許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減輕自己的內疚。后來,這位老刑警犧牲了,臨死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不是惦記自己的妻子,不是牽掛兒女,而是叮囑身邊的戰友,一定要找到當年的那位姑娘,并把這個存折轉交給她。這位姑娘就叫田甜。”
田玉珍雙肩顫抖,早已淚流滿面。
“田姐,同為女人,我理解這段屈辱經歷給你造成多么大的傷害,可是,在已犧牲的老刑警面前,你不能繼續逃避了。”
“我求求你,別說了,我就是當年的田甜!”田甜的情緒稍稍平復,開始緩緩敘述當年那不堪回首的一幕,“當時,我讓慕黑子三人欺負后,就到派出所報了案,確實有一名老警察讓我在所里等。本想到了派出所就找到了伸冤的地方,誰知半夜,慕黑子三人又跑到派出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他們威脅說,如果我不聽話,他們就偷偷安排人殺我全家,甚至說出了我正上中學的弟弟的名字和學校班級,還說派出所警察跟他們全是朋友。慕黑子為證明給我看,就在派出所那屋子里,再次把我……給糟蹋了。于是我相信了他的話,警察真是他的朋友,要不為什么都躲了起來?我活不成,死不能,徹底對警察絕望了。為了父母,為了弟弟,我還是決定把所有屈辱和血淚都咽進肚子里,茍且偷生活下來。第二天警察取材料時,我就按著他們的意思說了,雖然那個老警察和那個女科長反復開導我,可我始終覺得他們是在演戲。取完材料,我悄悄回到靠山鎮,后來龍崗市民政局在這里建了福利院,我就應聘到這里。”田甜擦干淚水,理理頭發說,“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機會報仇,特別是看到你們對玉曉這個沒爹媽的孩子這么好,我相信你們是好警察。我曾經多次想把壓在心里的委屈跟你說說,最后又忍住了。我想再等等看……”
田甜眼底閃動著復仇的火焰,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塑料皮筆記本。冬夏打開,里面竟記著天河公司的慕廣及其手下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欺侮了哪個女子、打殘了什么人,受害人有的有名字,有的是綽號,時間有的精確到年月日,有的只是個大概,滿滿地記了多半本。
冬夏一把抓過田甜的手,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第十四章
一
天河公司總部坐落在大河鎮北面的山坡上,幾座方方正正火柴盒一樣的白樓被很高的水泥墻圍著。
冬夏忍不住說:“童所,怎么像土財主的莊園?”
鐘晨說:“我覺得有點兒像骨灰盒。”
怕引起懷疑,他們把車停在很遠的拐彎處,悄悄接近莊園。大門緊閉,從門縫中可以看到兩條惡犬趴在院里,一派死氣沉沉。童鐵遞個眼色,冬夏急忙順大墻根奔向后面,鐘晨飛身躍上墻頭翻入院內。里面傳來狗的狂吠聲和哀嚎聲,緊接著大門打開,童鐵、建國拔槍闖入院內。
大院里靜悄悄,幾座小樓搜個遍,連人影也沒有,最后在西側平房門口遇到了一個中年女人,女人自稱是保姆,把他們引入屋內。屋里,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家伙仰面躺在床上,手腳胳膊小腿全纏著繃帶。
“你就是慕廣,慕黑子?”童鐵厲聲喝問,同時拿出照片比對。
慕廣傲慢地翻翻眼皮:“那還有假?”
冬夏正好走進屋來,瞅著慕黑子眼里噴火,沖上前抓過胳膊就要上銬子。童鐵輕輕制止冬夏:“慕廣,你放聰明點兒,今天站在這里的不是礦保衛科的人,而是柳城公安局的。”
慕廣輕蔑地說:“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們干什么來了,但是我這事不用你們管,你們也管不了。”
“為什么管不了,這事我們管定了!”
慕黑子嗤笑一聲:“你們管定了,我還相信不著你們呢。你們縣局警察總給有勢力的人充當打手,我早就領教了。”
“那我問你,倪三、倪四哪兒去了?”
“跑了,跑外地養傷去了。”
“誰砍的你,為什么要砍你?”
“砍?告訴你,這不是砍,是他媽用刀挑斷我兩根大筋。就憑這,我也不能告訴你們是誰。等我養好了,一定要挑斷他們四根大筋,那時候你們就知道是誰了。都說我黑,你們去小河村看看,到底誰他媽黑!”說罷,任憑童鐵等人怎么問,慕廣再不說一個字。
回到柳城時天色已晚,鐘晨問童鐵:“所長,難道我們就這么放過慕黑子了?”
童鐵說:“情況發生了變化。可以肯定,慕廣是被勾大富的人砍傷的。柳城這兩股最大的惡勢力,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不停地爭斗。原來,我準備獲得慕黑子的犯罪證據,先把他收監,查清天河公司涉黑犯罪的同時,尋找突破皇帝大酒店的線索。可現在他被砍得生活不能自理,看守所劍宏那小子能同意收押嗎?另外倪三、倪四的行蹤尚未搞清,一旦打草驚蛇,下一步行動要增加許多難度。目前,慕廣僅認為我們是去調查他被砍一案,不知道我們已掌握了他大量的犯罪事實,我們有時間有資本等他傷好一些再說。倒是他無意中說起小河村的事,會不會與勾大富的煤礦有關系呢?”
駛入派出所,建國、鐘晨匆匆上樓。冬夏走了幾步,突然轉回身沖童鐵說:“童所,我真想不明白,慕黑子竟敢在派出所再次把田甜強暴,派出所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讓被害人還怎么相信警察?”
田甜被摧殘的這個情節顯然也深深激怒了童鐵。當時武志光的確抓殺人犯去了,那派出所還應該有值班民警,即使鎮里小派出所不規范,起碼也有協勤人員,深更半夜他們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和慕黑子有什么骯臟勾當?
好在揭開黑幕已為時不遠了。
二
接到秦天海的電話,冬夏回宿舍換了衣服,就匆匆趕過去。兩人在一品齋休閑島吃了晚飯。飯后天色尚早,兩人便順路散步。路過政府門口時,冬夏見孟可辦公室黑著,知道她還在外面應酬,放下心來,一直把天海送回醫院。
醫院條件不錯,天海這個職稱的大夫全是三十多平方米的單身宿舍,室內還帶衛生間。冬夏在窗臺、茶幾、沙發靠背上拂拭一遍,居然纖塵不染,不由笑道:“你這家伙,將來收拾衛生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見實在沒什么可收拾的,便摘下衣服架上天海剛換下的襯衣拿衛生間洗了。
天海望著冬夏忙碌的身影,“冬夏,我真不想出國了,馬上結婚,就和你過這種溫馨的日子。”
“有機會還是出去闖蕩吧,要不后悔一輩子。至于家庭生活,有你過膩的一天。你看看那些結了婚的男人,哪個不是婚前急三火四往圍城里跳,跳進去又爭先恐后地往外沖?”
天海右手放在胸前說:“我向上帝發誓,和你過一萬輩子都不膩。”
“這話我聽著可起膩!”冬夏突然想起一件事,“天海,我忘了問,吃飯時你說一個大款朋友給你贊助的學費,哪個大款朋友?你原來不是說你同學的公司給你擔保貸款嗎?”
“我這個朋友很義氣,這事兒是他主動提出來的,我還想以后托他多照顧一下你呢。”天海故意賣關子。
“我可不要別人照顧,到底是誰啊,我認識不?”
“你肯定認識,可人家不一定認識你。這個人啊,柳城的人誰都認識,大企業家,還是白書記的座上賓,這回你猜著了嗎?”
冬夏的眉頭逐漸擰成個疙瘩,“你說的是勾大富?你怎么認識他?你們經常在一起嗎?”
一連串問題讓天海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緊張地盯著冬夏:“難道勾總有什么問題嗎?”
冬夏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努力控制住情緒:“天海,這么一個著名人物你是怎么認識的?”
天海說:“他原來是我的一個病人,我用針灸按摩加上西醫方法治好了他的失眠癥,他很感謝我,以后就慢慢熟悉了。”
冬夏稍稍放下心來,她相信天海,他是很單純的一個人,不會跟著勾大富干犯罪勾當的。“天海,你不能要勾總的錢,千萬不能要。不就是晚走幾天嗎,還是等你同學的貸款吧。”
“為什么?”天海一臉疑惑,“難道你……不可能的,他不僅是領導眼中的紅人,在柳城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還給慈善事業捐款,誰提起他不豎大拇指啊!”
冬夏恨不得把知道的一切統統告訴他,可理智提醒她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她鄭重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別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覺得,咱們不能伸手白要人家的錢,還是貸款吧。如果你在國外發展不順利,我幫你一起還。我希望我未來的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憑本事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而不是接受別人的施舍。聽我的,好嗎?就算是為了我,我求你了!”
三
早晨上班,鐘晨問冬夏今天的任務。冬夏搖搖鑰匙串:“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聰明嗎?猜一下唄。”
鐘晨略一沉思:“不是去圣女灣就是去大河鎮小河村,或咱們分頭行動,兩個地方都去。你說呢,華所長?”
建國笑笑:“我沒這聰明的腦細胞,還是等童所吧。”
可是,等到九點,童鐵還沒來,幾個人有些著急。
此時,童鐵正在一品齋休閑島的一個單間里,認真聽著李坤的匯報。
那天,李坤順湖堤路蹬車緩行,桶里鮮活的魚兒翻著雪白的肚皮。李坤不時停下,拿鐵笊籬很專業地把水面上一層氣泡甩掉。湖中小島上,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鐵籠里,各色鳥兒在鳴唱,還有一些珍稀動物在撒歡。李坤聽人說,一號樓野味齋廚房的原料全在這島上。李坤裝完魚應按原路返回,是不走湖堤路的,這里的人也不允許他走。混熟后,他有意把車胎氣放掉大半,偶爾走一趟,當然,他不是為看島上的珍稀動物,他是沖著島上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而來。
目前,他所掌握的情況僅僅是圣女灣原主人元氏三兄弟投靠勾大富后,仍在替勾經營管理。未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李坤不免有些著急。當初童鐵布置任務時沒講具體,他知道童鐵也不可能講具體。小土豆在皇帝大酒店當保安,后來就死在水庫邊,再后來,水庫就換了主人,這里面難道真像童鐵懷疑的那樣,有什么必然聯系嗎?他該找到怎樣的證據來證明這種必然聯系?
破案限期已過,童鐵憋著一口氣,局領導卻不再追問。這一切在李坤看來都不正常,更替童鐵鳴不平。按常規,局里應該抽調精干刑警,由局領導掛帥。可是主管副局長不聞不問,一把手田局長又把任務壓給童鐵,這簡直是混蛋邏輯。一晃幾個月過去,硝煙散盡,案子漸漸被人們淡忘了,被武志光鮮血染紅的那塊土地,已是綠草茵茵。柳城表面上又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盛世景象。
當得知童鐵一直在秘密工作時,他心里一陣激動。也許他在這里的偵查一無所獲,或者收效甚微,但只要希望尚存,就要努力爭取。現在,小土豆被害案、山花廣場涉槍案的突破口在哪里?他能找到揭開全案的蓋子嗎?
小島上靜悄悄,因這出奇的靜謐,鳥兒們的鳴叫更顯悅耳動聽。一開始,小島并沒引起李坤注意,那里不過養些珍禽異獸而已。幾天前,他躲在東山坡用望遠鏡觀察水庫全貌時,一個身影突然闖入視線。那是飼養員,他這樣想著,便把鏡頭移向北面別墅區。一號樓前,一輛黑色小車停下,勾大富畢恭畢敬打開車門,白書記下車,一個紅衣姑娘上前扶住白書記的胳膊。李坤暗自吃驚,傳說終于得到證實。
他目送幾人消失在一號樓庭院的綠蔭里,就在他要放下望遠鏡的剎那,一個疑問閃過腦際,怎么沒有船?他重新調焦,鏡頭對準小島掃視一遍,的確沒有船,那飼養員要離島怎么辦?只好由另外的船接送,或者飼養員就吃住在島上。飼養員的身影又出現在鏡頭中,李坤留心細看,立即興奮起來,難道是姜東子?姜東子曾是元氏兄弟的護庫員,小土豆案發后逃匿,當時他們曾把他作為第一嫌疑人。李坤揉揉發酸的雙眼,想再看仔細,那可疑的身影卻不見了。
李坤慢悠悠蹬著車,拐過彎,在距離小島最近的地點仔細觀察,那個可疑的身影終于又出現了,李坤基本斷定,這人就是他曾苦苦尋覓的姜東子。剛參加工作在派出所實習那會兒,姜東子就上了重點人口登記冊,所以對他還是有些印象,記憶中姜東子左臉有一道彎彎的刀疤,但現在隔著三百多米,他無法看清。
李坤停下來,拿鐵笊籬撇一下漂浮的泡沫,又按了按輪胎,就勢蹲在車子一側,手伸向圍裙下的望遠鏡。
一陣轟鳴由遠而近,巡庫的小平頭從摩托車上跳下來罵罵咧咧:“你他媽怎么又走這條道了?告訴你幾次了?”
李坤就勢在圍裙上擦擦手賠著笑臉說:“兄弟,我這車胎可能有點兒毛病,慢撒氣,走別的道怕顛爆了。”
“快走,快走,不許再走這里!”
李坤無奈,不無遺憾地又瞅小島一眼,蹬著三輪車離去。
童鐵回到所里,已經九點半了。
建國問下一步怎么安排,童鐵說:“去小河村,不過都去目標太大,建國,你和我在家攏攏思路,確定下一步重點。小河村由鐘晨和冬夏去,記住千萬不要暴露身份,可以化裝偵查,具體方案你們倆先研究,別著急下去,準備工作一定要充分。”
鐘晨高興得手舞足蹈,“所長,這么長時間了,你總算給我安排了一個我最最愿意干的活兒。化裝偵查,啊呀呀!多浪漫的工作。至于這方案嘛,冬夏小姐,我們就是一對熱戀情人,下鄉探親,找個堡壘戶住下,十天半個月時間,準能把有價值的東西撈上。”
冬夏乜斜著鐘晨,一臉不屑。沒待她發表意見,突然傳來一陣警車鳴叫,還混雜著120救護車的聲音。
幾人急忙擁向窗口,見兩輛110警務車急速從樓下駛過。童鐵三兩步跑到值班室,值班的王曉民說可能不是我們轄區的事兒。話音剛落,內線電話驟然響起,童鐵一把抓起,指揮中心值班員的聲音清晰傳來:“請通知童所長立即回家,立即回家!”
四
夏荷出事了!
童鐵一行人匆匆趕到時,夏荷已被送往醫院。現場早被封閉,田局長仰頭定定盯著三樓窗戶,像尊雕塑。政委指揮刑警技術中隊的幾個民警勘查現場,見童鐵到來,滿含同情地說:“你愛人傷得很重,這里有我們,你快去醫院看看吧。”
冬夏聽了,拉著童鐵就往外走。童鐵吩咐說:“你先去醫院……”話沒說完,他自己竟吃了一驚,他做出了這幾個音節的口型,卻分明沒聽到自己的聲音。他努力想咽口唾沫潤一下喉嚨,卻覺得胸膛里不斷有火苗躥出,把口腔烤得發焦,干裂的聲帶如銹蝕堅硬的鐵片,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冬夏急忙拿瓶礦泉水遞給他。鐘晨說:“冬夏,你和華所先去醫院看嫂子怎么樣了,我和所長看看現場情況。”
冬夏和建國駕車離去。技術科長孫克憑目擊者描述和地面血跡用白粉筆勾勒出夏荷觸地后的體位,啪啪拍了照片。童鐵瞅著這一攤鮮紅的血跡,有些頭暈目眩。
技術科長孫克對照血跡解釋說:“傷者是右側肢體先觸地,然后變為平臥,左腿屈,左手側伸,頭枕右臂。”
童鐵仔細查看,見頭部位置的血跡尚未凝結,左手處的血跡很淡,已干,似有意抹蹭的一個圖案。有人拍自己后背,是田局長,童鐵站起來。田局長的目光又射向三樓窗戶,“童鐵,走,上樓看看!”
童鐵對田局長心存感激。因為夏荷是警察家屬,而童鐵正肩負著秘密使命,所以這個看上去可能是一次意外事故的現場得以勘查得如此仔細,完全是按刑事案件標準搞的。
室內一切井然有序,地面潔凈如鏡,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孫克彎下腰,用高倍放大鏡仔細觀察,確認沒有任何痕跡后,才帶頭進入室內。窗臺上,有一盆清水、幾塊抹布,看來夏荷摔下樓前正在擦玻璃。
童鐵的手機響了,是冬夏打來的。
第十五章
一
手術室門前黑壓壓站滿了人,除學校領導和老師,還有幾名夏荷的學生和學生家長。夏荷是學校最拔尖的老師,又面臨中考,學生和家長們沒理由不著急。
孟可來了,人們主動閃開一條道,田局長、王政委、陳局長等趕緊迎上前。童鐵原地沒動,孟可沖他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醫院的王院長聽說縣長到了,急忙和幾名副院長趕過來。孟可問傷者怎么樣,有沒有危險。
“患者顱內大量出血,除非奇跡出現……”王院長說,“不過我們會盡全力的,我們的腦損傷微創治療屬一流技術,主刀的李主任剛從北京學習回來。”
“好吧,要不惜一切代價,如果沒把握,就去北京、上海請專家。”孟可用手攏攏頭發,語氣堅定。
王麗姝和童舒氣喘吁吁跑上樓。童舒撲到童鐵懷里,抽泣起來。看見童舒,童鐵才突然想起兒子大洋,從出事到現在一直沒有看見他。他的心再次揪緊,急忙把童舒拉到一邊說:“妹,你先別哭,趕緊回家看看大洋在不?”
童舒猛地止住抽泣,吃驚地瞪大眼睛,扭頭就往樓下跑。童鐵叮囑她:“這里的事先別告訴爸媽!”
童舒剛離開,宋奶奶顫抖著從電梯間走出來,冬夏急忙上前扶住。老人拉住童鐵的手說:“孩子,這可是咋整的……”說著老淚縱橫。
“宋奶奶,您趕緊歇一會兒。”童鐵扶老人坐下。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想象,一旦大洋再出了事,自己還能不能支持下去。
半小時后,童舒匆匆趕回,說大洋在家,爺爺奶奶正陪他寫作業呢。童鐵一顆懸空的心總算放下一點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室門楣上的燈始終亮著。“手術中”三個大紅字分外刺眼,像鮮紅的血。童鐵既盼著手術早點兒結束,又生怕門突然打開,就像無數電影里出現的鏡頭那樣,戴著大口罩的醫生露兩只眼,沉重地說“對不起,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或者干脆沉默地搖搖頭……
門開了,一個護士匆匆出來,把所有緊張的目光都牽了去。童鐵感到腿有些軟,但護士什么也沒顧上說,到旁邊的備品庫拎了幾個包急忙返回。
好幾個小時了,夏荷能支撐下去嗎?童鐵和夏荷一起生活近十年了,十年來,他們彼此相知相攜,走過無數風風雨雨。他們的情感生活談不上轟轟烈烈,算不上羅曼蒂克,但那是愛到深處時的相互挽扶,愛到極致時的一種默契。十年來,夏荷以她那柔弱的雙肩擔起家庭重負,以她那敏感的心為他擔驚受怕。每念及此,他總是充滿負疚感。
夏荷,我不能沒有你!童鐵默念著。
天,漸漸黑下來,從上午開始,整整十個小時了,手術室外的人們誰也沒走,甚至連飯也沒去吃,包括孟可和宋奶奶。
終于,在人們焦灼的期盼中,夏荷被幾名護士推出手術室。
二
ICU重癥監護室,童舒雙眼紅腫,緊張地盯著插了一身管子的夏荷。見冬夏一直沒走,童鐵知道她有事,便示意她來到走廊。冬夏遞給他幾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只纖弱的手,手背血肉模糊。
“夏荷的?”童鐵問。
“是。”冬夏說著返回病房,從床頭柜里小心地翻出一張X光片,“這是左手骨的片子,有幾處骨折,其中拇指是粉碎性的。”
童鐵拿片子沖燈光看,他雖然外行,但夏荷左手拇指骨碎裂成幾塊,清晰可見。自夏荷出事,他就感到異常,卻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不是一場意外事故。現在冬夏終于發現了蛛絲馬跡。孫克說夏荷是右側肢體觸地,并且是臥位,那么她左手背是怎么傷的?拇指粉碎性骨折是怎么來的?
下半夜了,童鐵讓冬夏回去休息,冬夏說:“你去歇一下吧,我和童舒陪嫂子。”
正說著,田局長來電話讓童鐵去一趟。童鐵急忙趕到局里,見孫克也在局長辦公室。田局長表情沉重,把桌上幾張照片推向童鐵。
那是事故現場照片,童鐵一張一張仔細看,其中幾張是夏荷觸地后左手處的細目照,那干涸的血跡有點兒像有意抹蹭的圖案。童鐵瞅瞅田局長和孫克,注意到桌上那本打開的字典,他恍然大悟,那抹蹭的不是什么圖案,而是一個漢字的一部分,是夏荷在命若游絲時用那點兒殘存的意識傳遞的一個重要信息。童鐵再次仔細審視照片,很快發現這是一個漢字的偏旁,是一個不規則的提手,而桌上字典旁的一張紙上寫滿了提手旁的漢字。
看來田局長和孫克也懷疑意外墜樓的結論,正竭盡全力尋找著推翻這種結論的證據。童鐵內心感動,他把冬夏拍的照片遞過去,“X光片還顯示,左手拇指粉碎性骨折。”
“田局,這絕對不是一起意外墜樓事故。”看完照片,孫克十分肯定地說。
“啪!”田局長右手重重拍在桌上,布滿皺紋的額頭青筋暴起。
三
天亮了,深藍的天空中那幾條雪白的云彩已幻化作半天朝霞,大凌河上水霧蒸騰,映著朝霞波動的色彩。
童鐵把視線從窗外收回,雙腿從椅子上挪開。一夜之間,他憔悴了許多。方才他想讓自己小睡一會兒,沒有成功,一閉上眼全是夏荷血淋淋的面容,心浸滿疼痛。
不能頹喪下去,必須振作起來!他努力提醒自己。田局長分析得對,此時,他的對手最希望什么?是他遭此致命一擊,無暇他顧。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豈不正中對手下懷?
建國、鐘晨接到通知匆匆趕來,進門就問夏荷怎么樣了。童鐵黯然:“還是深度昏迷,醫生說即使能保住命,也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正說著,冬夏聽到這邊動靜,也走進來。時間尚早,值班醫生還在隔壁酣睡,所以這間醫生辦公室變成了他們的臨時會議室。
童鐵掃視一圈,聲音沙啞地說:“昨天晚上,田局和孫克也一夜沒睡。現在可以肯定,夏荷不是意外墜樓。他們是想通過這種卑鄙手段打亂我們的部署,阻止調查深入。田局反復交代,大家千萬保護好自身安全,同時,讓家人也提高自我防范意識。為了麻痹他們,田局指示我盡量待在醫院,所里工作由建國主持,同時警刑隊公開成立一個專案組,負責查破山花廣場涉槍案、圣女灣水庫殺人案等一系列重案。”
“那我們還搞不搞?”冬夏問。
“搞,而且要加大力度,但是要保密,公開成立專案組就是為了轉移他們的視線。從刑警隊秘密抽調的兩名偵查員一會兒就到,冬夏、鐘晨按原部署去大河鎮小河村,建國帶一組人,根據田甜的記錄,落實慕廣的犯罪事實,另兩名刑警去圣女灣支援李坤。”
鐘晨和冬夏要走時,童鐵又叫住他們,讓他們到大河鎮小河村后,先找村委會李主任和一社的石社長。“去年大河鎮農民上訪時,這兩個是組織者,當時我跟他們有過幾次接觸,憑感覺老實厚道,可以信賴。”
病房里靜悄悄的,童舒死盯著夏荷的胸口,生怕那一起一伏的呼吸停下來。童鐵似乎聽到了幾條輸液管里的滴答聲。為了降顱壓、消水腫,幾根輸液管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滴答著,醫生說這樣大劑量給藥極易造成病人腎衰竭,但沒有辦法,不盡快控制顱壓,病人更危險。想到死,童鐵痛苦地閉上眼。他感到頭痛欲裂,使勁揉著太陽穴。
“哥,你回去歇會兒吧,”童舒說,“你歇一歇,晚上來換我。”
童鐵叮囑了妹妹幾句,一個人回家。走到家門口時,他的心又懸空了,還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恐懼。他知道,門里已沒有夏荷那張溫婉可人的笑臉。他又瞅瞅門鎖,進屋后,他把各個房間檢查一遍。他感到了每個房間夏荷留下的氣息,又想到可能發生過的激烈搏斗,也嗅出了一絲陌生人闖入他和夏荷這個空間的血腥氣息。堅決不能讓兒子大洋回來住了,此時,住在二叔那平房里,要比這兒安全得多。
一覺醒來,已是晚霞漫天,倦鳥歸巢。樓下那棵白楊樹下,一個蹣跚的孩子正由年輕的母親牽著在花壇旁學步。這是童鐵拉開紅色絨窗帷時映入眼簾的景色,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一絲不協調,在視線余光中一閃而過,是什么?童鐵潛意識中感覺到了,但思想的火花沒有點燃。
童鐵的注意力還在這對母子身上。孩子走得認真,母親笑得生動,當年夏荷也是這樣帶著兒子邁開人生第一步的。想到夏荷,童鐵的心頓時揪緊,方才那絲不協調霎時清晰起來。童鐵找出兒子的望遠鏡,躲到窗簾后邊調焦邊順著兩座樓的空隙望過去。
沒錯,那也是一架望遠鏡,在對面不遠處四樓的第三個窗口,一個黑洞洞的鏡頭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里。那是一架專業望遠鏡。
民警高自強和司機王曉民很快帶著所里那架望遠鏡趕過來。童鐵拉上窗簾,掀開一角縫隙,幫他們架好。這是一架警用紅外線望遠鏡,是前不久鐘晨建議購置的。
“如果發現對方是在觀察我們,我們就立即包圍那座樓,抓人!”
四
童鐵在醫院守了一晚上,早晨回家,高自強兩人仍瞪著熬紅的眼睛輪班觀察。童鐵看到那架望遠鏡還保持著昨天的角度。如果是在監視自己,為什么一晚上沒人?
童鐵一揮手,帶高自強和王曉民繞到小區的另一個門,上到四樓。高自強上前敲門,聲音由小到大,可室內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息。再敲,對面門開了,一位老人探出半個身子。
童鐵笑著問:“阿姨,我找我的朋友王強,他說就住這兒!”
“不對,這屋里住的不姓王,姓崔,一個小伙子,可能出去了。”老人說。
“阿姨,叫崔什么您知道嗎?”
“哎喲,這我可沒問,他剛租我這房不幾天。”
“這房子原來是您的呀!”
“我兒子的,兒子、兒媳出國了,就讓我租出去了,他交了我三個月的房租。”
童鐵急忙側身擋住門鏡,給高自強遞個眼色,高自強拿出警官證亮明身份:“阿姨,有個重要情況,我們想進屋看看。”
老人吃了一驚,猶豫一會兒,說:“看吧,別遇上壞人連累我。不過屋里可能沒人,前天上午我買菜回來,他和幾個半大小子跑下樓,再沒看他回來。”
接過老人遞來的鑰匙,幾人拔槍在手,推彈上膛。童鐵開門,舉槍率先沖進去,高自強和王曉民隨后分別撞開臥室和衛生間。搜查一遍,空空如也。客廳的窗簾拉著,窗前支著架望遠鏡,鏡頭從縫隙中探出去,地上丟滿煙頭和方便面包裝。童鐵走到望遠鏡前,精密光學儀器中,自己家中的一切盡覽無余。
這些人是沖自己來的。他們租這屋子,日夜監視自己。前天,夏荷在家的一切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上窗臺擦玻璃時,他們感到機會來了,急忙下樓,下樓時還遇到了房東老大娘。他們竄到自己家,把夏荷推下樓去,其間或許還有搏斗。那他們是怎樣進入自己家的呢?夏荷正好忘了關門,給他們可乘之機?也許是,但可能性不大。這伙人是有備而來,想置夏荷于死地,絕對不可能把賭注押在夏荷的偶爾疏忽上。當面對緊鎖的防盜門時,他們唯一的選擇是打開,利用技術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
童鐵立刻撥通了鐘晨的電話。
第十六章
一
接到童鐵的電話,鐘晨想詳細匯報這里的情況,可童鐵卻讓他另找時間,急著找鎖王,他立刻明白了。
昨天,冬夏和鐘晨趕到小河村,卻撲了個空,村長李貴柱全家搬走了,社長石玉山家是找到了,可門上掛著鐵鎖。鄰居說石玉山走了半年多,外出打工,只剩媳婦孩子在家,這會兒可能正在地里忙活。他們只好步行十幾里,投宿到鄰近的靠山鎮福利院。
玉曉很高興,見了他們叔叔阿姨叫得親切。住了一夜,兩人正犯愁,田甜問他們:“你們這次來不光是看玉曉吧?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難事兒了?”
冬夏和鐘晨對視一眼,略一猶豫:“田姐,按說這事不該跟你講,不過我相信你,你一定要保密。現在我們副所長正帶人在大河鎮落實慕廣的犯罪事實,很快就會把他繩之以法,從慕廣那里,我們又抻出了小河村可能存在的問題……”
田甜上前一把抓住冬夏的手:“謝謝你們,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平靜一會兒又說,“石玉山我認識,外出打工的事兒我倒不知道。不過你們想住到小河村沒問題,石玉山的媳婦玉鳳原是咱靠山鎮的人,后嫁過去的,出嫁前,我跟她住鄰居,挺要好。”
經田甜介紹,鐘晨和冬夏住到石玉山家,是以田甜親屬的身份,大學生參加社會實踐來農村搞調研。
玉鳳很樸實,話不多,有點兒木訥,像所有丈夫外出打工的女人一樣,家里家外忙得一刻不得閑。經過幾天接觸,冬夏覺得玉鳳的木訥似有難言之隱,夜晚常常大瞪著雙眼長吁短嘆。冬夏想可能是生活擔子太過沉重,白天就要跟她去地里干活,可玉鳳說什么也不肯。
正是農忙時節,村里人大部分都在地里,樹蔭下只有幾個老人。鐘晨能說會道,很快和老人們熟悉了,談天談地談氣候談年景,氣氛融洽無拘無束,可一涉及村里的一些問題,老人們就三緘其口,或者長嘆一聲各自走散。
有一塊石頭沉重地壓在村民的心頭,有一種壓抑迷霧般罩在村子的上空。村主任搬家走了,社長外出打工,可村黨支部呢?治保主任呢?他們幾乎每天都要到村部門前看看,每天都是鐵將軍把門。難道僅僅兩名村干部離去,小河村的基層組織就陷于癱瘓?那么上級有關方針政策在這里怎么貫徹落實?
早晨,鐘晨和冬夏閑適地漫步村頭。來到村東南的小河,灰白的矸石山前,廢棄井口大張著黑洞洞的嘴。這就是村里曾經開采,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廢棄的煤礦。當年農民到政府上訪,好像要的不是煤礦開采權,而是鎮辦煤礦采區的耕地補償款。當時鎮煤礦的承包者是慕廣,后來在政府協調下讓勾大富轉包過來。從矸石山判斷,村辦煤礦開采的時間不會太晚,怎么突然停下來了呢?是資源枯竭了嗎?可相鄰不遠鐵絲圍著的鎮辦煤礦怎么機聲隆隆,人影綽綽?
二
鎖王被請進辦公室,童鐵客氣地讓座,又沏了杯熱茶。
一個街頭擺攤的鎖匠受此禮遇,頗有些不安,兩只粗糙的大手反復搓著:“所長你找我有事?是不是又讓我開鎖?有事你盡管說。”
童鐵沖鎖王友好地笑笑,但目光凌厲,瞅得鎖王直發毛。“爺們兒,你是鐘晨的朋友,就是我童鐵的朋友,我就不繞彎子了。”童鐵一字一頓,“這一帶誰還有你這樣的開鎖本事?”
鎖王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這手活是蝎子巴巴獨一份。特別是開保險柜,我用耳朵一聽一個準,別人誰也不行。”
“那么,最近一段,你把技術教給誰了?”
鎖王眼底閃過一絲不安,猶豫一會兒說:“這個王八犢子肯定給我惹禍了。所長,我不是有意教他的。一個月前,他非要跟我學,我不干,他就天天到我攤上搗亂,整得我沒法做生意,實在沒辦法,我就教了他一招兒……”
鎖王告訴童鐵,這個人是他的侄子三鉆頭,這小子從小就坑蒙拐騙,這幾年又染上了毒癮。
童鐵帶人趕到時,鄰居說三鉆頭昨天讓120急救中心拉走了。追到醫院,急救科主任說,三鉆頭死了,今天早上發現的。
童鐵要過病歷仔細翻看,“呼吸系統衰竭?是吸毒過量引起的?”
主任點點頭:“這是原因之一,我們只能說個大概,確定致死原因那是法醫的事。”
三
人,一旦失去理智,往往就不計后果。如果不是接到孫克的電話,如果不是孫克做出與醫生一致的尸檢結論,童鐵會和以往一樣,慢慢讓燒焦的頭腦冷靜下來,可偏偏就接到了孫克的電話,偏偏孫克說了對結論不容置疑的話。恰在此時,李坤匆匆趕來,說他看清了,圣女灣湖心島上的神秘人物就是元氏三兄弟的打手姜東子。
童鐵想都沒想,帶人直撲圣女灣。
孟可正在這里召開一個重要會議。發展經濟,交通必須先行,這個瓶頸不打破,柳城經濟就不可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起飛。自從來到柳城那天起,她就為柳城沒有高等級公路多方奔走,求佛拜仙,省計委終于立項,建兩條交叉過境的省道,并在柳城境內率先動工。省公路設計院的專家已多次實地考察測繪,今天最后論證設計方案。孟可原想安排在市賓館,白書記建議上圣女灣,說那里有山有水,勾老板收費又不高。孟可想這樣也好,設計院的專家們的確很辛苦,順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他們放松放松。
孟可看到童鐵帶人奔到水邊,不由分說扯下摩托艇上的幾個人,駕艇向湖心島駛去。艇后,兩道雪白的波浪翻卷開來。湖心島上有什么?有童鐵想知道的情況嗎?孟可心中疑惑。
勾大富輕輕走進來,俯在白河身邊耳語幾句。白河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掛通田得懷的電話厲聲喝問:“田得懷,你要是不想干就言語一聲,要不就別指揮你的手下蠻干。圣女灣正在召開一個重要會議,難道也該你搜查嗎?是你撤了你的部下,還是我撤了你?”
孟可一驚。她不滿地看看勾大富,更不滿白河。其實就是童鐵真的失誤,設計院的專家們也沒受到任何驚擾,沒必要在會上這么大呼小叫。專家們的討論仍在熱烈進行,沒受絲毫影響。孟可盼著散會,想見童鐵的情緒分外強烈起來。
童鐵的行動再一次一無所獲。他不能讓田局長為難,他必須面帶微笑向勾大富伸出手去,說幾句道歉的話。
“對不起,勾總,我們接到舉報說你島上有人殘殺國家保護動物,也是例行公事。”
“沒事兒,沒事兒,其實是正好讓白書記看見了,否則我怎么也不會讓他知道的。大伙兒都是弟兄,都是為了工作嘛。”
兩只手用力握到一起,較著勁兒搖著。勾大富知道童鐵說的不是真話,童鐵更明白勾大富說的全是假話。
田得懷表情平靜地看著他們。司馬副局長在一旁說:“還是勾總大度,以后就當弟兄處吧,啊,童所長?”
“那是當然,勾總,請記住,我以后決不再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田局長錯了嗎?沒錯。委曲求全,為了求全,這是田局長和自己必須要受的委屈。自己錯了嗎?也沒錯。接到李坤的情報,他必然要做出這樣的反應,因為這個神秘人物太重要了。李坤錯了嗎?可李坤一個人監控四面環水的湖心島,必然有些地方照顧不到,當然不能埋怨他。一切只有自己扛起來。
回到醫院,孟可正拿棉球輕輕潤著夏荷干裂的唇。
童鐵沒有吱聲,坐在床邊,握著夏荷的手。孟可在另一邊坐下來,握著夏荷的另一只手,說:“童鐵,我知道你們有紀律。可我還是縣長,有時候向縣長匯報案情也不允許嗎?”
“按程序,向縣長匯報得我們局長,不過特殊情況下也不是不可以。”童鐵勉強咧咧嘴,那絲笑容終究沒擠出,“可是,你從來沒問過我案子的事。”
“那好,我現在問,一直以來,你所懷疑的對手就是勾大富,或者說是他的皇帝集團?”
童鐵點點頭:“沒錯。”
“不止是童舒的案子,圣女灣的殺人案、山花廣場的槍戰,還有政府大樓里那個想暗害我的人以及夏荷的被害都與他有牽連?”
“是的,還包括昨天死掉的三鉆頭,并且這只是暴露出來的。”童鐵說,“很有可能大河鎮煤礦還存在著一系列隱案。”
“大河鎮煤礦?”孟可吃驚地站起來,“有證據嗎?”
“暫時還沒有。如果真有問題,希望不會使你的威信受到影響。是你一手促成勾大富轉包了鎮煤礦,又把優秀民營企業家的牌匾發到他手上。”
孟可利落地攏一下頭發:“童鐵,我雖然看重前程,但還不至于正邪不分,如果你判斷正確,我個人的榮辱得失算什么?請你相信,即使付出再大代價,我也會堅定地支持你!”
四
尸體解剖室居然亮著燈,童鐵心里咯噔一下。
三鉆頭的死,孫克已給出初步結論,可那團陰影卻一直罩在心頭。難道世間真有這么巧合的事兒?他剛剛抻出條線索,就又斷了?
夜深,童舒伏在床邊打盹,對面屋里,兩名便衣剛換了班。童鐵悄悄出來,下到一樓,走過七拐八岔靜悄悄的醫院走廊,來到解剖室門口。想看一眼三鉆頭尸體的念頭存在于潛意識中,支配他一路走來。他知道,解剖室是鎖著的,可萬萬沒想到解剖室燈亮著,門沒鎖。童鐵警惕地瞅瞅后面,確信沒人,于是輕輕貼上門縫。
里面,冷藏柜開著,有白色涼氣絲絲冒出,三鉆頭的尸體已被移到解剖臺上,蓋著一層透明的塑料薄膜。解剖室一角,好像有個白影在晃動。
童鐵屏住呼吸,換了幾個角度,可白影隱在視線死角,無法看清。許久,白色身影終于離開墻角,走向解剖臺。靜靜的夜晚,讓童鐵記憶的底片突然曝光顯影,如果去了這個人的白大褂,這背影在什么時候曾進入自己的大腦?龍崗市局技術處的辦公區,因為全是恐怖的人體各部位待檢的檢材,即使白天也很少有人光顧,靜悄悄,靜悄悄如同這個深夜。沒錯,這十有八九就是那個身影!
由于激動,童鐵手一抖弄出響聲,那人一驚,急回頭問:“誰!”
來不及思考,童鐵舉槍破門而入,厲聲命令:“不許動!”迅速搜完身,扯下那人的口罩,童鐵更是吃驚,“孫克?是你?”
“童所,你搞什么鬼,嚇我一跳!”孫克一臉釋然。
童鐵卻仍然舉槍指著他,“孫克,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是敵還是友?”
“友,當然是友啦!”孫克忍不住笑了。身后是尸體,面前是槍口,孫克的笑與環境極不協調。
“那么,龍崗市局技術處的身影又是誰,童舒案子的物證哪兒去了?”
“童所長,我一直想跟你說,可總想先弄出點兒眉目。另外,我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前臺。我手都舉累了,可以放下了吧?”得到許可,孫克放下手,“童舒案子的物證是讓我給偷來了。用偷有點兒自貶,其實這不能叫偷,是在幫你。開始,你一直對這案子的鑒定耿耿于懷,我真對你有過意見,因為技術結論都是我們科搞出來的。后來你一直揪著這個案子不放,我就想,你也是老警察了,不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也許真有隱情。我知道你的矛頭指向誰,但當時沒法幫你。那天你去龍崗市局送檢材,我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錢處長出去送你,我就趁機進屋偷走了物證。為什么?因為你犯了一個不能原諒的錯誤,你當時不信任田局長,不相信我們技術科,可錢處長是誰的人你知道嗎?他是勾大富的拜把子兄弟,排行老七。你去找他鑒定,不是羊送虎口嗎?”
“那童舒的物證呢?”童鐵終于把槍收回腰間。
“現在仍在我的保險柜里。你的懷疑沒錯,童舒這個案子,罪犯不是二江子,劍宏在監獄犯人體檢時獲取了二江子的血,經過化驗已排除了他。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又通過一個三陪女得到了勾大富的頭發,可經過DNA檢驗,也排除了勾大富。所以罪犯一定另有其人,并且一定是個大人物,勾大富才寧可舍棄自己的弟兄死保這個人。”
“那當初你們的結論為什么鎖定是二江子?”
“對不起,童所長,這是我從警以來最大的失誤。排除二江子后,我反復回憶了第一次檢驗的每一個細節,最后確定某個環節出了問題。當時,司馬副局長讓我到他辦公室,當著我們的面,中心醫院的外科大夫秦天海給二江子取了血樣,然后交給了勾大富,勾大富交給武志光,武志光又交給我。司馬副局長還夸勾大富想得周到,省得我們動手。整個過程雖然很短,但他們一直談笑風生,其間我的注意力不夠集中。”
“你是說二江子的血樣在秦天海或勾大富手中調了包?”
“這對他們并非難事。因為這件事還沒有最終的結論,你正在全力搞其他幾個案子,怕給你帶來干擾,暫時沒告訴你。”
“那你今天來干什么?”
“那你來干什么?”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給了對方一拳。
孫克指揮童鐵,一會兒將三鉆頭的尸體側翻過來,一會兒又放平躺下。尸體本已僵硬,童鐵擺弄得有點兒吃力。孫克拿放大鏡仔細在尸體上慢慢移動著,從前胸查到后背、大腿、小腿、雙腳,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抬起頭,擦把臉上的汗,口中自言自語:“也許真是吸毒過量致死?”他輕輕將三鉆頭僵硬的胳膊向身體一側攏了攏,可一松手,三鉆頭的胳膊又伸了出去。孫克拍了一下,“兄弟,要是有冤屈快說,不然我可走了。”弄得童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人又費力地把尸體翻過來,高倍放大鏡再次慢慢在尸體上游走,最后停在腹部不動了。放大鏡下,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混在尸斑中,很難發現。孫克熟練地將帶紅點的一小塊腹肌切下,“如果能確定這是針眼,三鉆頭的死百分之百就是刑事案件了。”
“說說原因?”
“從三鉆頭的死因看,除了吸毒過量,還有一種可能是注射了R一號。沒有病的人注射R一號后,會使血糖急劇降低,最終導致呼吸系統衰竭。當時三鉆頭正在輸液,最簡單的方法是把R一號直接注入輸液管。可作案人還是在他的身體上注射,這說明他怕R一號不能發揮作用。由此推斷,作案人不懂醫學。”
“真的謝謝你,孫克!”來到外面,童鐵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真誠地向孫克伸出手。
“童所長,別謝我,其實我心里一直十分敬佩你,我沒有你這樣的勇氣和膽量,公開和對手較量,我只能默默地在暗處做一點兒有益的工作。”
孫克走出幾步,童鐵又叫住他說:“關于童舒的案子,建國和鐘晨曾搞過辨認,童舒在二十多張照片中一眼就認出是勾大富,所以你的這次檢驗我還是有點兒疑問,比如說勾大富的檢材到底是不是本人的?拜托你再搞次檢驗,這案子只要打開突破口,我們就有希望了!”
孫克點點頭:“我盡量想辦法,你等我消息吧!”
五
組織部宣布讓田得懷去省委黨校學習,由司馬副局長主持工作。與田得懷一起學習的還有建設局農業局等幾個局長,可那幾個人才四十多歲,是縣級領導的后備,而田局長卻年屆退休。
童鐵有些激動,要去找孟可。田得懷說:“不必了,這是組織部門的正常工作,誰說快退休的人就不能去學習了?”停了一下,田得懷寫下一串數字,壓低聲音說,“這個號誰也不知道,有問題就跟我聯系。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有時候,停止不前甚至后退幾步,是為了更快地前進。目前斗爭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柳城的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會躲過他們的眼睛。從讓我離開柳城的情況看,這是他們繼夏荷案子后的又一次反撲,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大致掌握著我們的破案進展,更說明我們已經揪住了他們的狐貍尾巴。這個時候,我將計就計離開柳城,一來可以麻痹他們,給你贏得寬松的氛圍,表面上你已不再搞這一系列案子,讓刑警隊明著折騰去;二來使我有更多機會向省廳向市局匯報。”
夜晚,童鐵讓妹妹回去休息,自己坐在夏荷床前,讀書給夏荷聽。影視劇里經常有這樣的情節,堅持不懈地對深度昏迷的人說話,最后終于發生奇跡。他知道這樣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不肯放棄。夏荷仍然雙目微合,毫無反應,只有監控儀不時嘟嘟響幾聲,顯示著夏荷一些生理指標的變化。
建國和李坤匆匆趕到。建國從包里摸出五本卷宗:“所長,齊了,犯罪事實斃他兩個來回也夠。”
“他的傷好了嗎?”
“大筋接上了,有點兒瘸,其他沒任何問題。”
童鐵說:“我先看卷,你們辛苦了,趕緊回家好好休息,等我信兒。”
建國起身,瞅瞅夏荷,猶豫一下說:“所長,童舒回學校了嗎?”
“勸她幾次,可這丫頭太倔,不肯離開半步,今天好不容易讓她回去休息一晚。你們的保密工作怎么樣?”
“沒問題,當地分局都不知道我們在干什么。臨走我還留下四名民警嚴密監視慕老黑和倪家兄弟。”
太陽又一次升起時,童鐵粗略翻完最后一本卷宗。他快速整理完閱卷記錄,向田局長做了詳細匯報。田局長指示,讓他坐在醫院病房里指揮,切不可到第一線沖鋒陷陣。童鐵又提出對司馬副局長的擔心。田局長立刻嚴肅了,警告他不要隨意懷疑自己的同志,特別是上級,末了又跟上一句:“司馬副局長會支持這次鏟除慕老黑的行動,不會拖后腿的。”
田局長話里有話,童鐵來回踱著步,他必須思考明白所有的問題,包括正確領會田局長的意圖才能指揮行動。
長期以來,柳城的兩股黑惡勢力相互爭斗,都想吃掉對方。開始時勢均力敵,后來勾大富弄了頂紅帽子,就借助個別警察甚至司法機關的力量來打擊慕廣。慕廣一方面對勾大富咬牙切齒,一方面也拉攏腐蝕個別民警,充當其保護傘。從卷宗上的情況看,涉黑的民警不止一人。建國查實的證據對慕老黑是致命一擊,這不正是勾大富所愿嗎?只要童鐵乖乖待在醫院,另一重要目的就不會暴露。
一切按計劃進行。夜幕四合,近百名荷槍實彈的民警和武警官兵分乘十幾輛地方車輛,在建國的帶領下,直撲大河鎮。
六
礦區慕老黑團伙十七名成員被一網打盡,抓捕過程中,李坤左胳膊被倪四刺成輕傷。建國帶幾名民警天天吃住在看守所訊問。晚上,經劍宏安排,他和高自強秘密訊問慕廣,可幾次交鋒,慕廣拒不交代和勾大富的爭斗。建國漸漸失去耐性,變得急躁起來。童鐵提醒他:“我們不能急,我們越急,慕廣就越不開口。現在我們已有了資本,我們有時間跟他磨。”
放下電話,童鐵見值班大夫護士吃了飯三三兩兩回到崗位,填寫病志或閑談。這是一天中醫護人員相對輕松的時段。他交代妹妹幾句,下了樓。
連日來,從一樓到七樓,住院部的護士大夫與童鐵都熟悉了,見面點點頭,有時間就聊幾句,沒時間就打個招呼。來到三樓時,童鐵先拐向左邊普外科療區,進了病房,李坤左小臂仍纏著沙布,甩著右胳膊在屋里來回轉圈。見了童鐵,他趕緊說:“童所,就讓我回去吧,建國他們那邊干得熱火朝天,可我卻困在這里看電視!”
“怎么也得拆了線再走。”童鐵握著他左腕輕抬,李坤雖然極力忍著,還是疼得直咧嘴。
出了李坤的病房,路過醫生值班室時,童鐵見里面坐著兩名實習醫生,隨口問護士:“今天是秦大夫值班吧?”
護士說他這幾天好像請假了,白天是科主任給代的。童鐵一怔。按道理他不該對秦天海產生疑問。這是個十分優秀的年輕人,醫院領導把他當業務尖子培養。所以那天,孫克說在司馬副局長辦公室取二江子血樣的是秦天海時,他沒怎么在意。秦天海也許是勾大富的一般朋友,甚至一般朋友也不是,因為勾大富不了解辦案程序,他讓醫院派個大夫去,也不是不可能的。按勾大富在柳城的聲名,秦天海即便想成為他的朋友,也不一定巴結得上。但是在三鉆頭剛剛被害后,秦天海就請了假,這是巧合嗎?
童舒打電話說,幾名院長到了病房。童鐵急忙跑上樓。
三名院長、兩名科主任及幾名腦外科專家正在那里交流,說一些童鐵聽來似是而非的術語,接著就去小會議室確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王院長握著童鐵的手說:“童所長,請你放心,我們有百分之百的力量,就一定做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童鐵客氣地寒暄幾句感謝話,心中仍想著秦天海,他對后面的副院長說:“普外科的秦大夫這幾天沒上班,培訓學習去了嗎?我剛才還想找他聊聊呢!”
副院長愣了愣:“沒有啊。他好幾天沒上班,怎么沒人告訴我?”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可別動真的,他可是我們警察家屬。”
一旁的小張護士噗哧一下樂了:“秦大夫沒走,我看見他了!”
童鐵心里咯噔一下,自己這幾天只盯著外科的大夫護士,身邊的反倒忽視了。送走院長,童鐵請小張坐下,讓她詳細說說情況。小張說:“那天,我晚上值班。大概是晚上十點多鐘,我回宿舍取本書,我的宿舍和秦大夫的在同一層。路過他門口時,我還聽到里面的談話聲,等我拿書回來,見秦大夫側出半身送心內科的一個大夫。”
“這是哪天?”
“大前天。”
“你怎么知道秦大夫送的人是醫生,還是心內科的,你認識?”
“不認識,我們醫院一千多職工,有很多不認識的。不過,那人穿白大褂,好像和秦大夫挺熟悉,出了職工宿舍樓,我遠遠看見那人進了住院部大樓,好像是去了心內科一療區。”
第十七章
一
冬夏和鐘晨終于查清了小河村煤礦倒閉的真正原因。
小河村村長李貴柱、社長石玉山經上訪終于討回公道,鎮煤礦承包人易主,被占耕地的第一批補償款很快到位,每戶少則一千多則五千。農民們放下心來,可第二批第三批補償從此沒了動靜。他們只見地下的煤源源不斷挖出來,礦上生產月報表的數字卻不上漲。這時他們才明白當初犯了常識性錯誤。以前的慕黑子一分錢不給,這種無賴依法告到真正管事兒的官員那里,一告一個準。可現在的經營者不是不給你補償,根據協議,出一噸補貼十元,我給你補償了,我就挖了這么多,你還想要多少?現在往外運的煤都是以前挖的。掌握不了人家真實的生產經營情況,你怎么告?而一群農民又怎么可能掌握鎮煤礦的生產情況?石玉山、李貴柱幾個只有自認倒霉。
小河村產優質煤的地方就這么大,既然告不了,就抓緊挖。加上上面三令五申要關停小煤窯,習慣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們有了緊迫感。勞力不夠,就招聘一批外來工,實行三班倒,和鄉鎮礦搶著地底下這點兒有限資源。可是好景不長,很快地底下就出了事,一名協議工在掌子面作業時,發生塌方被砸死了。一起打工的人開出賠償天價,鎮派出所的警察又來抓李貴柱,說要定責任事故罪,嚇得李貴柱帶著家小流落他鄉。社長石玉山咬著牙給賠了錢,收拾起這個亂攤子繼續干。誰知兩個月后又是一起礦難,這回一起打工的人不要賠償了,追著石玉山打,非要以命償命。派出所說他們管不了,石玉山只好逃亡在外,至今杳無音信。兩條漢子遠走他鄉,小河村人再也沒人敢提開礦了。之后又謠言四起,說村煤洞子里有鬼,過幾天就得抓個替死鬼。協議工一看礦荒了,不知誰提議拆礦山機械拿去賣了頂工資,大部分散去了,也有一小部分去了鎮煤礦。
巧合的是,這兩個死者都是南方口音,并且后事都是委托這里的親屬辦的,其中就有后來還在鎮煤礦上班的幾個人。
二
冬夏剛回柳城,得知天海要出國了,并且已辦好一切手續,要在省城東湖機場登機。
這天海搞什么鬼,悄沒聲息就要出國?雖然冬夏知道去國外深造是他的心愿,兩個人也因出國的事鬧過別扭,卻沒想到他走得這么突然。幾年的感情他真能說放下就放下,沒有一絲留戀?即便走,也總得提前打個招呼。冬夏鼻子發酸,淚水涌上眼眶。是不是朦朧中那種感覺得到了印證?莫非天海真收勾大富的錢了?
冬夏感到有些冷。
東湖機場候機大廳,人流熙來攘往,電子屏幕上滾動著飛往國內國外的航班信息。冬夏看表,又看電子屏幕,多少放下心來。她終于搶在飛往東京的航班起飛前到達了。她站在登機口,目光急切地一遍遍掃過人群。直到檢票登機的人走了一多半,秦天海才提著一只黑色皮箱匆匆走來。
“天海!”冬夏情感復雜地叫了一聲。
“冬夏,你來了!”秦天海愣了,“我走得匆忙,想給你打個電話就算告別了。”天海扶扶金絲眼鏡。
“你什么意思?干脆下了飛機再告訴我多好,省得我急著趕來!”冬夏說著,想到幾年的感情,想到這一別就遠隔重洋,淚水撲簌簌落下。蒙眬的視線中,冬夏突然感到有目光盯著這里,是監視的目光。她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一把拉住天海說,“快告訴我你做了些什么?怎么有人監視你?”
秦天海回頭看一眼,“不會吧,怎么會有人監視我呢?你們警察就是多心,看誰都不像好人!”
那監視的目光又掃向這里,很快一閃而過轉向一邊。冬夏堅信自己的判斷,她緊緊拉住天海:“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難道換不來你一句真心話嗎?”
天海有些為難,欲言又止。廣播在催促乘客登機,登機口的工作人員瞅一眼他們說:“先生女士,請抓緊時間登機。”
天海突然用力掙脫冬夏:“冬夏,你別生氣,我沒做什么違法的事兒,請相信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明白,等到了日本我給你打電話,再詳細解釋。”說著走向通道入口。
“天海!”冬夏提高聲音。
天海略一停頓,繼而加快腳步。就在他進入通道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冬夏的視線——鐘晨緊緊貼住了天海,童鐵隨后跟了上來。
冬夏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可感情上一時轉不過彎,嘴里不住念叨著:“童所,天海不會犯罪的,我了解他,他不會的……剛才還有人監視他。”
臨上車,童鐵輕輕拍拍也要跟上車的冬夏:“你坐后車吧。”
出了省城,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車速降下來,冬夏望著車窗上流淚一樣的雨水和天地間扯不斷的雨絲,欲哭無淚。
前車上,童鐵單刀直入:“天海,你欺騙的不僅僅是冬夏的感情。同時我還要告訴你,你已邁入了犯罪的深淵。”
“我沒有,他們的事我根本沒參與!”秦天海驚慌地辯解。
“好吧,我來提醒你,二江子的血樣誰取的?”
秦天海怔了一下,舔舔干裂的嘴唇:“二江子的血樣是我取的,當時勾總,不,勾大富說去配合警察辦案,我就帶上器械去了。當著很多警察的面取的,取完就交給了他們,這很正常啊。”
童鐵故意漫不經心地說:“其實,這都不是我想聽的,我最想聽的是三鉆頭的死因,明白嗎?”說罷,童鐵銳利的目光逼視著秦天海。
秦天海低下頭:“有一次在一起吃飯,無意中談起了你們警察破案,說到什么樣的殺人方法能難住警察,我隨口說了R一號,誰知他們竟記下了。R一號是非處方藥,但也不是非常難搞到。三鉆頭死的那天傍晚,勾大富打電話說元老二給我送護照,出國的手續全辦完了。我十分感激他,就到大門口接元二。我們醫院制度嚴格,患者家屬探視都有時間規定,外人是不容易進來的。我們宿舍樓也在住院部一邊,要求同樣嚴格。誰知那天門衛見我們倆嘮得親熱,沒有登記。到了宿舍,元二一頓天南海北地侃,深夜也沒有走的意思。因為當晚我值副班,十點多時到衛生間洗手換衣服。可等我出來時,元二不見了,床頭柜上放著護照和十萬塊錢。我探頭一看,只見元二穿白大褂的背影。我以為他開玩笑穿走了我的大褂,回頭看我的還在,我感到蹊蹺,想叫住地,但看到柜上的錢和護照,又忍住了。第二天早晨就聽說三鉆頭死了,我想這事肯定是元二干的。我不想惹上是非,就急著出國,只要出了國一切就煙消云散了。”
“你知道勾大富在監視你嗎?”
“不會吧,他監視我有什么用?”
“你是他犯罪鏈條上的又一個知情人,只要你出國的動作稍慢一點兒,或者他認為你活著可能給他帶來危險,他會隨時干掉你。”
接到童鐵的電話,田局長指示,對勾大富可先行傳喚,控制起來,強制措施等龍崗市人大批準后再辦,他和省廳刑偵處的領導隨后就到。
回到縣局大院,大雨變成了雨霧。冬夏下車,猛然見秦天海手腕上的手銬,險些一頭栽倒。“童所長,你是不是搞錯了,不可能啊!鐘晨,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鐘晨只得把臉別向一邊。冬夏沖到秦天海身邊:“天海,怎么回事?告訴我!”
“冬夏,對不起……”秦天海無奈地搖搖頭。
三
龍崗市武警支隊一個加強中隊的官兵荷槍實彈趕來了,二百名刑警、交警、派出所民警迅速集結完畢,一份份抓捕名單迅速發到各行動小組帶隊領導手中。
這時,司馬副局長匆匆趕來:“童所長,有什么行動嗎?”
“田局長命令我們參加一個特殊行動。”
“特殊行動?我怎么不知道?田局學習去了,現在可是我主持工作。”
“是你主持工作,所以才讓你坐鎮機關,我可是公安廳越級下令讓指揮這次行動的。不信你看這武警,沒有公安廳協調,我怎么能調動他們?”
司馬副局長不好再說什么。童鐵跳上警車,帶領二百多人直撲皇帝大酒店。
在童鐵率人包圍皇帝大酒店的同時,鐘晨、李坤帶領十幾名武警按計劃清查圣女灣度假村。湖心島上,只有一位老人給野生動物投食,不見元氏兄弟和姜東子的蹤影。盡管這次更加仔細,依次搜過一座座別墅,除幾名服務人員再無他人。
一號別墅也是空空如也,樓上樓下靜悄悄,逐個房間搜完,鐘晨、李坤面面相覷。
“難道走漏了消息?”李坤疑惑地問。
想到冬夏說有人監視秦天海的話,鐘晨說:“消息肯定走漏了,或者說他們早就預感到我們要動手了。”
皇帝大酒店被圍個水泄不通。各行動組的負責人按預先分工,分別沖入不同樓層不同房間。元老大被擒、元老三被擒、幺雞被擒、何東子被擒……對講機里,各組長不斷報告著戰果,名單上排在前面的二十幾個人大都抓獲,特別是意外抓獲了元氏兩兄弟。根據掌握的情況,管理大酒店的是幺雞和何東子,元氏三兄弟在圣女灣度假村。看來元氏兄弟已深得勾大富信任,進入了皇帝集團的核心。既然在這里抓住了元氏兄弟,元老二很可能也藏在這里,鐘晨和李坤的行動不會有大收獲。童鐵舉起對講機,命令所有參戰民警注意尋找元二。
話音剛落,對講機里就傳來建國急切的聲音:“所長,我在五樓發現元二向樓上逃竄。”
大兵壓境,皇帝集因原來不可一世的人物都乖乖束手就擒。上次建國帶人只清查了幾個房間,就被田局長的命令調回,一直使他如鯁在喉。這回他一沖進大廳,就示威一樣乘電梯直上頂樓,然后又檢閱一樣各樓層轉悠。下到五樓時,他一出電梯就發現元二向樓上跑去。建國邊報告邊追。
上到頂層,建國把電梯鎖住,拎槍守在樓梯口,他自信元二再快也快不過電梯。果然,不一會兒,元二氣喘吁吁跑上來。
“元二,你往哪兒跑,老子在這兒等你多時了。”
元二吃了一驚,急忙掉頭往回跑,建國抬手一槍,子彈在白鋼扶手上躥出一溜火星,槍聲在整個大樓里回蕩。
“所長,我守在樓頂出口,元二從十八樓下去了。”
童鐵帶一隊武警從樓下一層層搜上來,每搜完一層,就在樓梯口分別布上兩名哨兵。他們挨個兒房間清查著,樓梯旁這個房間,一側墻壁有點兒不太對勁兒,那幅大壁畫和墻壁結合得不完美,似有一條縫隙,童鐵用手一推,縫隙突然變大。
密室!這是一間密室,他立刻聯想到對楊丁的失敗抓捕。產生聯想的一瞬間,里面猝然沖出人來,速度太快,快得童鐵沒有反應的時間,他只覺得面前寒光一閃,左手便本能地抓住這道寒光。身后兩名戰士手疾眼快,掄起槍托狠狠將元二砸倒在地上。
因為沒有大收獲,鐘晨和李坤已經趕了回來。鐘晨惦記著冬夏,不知她是否參加了行動。李坤一直對湖心島上神秘失蹤的打手姜東子耿耿于懷,他認真審視一遍被抓的嫌疑人,沒有姜東子。他不甘心,想起姜東子是個老粗,也只能干些粗活,就直奔廚房。很快,李坤興奮地跑出來,身后武警戰士用槍抵著一個人,童鐵知道那人肯定就是李坤一直念念不忘的姜東子
雨,仍不停地下著,二十幾名犯罪嫌疑人分別被押上警車,臨時又調來一輛中巴,把清查出的三陪女帶回去審查。女警人少,搜身的速度太慢,男警們干著急幫不上忙。風雨中,一個身影惹人注意,這人沒穿雨衣,濕漉漉的警服緊貼在身上。
是冬夏!
童鐵走到她跟前說:“冬夏,我們是警察,所以我們注定要比別人承受更多的人生磨難和心理重負,這一點在你穿上警服那天起,就該牢記!”
冬夏用力點頭,淚水混著雨水在蒼白的面頰上流淌。
四
勾大富跑了,楊丁也沒音信。
經省廳上報,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迅速發往全國。童鐵感到這案子破得有點兒夾生,領著一個龐大的訊問組不分晝夜工作在看守所。皇帝集團一樁樁令人發指的犯罪事實終于大白天下,勾大富涉嫌的另幾起惡性案件也大致查清。
圣女灣度假村小土豆被害案是楊丁帶幺雞幾個人干的。勾大富早就注意到城郊元氏兄弟的實力,更覬覦圣女灣這塊寶地,加上白河愛垂釣,建成度假村后,又可以討白歡心,一舉數得的買賣勾大富怎能不做?他先讓人物色來流浪兒小土豆,然后又讓小土豆去偷魚,姜東子發現后把小土豆打翻在地,但他絕不想把人打死,只打算教訓幾下。誰知剛踢幾腳,就見一伙人舞刀弄棒奔來,嚇得姜東子敢緊跑了。這伙人卻沒追他,反倒對躺在地上的小土豆一陣猛打,然后忽哨一聲散去。姜東子回來一看人死了,頓時魂飛魄散,趕緊逃之夭夭。元氏三兄弟見惹上官司也傻了眼,勾大富一番威逼利誘,又以擺平這起人命案為誘餌,以很低的價錢兌過圣女灣。元氏兄弟也樂得投靠勾大富這棵大樹,死心塌地跟他干起來。
山花廣場槍戰是慕黑子先下的戰書。大河鎮煤礦易手后,慕黑子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組織手下人跟勾大富約定了時間。勾大富當然不能示弱。槍戰就在光天化日下發生了。由于慕的人少槍破,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正巧武志光趕到,何東子和幾個小嘍啰的口供證實,向武志光開槍的就是楊丁。山花廣場失敗后,慕黑子仍然不服,尋機報復,這回勾大富先下手為強,挑了他的大筋。
夏荷被害案是元二領人干的。情況和童鐵分析的一樣,元二先買通了無業游民三鉆頭,租下童鐵斜對面的住宅。經過連續觀察,發現那天上午夏荷獨自在家擦玻璃,他們闖進屋,夏荷被元二推到窗外,雙手卻本能地抓住窗臺。元二上前連擊兩下,夏荷指骨骨折,摔下樓去。之后,元二又利用秦天海的關系秘密潛入醫院,殺死了三鉆頭滅口。
童舒的案子目前存疑。孫克打來電話說上次檢驗的正確性不容懷疑,所以作案人肯定不是勾大富。
政府大樓系列縱火未遂案件,目前存疑。
小河村煤礦的死亡案目前存疑,就連慕黑子的供述也是道聽途說。不過他供述的另一個情況引起了童鐵的興趣。慕黑子說他曾在大河鎮上看見過楊丁,而時間是在確定楊丁涉槍逃跑之后。看來楊丁沒有跑遠,那么楊丁會不會和勾大富在一起呢?
聽完匯報,田局長指示,不要背上這三起暫時存疑案件的包袱,要進一步擴大戰果,立足現有幾十名涉案分子深挖深查。
夏荷仍在昏迷中。
童舒回校迎考去了。開始她說什么也不肯離開,童鐵把她拎到走廊里一陣吹胡子瞪眼,她才吞吞吐吐地說:“那……那嫂子萬一這幾天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
童鐵才明白這個傻丫頭的心思。他叫來李主任,得到“半月之內肯定沒危險”的保證后,童舒才含淚返校。
回到所里,童鐵翻出以前的警情登記簿,兩名失蹤者的姓名赫然在目,先是安徽安慶的王寶根,后是四川峨眉的李海平,前后僅僅相差一個多月。尋人啟事完好無缺地貼在警情登記簿背面,由于受潮,兩張照片已微微發黃,照片上王寶根年長些,李海平還很年輕。
鐘晨也記起當時的情況,前一個是建國幫助調查的,后一個是自己和冬夏查的,但沒什么結果,他就做了登記,讓那個年輕婦女再到別處訪一訪。派出所里,這類尋人和求助的事很多,沒有新線索,這事就放下了。
童鐵說:“這兩起失蹤能不能和小河村的礦難有關?”
第十八章
一
鐘晨、冬夏二進小河村。敲開玉鳳家門,玉鳳吃了一驚,多少有些緊張。來到東屋,發現他們正在吃飯,玉鳳的兒子小鐵蛋坐在炕里。玉鳳招呼說:“你倆還沒吃飯吧,快坐下來,我去加碗筷。”
鐘晨意味深長地瞅著玉鳳說:“嫂子你可失言了,不夠意思啊。”
“我……你說的話我咋不明白?”玉鳳手扯著衣襟。
鐘晨拿筷子敲敲碗:“嫂子,讓玉山大哥出來吧,我們要是來抓他的,早就到西屋把他揪出來了。”
冬夏這才發現,桌上多了一副碗筷,碗里還剩半碗飯。
玉鳳臉騰地紅了,“大兄弟,我不是信不過你,是玉山他心里不落底兒。他昨兒個晚上一回來我就勸他,剛才我還勸他明天去城里找你們呢!玉山,客人來了,還不快出來!”
石玉山搓著兩只大手,嘿嘿笑著從黑著燈的西屋出來,“都到家里了,我還躲著,怪對不住你們。”
“可這也不能怨俺家玉山,礦上人追著打,派出所一整就提溜去,后來又說要抓笆籬子里蹲幾年,嚇得玉山有家不能回,我……我這日子……”玉鳳終于說不下去,嗚咽起來。
“大哥,讓你受委屈了!”鐘晨拉玉山坐下。
想到流浪的日子,石玉山也落下淚來,哽咽著說:“我知道你們是好人,不是不相信你們,是怕你們管不了我的事。”
當冬夏把兩張照片放到石玉山面前時,石玉山瞪大雙眼說:“對對對,就是這兩個人,肯定沒錯。年歲大的姓王,年歲小的姓李,我跟他們一起干過幾次活。意外發生后,都是我幫著換的衣裳。”
“這不是意外事故。你是無辜的。”鐘晨長長呼出口氣。現在可以肯定,那伙追著石玉山打,向村煤礦要錢,自稱死者家屬的一伙人是假冒的,否則就不能解釋死者的兒子、妻子去派出所尋人的舉動。就像童鐵推斷的那樣,勾大富為了擠黃村辦煤礦,獨享大河鄉地底下這塊有限的資源,先后安排人到站前廣場招聘了兩名單身外出的打工人員,然后尋機害死打工者,偽造礦難。
“向所長匯報,馬上行動,抓捕還在鎮煤礦的幾個兇手吧!”冬夏有些急不可耐。
“我們還應該到現場去查查。”
聽說下煤洞,玉鳳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石玉山沒吱聲,到倉房取來礦工服,開始默默穿戴。
二
一進礦井,冷颼颼陰森森的恐怖剎時籠罩全身,加上這里死過人,又長期廢棄,還有鬧鬼的謠言,更平添了許多駭人氣氛。盡管冬夏一貫以膽大自居,此時也感到頭皮發麻,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礦燈長期不用,方才充電時間又短,燈光昏暗。為了省電,鐘晨冬夏閉了開關,打開手中的強光手電。三個人拉著手,依次順窄窄的小鐵軌向深處走去。拐過幾個大慢彎,石玉山停下來,“這可能是第一個現場,后來又往深里采,有點兒認不準了。”
鐘晨仔細照著每一塊巖壁,沒發現什么,遺憾地搖搖頭:“現場破壞了。”
石玉山說:“里面那個沒破壞,死了人就停工了。”說罷繼續領他們往里走。
漸漸地,冬夏感到胸悶氣短。看看前面兩人,呼吸仍很平穩,心想這可能就是生理承受力不同吧。她抓緊鐘晨,加快腳步。正走著,前面的石玉山突然說:“不好,快靠邊!”話音沒落,中間的鐘晨一下沉下去,把冬夏帶個趔趄。
冬夏一驚,手電光晃過,發現石玉山吃力地抓著緊貼巖壁一側的鐵軌,鐘晨在水里努力撲騰著雙手,使自己不至于立即沉下去。冬夏急忙趴下,左手抓住浸在水中的窄鐵軌,右手盡力伸向鐘晨,夠了幾下卻沒夠著。冬夏感覺這坑很深,鐘晨又穿著笨重的礦工服,只要沉下去,就可能永遠冒不上來了。
緊急關頭,冬夏咬緊牙關,另一只手也抓住鐵軌,迅速側轉身,把整個身體突然拋向水坑中央,大聲說:“快抓住我!”
鐘晨一把抓住冬夏的腳脖子,但沒馬上用力,他怕把冬夏也扯進水坑,那樣兩人都完了。他邊撲騰邊問:“冬夏你抓牢了嗎?”
“抓牢了,快!”
鐘晨一用力,幾下躥到水坑邊,抓著鐵軌大口喘氣。石玉山目睹了方才的驚險一幕,對這位年輕女警肅然起敬。
三人歇了一會兒,冬夏騰出一只手,拿手電向前晃了晃,見巖壁一側的鐵軌浸在水里不深,在水中畫個弧線又從坑那邊冒出來,向前延伸而去。三人抓住鐵軌渡過大水坑。
鐘晨的手電掉水里了,冬夏便走在中間。上岸,冬夏冷得不住地哆嗦。鐘晨心中充滿無限憐愛,嘴上卻說:“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人,今天可好,成了美人救英雄,慚愧啊慚愧。”
“你閉嘴吧……就這點兒能耐還英雄呢!”
“哎,冬夏,我其實不該在這時提這么嚴肅的問題,嫁給我吧,好讓我用一輩子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正經點兒。”
冬夏這句話讓鐘晨好一陣狂喜,是讓他求愛時正經點兒?還是說平時正經點兒她就會愛上自己?他想再問一句,石玉山卻說:“到了,就是這兒了。”
所有的燈都用上了,巷道頂上,巖石錯落有致地咬合在一起,木梁支撐得十分牢固,兩側不高的巖壁很光滑,又有木腿支護,即使落下—兩塊碎石,頭戴安全帽的礦工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無論有多么豐富的想象力,這里都不可能砸死人,除非人力所為。兩人又仔細勘查地上,見一堆亂石上尚有噴濺狀的干涸血跡。冬夏拿相機拍照,鐘晨將幾塊帶血跡的石塊小心裝在物證袋里。
往回走時,冬夏突然哎喲一聲跌倒,幾個人嚇了一跳。鐘晨急忙拉她,問傷著沒有。冬夏覺得不對勁兒,拿手電仔細搜索著腳下,發現是被一根帶子絆倒的。她用力一拽,帶子好像長了根。她蹲下,雙手麻利地扒了一會兒,使勁兒拽,一支纏了塑料紙的雙筒獵槍被拽出來。
“天哪!我們緝槍治爆,他們竟把槍藏在這里,我敢肯定下面還有。”鐘晨笑著對冬夏說,“這回你又立功了。”說著和石玉山一起蹲下,奮力扒開亂石。
很快,十八支雙筒獵槍赫然呈現在面前。
三
田得懷最終決定,終止釣魚計劃。
他原定留著大河鎮煤礦不做大動作,是想麻痹勾大富,從中發現線索,即使抓不著勾大富,起碼抓住楊丁。現在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一是逮捕白河的審批手續將很快辦完,一旦查證屬實,抓不抓白河就不是田得懷左右得了的。如果抓了白河,留下個煤礦勾大富也不會回來。二是為了穩定柳城大局,也必須盡快結束大河煤礦這種混亂狀態。更重要的一點是,鐘晨、冬夏落實了最后兩起命案,主要涉案嫌疑人除楊丁外,其余四人目前全隱藏在煤礦,如果稍有不慎,不但釣不著魚,反倒會驚了這幾個人,給下一步的抓捕帶來更大難度。
遠在小河村的鐘晨并不知道形勢變化,接到童鐵速帶石玉山到大河鎮政府集合的命令后,不住嘟囔:“不釣魚了?為什么?”
“哪兒來那么多為什么,讓我倆去就趕緊去!”冬夏白他一眼,加快了腳步。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石玉山等在路口。為了保密,石玉山一出家門就進了苞米地,一路繞過來的。這時,就見玉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這條小道也通向他們福利院。
“玉曉,有什么事?”冬夏急忙問。
玉曉顯然急著趕路,沒發現苞米地邊站的人。見了他們又是高興又是著急:“太好了,太好了,快!鐘叔叔,李阿姨,我正急著回去打電話,楊……楊爹,楊爹……”玉曉跑得太急太累,蹲下嘔吐起來。
冬夏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好孩子,慢慢說,出什么事了?”
“楊爹……我看見了!”
鐘晨笑嘻嘻地說:“嗨,這孩子哪里又認了個爹?我和阿姨對你這么好,讓你認我當爹,認阿姨當媽,你說什么都不叫,今天嘴咋這么甜?”
冬夏狠狠踢了鐘晨一腳,“孩子都跑虛脫了,你還沒個正經!”
玉曉終于緩過氣來,“阿姨,我看見楊爹了,皇帝酒店的那個。”
“什么?楊丁!”鐘晨一把拎起玉曉,“你說的是楊丁?”
“小土豆說他們都叫他楊爹,他們都怕他。”
“他在哪兒?”
“南山溝里的蛤蟆塘。”
鐘晨和冬夏趕到南嶺時,已過晌午。他們在幾個溝岔先后發現三處蛤蟆塘,十分肯定地排除最外的一處,中間這處存疑,揀樹高林密、最有可能的里面這處潛伏下來。
溝底是看蛤蟆的小屋,他倆悄悄摸到小屋前二十多米遠。小屋沒人,鐵鍋里水還冒著一絲熱氣。現在沒人,傍晚他一定能回來。兩人返回西側小山包半坡,決定在此蹲守。
這小山包孤零突兀,溝底的溪水環繞多半圈,視野十分開闊。鐘晨又試著撥童鐵的電話,偏僻的山野,還是沒有信號。抓這個重案嫌犯,人少了一點兒。他們只有寄希望于石玉山和玉曉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太陽終于下山了。冬夏不住地輕輕伸胳膊蜷腿,鐘晨也活動著有點兒麻木的手腳,掏槍推彈上膛。
冬夏突然問:“他會有槍嗎?”
“最起碼有獵槍。”
“鐘晨,求你件事,怎么樣?”
此時此刻,冬夏的嫵媚笑臉與環境極不協調,鐘晨莫名其妙。“你求我?”
“你把槍給我,我先上。”
“開玩笑吧,不行,絕對不行,這種事你想想都犯錯誤。”鐘晨搖頭的勁兒很大。
“你別忘了,我在學校時可是神槍手。”冬夏有點兒急。
“我的水平也不賴呀,再說,你神槍手我也沒看見。”
“你……”冬夏氣得把頭扭向一邊。
鐘晨見她真生氣了,只好說出他的心里話:“你別生氣,咱換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我,會怎么做?你雖然是警察,可也是女人。我怎么可能讓你先上?”
有柔柔的、軟軟的情感從冬夏心底升起,周身徜徉在這情感中很舒服很愜意,她溫情地看了鐘晨一眼。遺憾的是鐘晨沒有看見,因為此時,他已發現了情況。
山下小道上,濃密的樹枝一抖,鉆出一個人。這人腳穿水靴,顯得很笨重。冬夏第一反應是他不是純粹的山里人,山里人上山是不習慣穿雨靴的。距離近了些,冬夏看清,這人果然背著一支獵槍。“鐘晨,你認識楊丁嗎?應該是他吧!”
鐘晨指壓嘴唇示意她噤聲,屏住呼吸注視著這人的一舉一動。當這人終于走到一片相對空曠只有幾棵大樹的溪邊時,冬夏首先認出了他。“這不是政府大樓里那個人嗎?扒了皮我也認得他的骨!”冬夏狠狠地吐掉嘴中的草棍。
“是楊丁,沒錯!”
楊丁終于繞過小溪,沿著塘壩邊的小路走進小屋。進屋前,他還在門口警惕地踅摸了一圈。小屋沒后窗,堵住門就有了取勝把握,這是他們剛才就偵查好的。
兩人靜悄悄貓腰接近,當走到密林邊緣,前面十幾米再沒什么隱蔽物時,突然飛身躍起沖向小屋。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楊丁,這個狡猾的家伙預感到末日將近,做了最壞打算,在距離小屋七八米遠的外圍,纏了一根綠色細尼龍繩,繩上還系了幾串響鈴。
鐘晨、冬夏就是被這細繩絆倒的,緊接著鈴聲大作。砰的一聲,小屋里打出一槍。好在他們借著慣性摔倒在窗下,沒有傷著。鐘晨就勢收縮身體,“楊丁,你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砰,小屋里又射出一槍,緊接著又轟隆一聲。鐘晨感覺不對,一抬頭,發現后墻上開了個洞,楊丁的身影一晃不見了。狡猾的楊丁竟設了暗窗!
兩人來不及多想,繞過小屋,窮追不舍。然而,枝繁葉茂的樹林中,抓捕一個人談何容易。他們只能遠遠地透過灌木叢的晃動來確定楊丁的逃跑方向。視線稍好時,鐘晨果斷舉槍還擊,多少遲滯了楊丁的逃跑速度。他們一路緊攆,越過小山包,跳過小溪,翻上山嶺,跨過蛤蟆圍子,鐘晨眼前突然一亮,前面幾十米是只有幾棵大樹的空曠地帶。
鐘晨再次射擊。楊丁不敢再往前跑,就近躲到一棵樹后還擊。
子彈貼著冬夏耳邊飛過,她一驚:“鐘晨,他還有短槍!快,你把槍給我!”
“你是女的!”鐘晨舉槍還擊,把楊丁壓回去。
山林里一下安靜了,短暫的寂靜讓他們感到時光的漫長。鐘晨隱在兩棵樹之間,緊張地盯著前面。現在他已完全掌握了主動,楊丁只要再探出頭或往前跑,必將完全暴露在他的槍口下。
終于,先是黑洞洞的槍口,接著閃出楊丁半個頭。鐘晨果斷射擊。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第一槍從楊丁的頭皮擦過,鐘晨寄希望的第二槍卻沒響,他一驚,才發現槍機沒有回位,沒子彈了!光顧打,他忘記自己槍里只有七顆子彈。就在他一驚的瞬間,感到渾身震了兩下,胸口灼熱。但他絲毫沒在意,著急地大叫:“冬夏,我沒子彈了!”
冬夏的頭嗡地一下就大了。焦急中,她猛然想起兜里沉甸甸的鑰匙串,想起那枚黃黃亮亮的子彈。她迅速掏出,飛快卸下小鐵環。這顆子彈與普通子彈的區別僅是尾部外緣多了個小洞,引火帽依舊十分飽滿,應該能用。她急忙把這顆曾陪伴自己走過一段漫長時光的愛情信物遞上,卻發現鐘晨已軟在樹下,胸口洇紅一片。
“鐘晨!鐘晨!”冬夏將他緊緊攬在懷里,用手捂著他汩汩冒血的胸口。
砰,砰,槍聲終于從幾個方向響起,童鐵得到玉曉的情報,安排建國帶人執行礦上的抓捕任務,自己領著李坤、高自強等人迅速趕來。
密林中,童鐵和高自強交替掩護著向前逼近,李坤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怎么樣了?”
“李坤,快把槍給我!”
李坤看冬夏瞪著血紅的淚眼,急忙把槍遞上。冬夏一手攬著鐘晨,一手舉槍瞄準。由于童鐵和高自強從另一個方向逼近,使楊丁大半個身子暴露在冬夏的槍口下。
冬夏半跪在那兒,側著身,一副氣定神閑。砰砰,槍響了,子彈擊中楊丁的右腕和右腿,立刻將其掀翻在地。童鐵和高自強迅速撲上去。
冬夏丟下槍,又用力搖著鐘晨,呼喊著。鐘晨想努力睜開眼,但他感到眼皮太沉重了,終于沒有睜開,沒能看冬夏一眼。冬夏的淚撲簌簌滴落在鐘晨臉上,“你應該把槍給我,你為什么不給?”
鐘晨嘴角翹了翹:“冬夏,原諒我不能給你,你是……女……”鐘晨的聲音終于沉下去。
四
圣女灣水庫的景色仍然美麗,山環水繞,亭臺樓榭,只是近日冷清了不少。
白河仍端坐在那里釣魚。這個混跡官場多年,圓滑世故又老謀深算的人最后的決定還很明智,他沒有選擇逃跑,他知道在這片國土上,自己是逃不掉的,更何況他不比勾大富。當了一輩子官,離開了柳城,離開了官位,他沒有謀生的手段,生存就立刻成問題。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等,在度日如年地等,在惶恐地等,等待自己的末日,等待這一切輝煌永遠結束的時刻。
這一刻終于來了。
童鐵帶人一步一步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來。白河回頭傲慢地看了看他們:“年輕人,別嚇跑了我的魚!”
童鐵等人在相距十多步的地方停下。就這樣,童鐵背手,建國、李坤叉腰,冬夏雙手交叉胸前,三男一女四名警察默默站在他們昔日的書記身后,耐心等待著。他們有足夠的耐心陪這位昔日的領導放松,然而,白河的心并不輕松。憑身份地位,抓自己怎么也得來個副廳長吧,最次也得市局的局長吧,那才和自己平級。
“楊局長不親自來,田得懷為什么不來?”
“只要涉嫌犯罪,有領導簽批就行了。”童鐵淡淡地說。
白河心中浸滿悲哀。一個小小派出所長竟敢這樣和自己講話,為什么?更悲哀的是他意識到,讓這個小所長抓起來后,不光涉黑問題要受到追究,皇帝大酒店的骯臟事件將大白天下,貪污受賄的事實也會被揭露。那時,檢察院的人也會用這樣的口氣跟自己講話的。
突然,平靜的水面鈴聲大作,一支海竿被從架上拉到水里,看來是條大魚。白河拿起魚竿,收線放線,在岸邊來回走著。水中的魚乖乖帶著魚線畫著“8”字,幾個回合后,大魚累了,慢慢被拽到岸邊十來米處,翻了白肚皮。大家都看清了,是一條近一米長的大草魚。
冬夏說:“果然是條大魚。”
這時,大魚突然躥起,向水中沖出十幾米。
“這叫草魚猛三躥。”白河再次快速收線,把魚拖到淺水區。
童鐵將魚抄入網中。白河接過抄網,用手撫摸著光滑的魚身,說:“這是我一生中釣到的最大一條魚。”
童鐵說:“被釣上的,都是貪吃的魚啊!”
白河一怔,拿起小剪刀咔嚓一下剪斷魚線,將抄網一翻,送魚入水,大草魚打個水花沉下去,漫漫游走了。
白河開始收拾魚具,他的話突然多起來,似對童鐵幾人,又似自言自語。“釣魚要有必備的五大件,就是竿、線、鉤、漂、墜,竿分海竿、手竿,還要匹配小件,海竿配線輪,長竿配大輪,短竿配小輪,鉤有串鉤、雙鉤、爆炸鉤,會釣魚的人必須會看漂相、餌態和餌重……”白河絮絮叨叨地說著,末了又問,“你們會釣魚嗎?”
“可惜,我們當警察的沒這份閑情逸致。不過我想告訴你,為了討你歡心,弄這個能釣魚的度假村,勾大富讓一個流浪少年做了你這愛好的殉葬品。”
白河臉上的肉哆嗦了一下。他終于仔細認真地收起漁具,裝入袋中,又從水邊拎起漁護。童鐵看到漁護里空空如也,沒有一絲收獲。
五
由于涉案人多,影響巨大,省政法委牽頭,公檢法協調溝通,皇帝集團和天河集團的案子進入特別審判程序。一時間,省市公檢法部門的工作人員云集柳城,起早貪黑,馬不停蹄地工作。
這天上午,孫克興沖沖地趕來,把一張檢驗報告單放到童鐵桌上,“童所,這回我可幫你大忙了!”
童鐵拿起翻了翻,見上面的術語太多,翻到最后的結論:經DNA檢測,送檢檢材一致,各項數值相符率達99.99%,可以確定是同一個人。
童鐵抬起頭,疑惑地問:“這是童舒的案子,血樣是誰的?“
“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排除了勾大富,我就一直懷疑他,可又不敢懷疑他。”
“到底是誰?”
“白河。”
“什么?”童鐵一下跳起來。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堂堂縣委書記竟干出這等傷天害理的勾當。那么,在皇帝大酒店,白河由勾大富安排,又上演了多少出這樣的丑劇呢?
童鐵極力控制住情緒:“那童舒的指認呢?”
“這很好解釋。童舒當時是昏迷狀態,具體是誰她不可能知道。第二天早晨,不管勾大富出于什么動機,他挨近童舒時童舒剛好醒來,所以童舒一直十分肯定地指認勾大富。”
看守所壁壘森嚴,管教們步履匆匆。今天給行刑死囚準備的是餃子。劍宏說起程的餃子回家的面,童鐵說其實吃面也滿好,對這些死囚來說,今天是起程還是回家呢?到了另一個世界,但愿他們那罪惡的靈魂能夠找到家門,有所皈依。
驗明正身完畢,就要與家屬會面時,慕廣突然提出要求,一定要見見童鐵。
“見不見?如果不想見就不用理他!”劍宏說。
童鐵說:“一定要見,將死之人,我們還是盡量滿足他的要求吧。”
見了面,慕廣吐掉嘴里的煙頭,“童鐵,我他媽佩服你,更恨你,你他媽干嗎沒把勾大富抓住,干嗎不讓他和我一塊兒死?”
童鐵又給他點上一根煙,“勾大富早晚有這一天,他也會像你這樣站在我面前。但你記住,這不是為你實現心愿,而是伸張正義。”
“我不管你什么狗屁正義,我就想讓勾大富也一起死。我跟他斗了一輩子,原來想出去后再拼個魚死網破,誰知卻讓你攪和了。現在他跑了,我被槍斃,這不是他贏了嗎?我他媽的真不甘心啊!”
外面催促慕廣與家屬見面,慕廣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慕廣突然急轉身撲通跪下:“童所長,我這輩子沒給誰下過跪,我慕黑子給你跪下了,求求你一定抓住勾大富,這樣我們就算打個平手了。要不,我死不瞑目啊!”
童鐵上前拉起他,“那我可以告訴你,你可以閉上眼睛上路了。”
尾 聲
太陽像只紅色的大火球,慢慢沉向天邊,方才還一碧如洗的萬里長空,霎時鋪滿燦爛的霞光。大地籠罩在一片桔紅中。
“鐘晨,昨天,楊丁被槍斃了。”冬夏掏出那枚子彈,輕輕放到鐘晨的墓碑前。冬夏感到鼻子發酸,她控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來時她就下定決心,保證不哭。鐘晨是個樂天派,他怕見到眼淚,特別是女人的眼淚。
冬夏努力笑一下:“鐘晨,我現在已經配槍了,你那天應該把槍給我,可你為什么不呢?為什么不再給我點兒時間就走了……”
冬夏說著,淚,還是流上了臉頰。
童鐵悄悄繞過去,來到武志光墓前。他本想先看看鐘晨,見冬夏在那里,不忍心打擾。他點燃三支煙,放到墓碑前,輕聲說:“志光,公審會開完了,槍斃了四個,一共判了三十二個,我們真的勝利了。勾大富還沒抓著,不過你放心,就是他跑到天邊,我也要把他抓回來。”
這時,又有人來了。是孟可、建國、王麗姝、李坤,后面是童舒,高自強、王曉民、小陳……人群中還有田甜和玉曉。
孟可就要回省城了,她本來已寫好辭職報告,卻讓組織部石副部長批評了,說組織上培養一個干部不容易,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你在柳城的工作組織上是掌握的,經濟工作抓得就不錯。看問題要看主流,你成績是主要的,盡管也有嚴重失誤,吸取教訓就行了,再說有些問題也不能全記你一個人頭上。我們的干部要學會正確估計自己、評價自己,這和正確看待同志一樣重要。
最后,孟可又回了團省委,仍舊當她的青少年工作部長。代縣長由陳副書記兼任,李康平書記從歐洲留學回來,省委組織部本來要調他回省城的,由于柳城的特殊情況,便讓他留下來,進入龍崗市委常委,兼任柳城縣委書記。對孟可而言,這位有能力有水平的搭檔只是名義上的,沒和自己工作過一天。假如他不去學習,一切會是怎樣呢?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和白河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境地。但歷史是不能重寫的,孟可每念及此,就忍不住無盡唏噓。
童舒拿著華東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知道哥哥會為自己感到驕傲。
一行人走向鐘晨,走向武志光,一束束鮮花帶著人們深深的懷念獻到兩位英靈面前,很快淹沒了墓碑。
童鐵抬起頭,仰看滿天絢爛的晚霞,覺得柳城的天空從來沒有這樣美麗。
(全文完)
責任編輯/季 偉
繪圖/王維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