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析呂燕這15年來在事業上的傳奇經歷:從一個江西九江來的鄉下女孩,到成為擁有自己服裝品牌的時尚界標志性人物,關鍵就是她總能在人生路口面臨選擇時迅速做出判斷,而且這些選擇還都做對了。能這么果斷,她覺得一開始是因為一無所有,后來對的次數多了,人就彪悍起來。但直到今天她也說,很多事情想周全了就不敢做了,她的計劃就比現在稍微遠那么一點點兒。
其實一直覺得GQ《活色生香》欄目女主角的選擇標準是:有內涵的性幻想對象,所以編輯說要采訪呂燕時,我愣了一下。我很欣賞她面部線條的畫面感,覺得應該用國畫手法給她畫幾張白描,可是從沒覺得她性感,不過出于對她經歷的好奇,欣然前往。
今天給她準備了不少男裝,按說她1.77米的身材穿西服夠用,只是光膀子穿會有點兒飄逸,但她絕對駕馭不了那雙43碼的牛津皮鞋,像拖鞋一樣蹚著出來,把自己都逗樂了。她不是那種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笑起來很大聲。在影棚任何—個角落都能聽到。
在中國男人眼里她可能不算性感,但是我可以給你講個小故事。1999年她剛出道時,和幾個女孩子去長城飯店參加一活動,當時旁邊正好坐著—群葡萄牙橄欖球員,后來球隊翻譯走過來說:大家都覺得她很漂亮,問能否邀請她過去坐一會兒,還希望她明天能來看比賽。她當時都愣了,因為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聽別人夸自己漂亮。后來她就過去了,那些球員對她特別熱情,第二天她還去看了比賽。
關于呂燕的身材長相,我描寫再多也沒她在你印象中的形象鮮活。她確實沒有一般模特的高鼻大眼,但是五官和臉形高度對稱,如果在臉部中間畫一條線,兩邊是完全一致的,對稱在美學中屬于最基本的美感,這讓她在平面影像中顯得形式感特強。
當年她上了不少時尚雜志封面,引起的反響極大,特別讓很多大眼女模嫉妒,說這么個丑小鴨怎么如此走運。其實我還真想知道她如何評價自己的外貌,沒忍住就問她。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長得好看,也從沒覺得自己像人家說的那么難看,我只是長得特別一點兒而已。面對那些非議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會把時間精力花在喜歡我的人身上。而且這么多年我也從沒想過要整容,看過模特圈好多小姑娘整得很嚇人,我一直相信自然,你不可以跟自然違抗,這個東西幾萬年下來都是這樣,你憑什么覺得自己可以改變?”
很多人都把她的成功定義為天上掉餡餅,確實,她在18歲這一年僅用7個月就完成了從九江德安縣到北京、再從北京到巴黎的飛躍,但你如果了解一下她在巴黎時的經歷,就知道一個人被餡餅擊中后,還需要付出什么。
初到巴黎
其實這個話題是從拍攝現場的一張片子引起的,攝影師嘗試用弱光恒定光源給她拍了幾張略微發虛的肖像,畫面很有感覺,呂燕看到一下就叫起來,說她想起15年前的一張片子。那時她剛到巴黎一周,公司派她去為一位很著名的攝影師當模特,當天還有一個為品牌走秀的機會,但經紀人覺得作為新人,她應該多讓大牌攝影師拍些宣傳照。
攝影師是個很和藹的老太太,但是工作節奏特別慢,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最后只拍了三張照片,而且還都是虛乎乎的。她當時對這種風格還接受不了,覺得自己放棄了那么好的走秀機會,就為拍這幾張模糊片子,委屈得直掉眼淚,那也是她到巴黎后第一次哭,所以印象深刻。今天她對這種印象派風格已能欣然接受。
讓她描述下初到巴黎時的境遇,因為我還是很難想象一個不懂英語的女孩是怎么在世界時尚中心破冰的。她說當時公司給她租了一個11平米的小公寓,屋里所有家具都是袖珍的,床可以折疊收起來,雖然小,但是離埃菲爾鐵塔很近,在老城區能有這樣的公寓也不錯了。
她每天的狀態就是抱著厚厚的宣傳冊,一張地圖,一個決譯通,奔赴各家品牌面試,她只能坐地鐵,地名又不熟,別人二三十分鐘能到的地方她得一個小時,每天就這么鉆上鉆下。十個面試里能有兩個中了就算幸運,有些模特一個月也不一定能有一次拍攝,她的東方面孔很快被大家熟知,每天就連比畫帶查快譯通地工作。因為吃不慣法國飯,她一般去超市買那些看得明白的速凍食品,有時候餓了就往嘴里塞個雞蛋,煎、炒、蒸、煮各種口味,她說到巴黎第一個月吃了100多個雞蛋。
呂燕說她不是第一個到巴黎的中國模特,有些比她還有名的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因為吃不了那份苦。前面等著她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她不知道,她只是非常明確一點,再也不要回到鄉下。其實她實際的生活品質還是提高了,第—個月的工資有兩萬多法郎,別人的工資都打到卡里,而當時國內還只有存折,所以她不太相信電子數字,公司特意為她準備了現金。一大疊花花綠綠的鈔票拿在手里,感覺很不真實,所以她馬上花500法郎給自己買了一件風衣,那一刻她的感受是,這錢是真的可以使的,特別開心。
現在回想起這些事,她覺得身體上承受的苦不算什么,物質條件越來越好,在北京她住地下室,也有兩百塊錢過一個月的經歷。最難耐的就是寂寞,每天工作后回到小屋,根本沒人可以交流,有委屈也不愿跟家里人講。有件事她特別難忘,大概是2000年春節的時候,她已經來巴黎半年多,語言基本過關,工作也排得很滿。有一段時間連續一周拍片,倒數第二天攝影師把她涂成一個黑人,回家把皮膚都搓疼了才把油彩洗下去,第二天還有拍攝。工作終于告一段落后,她第一次感覺有點兒要崩潰,就買了張電話卡,在公用電話亭給東田、馮海打電話。剛說第一句話就哭出來,具體說什么已經忘了,就是訴苦。東田、馮海待她像妹妹—樣,一個勁兒地安慰,講了半個小時,馮海說可以了,你打國際長途挺貴的,呂燕說沒關系,我就是想說說話,好久都不講中文了。那之后東田、馮海還特意飛去巴黎看過她一次。
在巴黎工作一段時間后,又有國內品牌出重金請她回國走秀,她把賺到的幾萬法郎裝在箱子里,準備帶給家人。下飛機到酒店她才發現箱子被撬了,所有錢和貴重物品都沒了,她說當時一屁股就癱坐在地上,心像被人扎了把刀一樣,對于一個19歲女孩來說,那幾萬塊就是她的全部。這事她沒敢跟家里講,只把后來走秀的錢帶給家人。
有過那些經歷后,她覺得自己有兩點重要收獲,第一是抗壓能力,因為模特每天都在被別人選擇,相當于每天都是好聲音淘汰賽,你必須告訴自己無所謂,否則那些挫敗感會擊垮你;第二就是學習建立信心,現在她覺得除了那些醫學、理工的專業領域,其他任何事情只要她想,沒有什么學不會的。
從零開始
問她在模特生涯中有沒有過危機感,她說有,大概在2006年前后。那時候她的事業已達頂峰,后面杜鵑等一批新人已經走上國際舞臺,她考慮在這個青春飯行業里會不會有天從高位上退下來。她想過轉行,還去一家雜志社當過兩年兼職編輯,每天像制片一樣帶著人馬到處拍攝。但她最受不了被人催稿,而且去國外拍攝,由于雜志社預算有限,她只能用自己的人脈去說動朋友來幫忙,一次還可以,老這樣就把朋友圈的人情用光了。不過到2008、2009年時她意識到,模特市場最終會以風格化細分,找杜鵑拍片的肯定不會考慮自己,找她的也不會用杜鵑,中國市場很大,怎么都能活。
大概在2010年時,她有了自創服裝品牌的心思。由于長期在國際時尚圈工作,她更喜歡歐美的時裝風格,覺得女人到了三四十歲的年紀,就該穿得優雅大方,但是在國內市場她很難找到款式稱心、價格合理的女裝,于是就想自己做。
看她的職業生涯,發現她經常做強行起飛嘗試,很多時候沒走利落就開始學跑,永遠一邊學一邊干,效率很高。她說這和她從小的男孩性格有關,就是不知道什么是怕,覺得人有的時候想法簡單一點兒會更好,因為全想明白了就不敢做了。
2012年她生完孩子18個月后開始工作,找場地、招設計師、帶著兩個助手去宜家買辦公家具,公司迅速籌建起來。到2013年夏天,她已經有了第一季產品,但她并沒有在一開始就高調宣傳,而是直接把貨送到零售商店,居然有很多款賣斷貨,第一季服裝賣掉了70%,這對一個新生品牌來說是很不錯的成績。直到2014年7月,她做出第二季產品,才從上海回到北京,把老朋友們都請來,開了一場發布會。她的品牌和她的名字沒有任何關聯,也沒有中文名,難道是直接看好國際市場?呂燕要這么想你還真別奇怪。
呂老板是怎樣煉成的
跟我們說說你做這個品牌的初衷,名字什么意思,為什么沒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因為我喜歡時裝,這么多年在時尚界,我所有的經驗、資源都在這里,而且我覺得自己穿著品位還可以,畢竟見識的東西多了,知道什么是好。品牌名稱“Comme Moi”是—句法語,中文意思為“似我”,就是為那些和我喜好風格接近的女性設計,不是太大眾的路線。至于為什么沒用自己名字命名,是因為這些年跨界概念有點兒做爛了,模特在大家心中是個花瓶職業,我不希望大家覺得這又是一個模特出來炒作,也不希望別人是因為呂燕這個名字來捧捧場。
你是不是覺得中國設計師都太面,所以忍不住要自己設計?
其實就是找不到自己喜歡的風格、價格又合適的服裝,我覺得女人應該時髦、大氣,而且穿著要符合自己的年齡,在國內經常看到三四十歲的女人還打扮成二十歲小姑娘的狀態,那種可愛型服飾我有點兒看不上,我只做自己喜歡的產品。記得當年去YSL公司面試時見過一個法國老太太,是他們前臺,得有70歲,白花花的頭發,打扮那叫一個優雅、精致,我說等我老了,有她一半就滿足了。我的東西是給那些大女人穿的,簡單大方,品質好,價格不算便宜,但是買我衣服的人都買過很多大牌,她知道好壞,所以會覺得我們產品性價比很高。
你覺得過去經常和頂級設計師—起工作,對你今天自創品牌有什么幫助?
見識過那么多大師的作品,那些好的東西都記在心里,其實服裝最后打動人的就是細節,和設計師—起工作,他親手給你試裝,你會知道他真正花心思的部分在哪里,這和在商場看到一件衣服的感覺是不同的,很多小小的點積累起來,最后就能為你所用。
你并沒有專門學過服裝設計,這對你工作構成障礙嗎?
我什么事都是邊學邊做,而且我信奉—條原則,就是對你不擅長的領域,你就找最好的人來合作。比如說我不會畫設計稿,但我知道最重要的不是漂亮的設計圖,而是設計師和打版師的溝通,我找了三個最好的打版師,別人都舍不得,但我覺得該花錢一定別省。那條鞏俐穿去電影節走紅毯的黑色魚尾裙,就是我先有概念,然后直接跟打版師溝通著做出來的。
中國的時尚產業鏈現在適合設計師品牌生存嗎?
中國的設計師和時尚媒體已經有很大進步,但是與服裝加工還嚴重脫節。比如我去世貿商城詢問面料加工,少于300米人家都懶得理你,意大利面料貴,但是你做50米他們也做,去加工廠,量太少人家不愿意做,就喜歡接那種一次做一萬件的單,因為過去一直處于加工業的下游,做任何創新的工作都覺得麻煩,每天都在和工廠打仗,要來回磨合。
你是個嚴厲的老板嗎?
我不算個強勢的人,我也允許他們犯錯誤,因為我自己也會出錯,比如工廠寄來樣衣,—件偏肥—件合適,我只是打了個電話口頭溝通,沒有在郵件里標明具體貨號,結果返回來200件都做肥了,我也只好自己把貨吃下來。但是我跟員工說,每次犯錯都要寫下來,同樣的錯誤不能出第二次。
經歷了過去的種種磨礪,現在看待這些困難,是不是已經能從容面對了?
我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曾經有一段時間很焦慮,晚上睡不著,現在依然會每天都出現問題,那就去磨、去糾正,晚上也不想了,倒頭就睡,因為任何對未來的擔心都是多余的。經歷了這么多,我反倒想得不是特遠,就比現在稍微遠那么一點點兒。
當天的拍攝創造了GQ Woman史上最快,不到三個小時就結束戰斗,拍照這件事情對呂燕來說早就融入她的血液中了。結束的時候正值午飯時間,我們熱情地招呼她用餐,她卻已經改好了回程機票,滿面微笑地說:“我就不吃了,兒子還在家等我。”然后揣上兩個茶葉蛋就匆匆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