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與買辦

洋行舊指跟外國商人做買賣的商行，后多指外國資本家在中國開設的商行。自清末五口岸通商后，洋行便得到快速發展。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九回提到：“此刻有一個外國人，要在上海開一家洋行，要請一個買辦?！?/p>

洋行與買辦密不可分，買辦是一個特殊的經紀人階層，具有洋行的雇員和獨立商人的雙重身份：作為洋行雇員身份的買辦，得到外國勢力的庇護，可以不受中國法律的約束；作為獨立商人的買辦，又可以代洋行在內地買賣貨物或出面租賃房屋、購置地產等。

客觀說來，清末以及民國時期，洋行與買辦的盛行，代表了彼時帝國主義對中國的經濟掠奪，同時也給這個重農抑商的國度帶來新的思維和游戲規則。

山東洋行地理

由于開埠的原因，山東洋行多集中在濟南、青島、煙臺這三個城市。一戰之前，山東屬于德國的勢力范圍，在魯德商自然較多，這也給濟、青、煙這三座城市留下了非常多的德式建筑。

光緒十九年（1893年），南洋僑商首富張弼士忙著籌備煙臺張裕釀酒公司之際，原籍北愛爾蘭的英國傳教士詹姆士·馬茂蘭，在煙臺大馬路開辦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貿易公司，中文稱作“仁德洋行”。

應運而生的仁德洋行，啟動資金來自馬茂蘭積攢的傳教士津貼及教徒捐贈，為了標榜洋人也尊重“仁義道德”的中國傳統，講究經營信用，特取名“仁德”。

到20世紀初，生意日益興旺的仁德洋行，資金滾動積累達到五六萬兩白銀之巨，進出口貿易量一度居山東境內洋行首位。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大做進出口貿易生意外，1917年3月，仁德洋行接手正式出版了一份《芝罘日報》，夏季16版，冬季10版，前后發行20多年，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時才被迫停刊。馬茂蘭執掌仁德之時，兼任路透社駐煙臺記者，親自采寫消息，平時仁德不僅每天出版報紙，還設有電臺定時收發路透社新聞電訊。

1929年左右，中共煙臺特別支部創辦的《膠東日報》，就是仁德洋行印刷部印刷的，但很快因言論觸怒當局遭到查封。另外，駐煙臺國軍內部中共地下黨組織的刊物《新膠東》，也是仁德承印的。

與此同時，世界著名的大公司如太古、道孚、三井、盎斯、信豐、美孚等均在煙臺有了同名洋行。

不過，這種興盛局面并沒有維持多久，德國租借青島后，按照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的規劃，搞起路港聯動的造城運動。1904年膠濟鐵路通車，1910年膠濟線又連通津浦路，將經濟腹地深入整個華北地區。在此背景下，洋行越來越多選擇到青島開業。

德國商貿界在青島開的“洋行”中，亨利洋行實際上是一家大型百貨店，它在亨利王子街（廣西路）。而一些從事外貿的洋行如德威洋行、禮和洋行、魯麟洋行、紫普杰克洋行等均在皇族街（今蘭山路），因而這條路曾被叫做洋行一條街。歐美其他國家的“洋行”則多在館陶路上，英商有怡和洋行、太古洋行、和記洋行、勞埃洋行；美商有美隆洋行、魯克洋行；丹麥商有寶隆洋行等等。這其中如德商魯麟洋行進口化工、機械，出口豬鬃、腸衣、牛肉、牛皮等；怡和洋行經營進出品貿易，進口有五金、機器、零件、毛棉織品、藥品等，出品有花生米、花生油、羊毛、豬鬃、冰蛋等。

洋行在濟南的興盛與膠濟鐵路的開通有著直接關系。德國人石泰巖趕在膠濟鐵路完工之前，在濟南經一緯二路路口租下50多間房子，前后兩個院落，辦起旅館和西餐店，專供來濟南辦事的外國人食宿，生意十分興隆。比石泰巖來濟南更早的德商還有德基洋行、禮和洋行等。

德國的禮和洋行是第一家進入濟南的外國商行，最初設在西門大街北側的高都司巷，后來遷至商埠區。值得一提的是，禮和洋行是五三慘案，殺害蔡公時之地。克虜伯的軍火產品是禮和洋行的重要經營項目。

當時，濟南商埠的經濟環境備受外商尤其是德商的青睞，眾多德國洋行帶來了當時的新設備、新產品、新材料、新技術和新信息，這對濟南的工商業發展影響很大。

諸如，商埠經六緯三路路西的德孚洋行是座兩層樓，1921年竣工，樣式獨特，左角呈半圓形凸出，像個堡壘。這家洋行為德國人德恩創辦，專賣顏料。當時在濟南以至全國流行的“陰丹士林”細布，布名就來自德孚洋行的“陰丹士林”顏料。

買辦們的發家之路

必須承認的是，洋行的興盛，為中國民族工業的覺醒提供了一個動因。清末、民國時期的諸多民族企業家便是先從買辦做起，之后，在熟悉了諸多商業規則后，開辦自己的生意。

彼時著名的青島四大家族中的劉子山、傅炳昭、陳克煉均與洋行有著密切的聯系。

連任五屆青島商會會長的宋雨亭，起初便是怡和洋行的買辦，怡和洋行的前身是東印度公司，至今仍興盛不衰。著名的何鴻燊家族，其肇始人何東便是怡和洋行的買辦。精通德語、日語的青島首富劉子山則是德國禮和洋行的買辦。

當然，劉子山生意雖然順利，但真正發家，還是靠為日本販賣鴉片。1914年11月，日本當局借口對德宣戰占領青島，1916年開設“扶桑官膏局”，走私批發鴉片煙膏等。劉子山利用懂日語的便利，又與日軍搭上關系。雙方協議規定：販賣鴉片既批發也零售，且不限于青島，凡可去之地都是販賣范圍：鴉片運輸由日軍包辦。劉實際上成為日軍的買辦批發商，短短數年之內，就獲利4200萬元之巨，成為青島臭名昭著的“煙土大王”。

丁敬臣則是德國禪臣洋行的買辦。1897年，德國占領青島，他們急需那種既懂國際經濟，又通曉中國事務，而且還對中國官場規則很熟悉的買辦。于是，丁敬臣進入了德國人的視野。他來到青島后，被德國人的企業“禪臣洋行”高薪聘為買辦。

丁敬臣看到洋人大把賺錢，利潤豐厚，就自己也開辦了一家公司，地點就在火車站旁邊的泰安路上，叫悅來公司。該公司經營項目很多，主要出口中國產品。丁敬臣自己到農村去收購產品，然后承包輪船搞航運，還開了自己的旅館，當時叫做客棧。德國人在淄川、博山等地開礦，獲利很多，丁敬臣看在眼里，也開了一家悅升煤礦公司。

丁敬臣就是按照德國人的路子，照葫蘆畫瓢，一步一步打造起自己的產業來。后來，在青島的江蘇、浙江、安徽、江西四省人士建成三江會館，丁敬臣先后擔任副會長、會長。這使他成為德國租界地內華人頭面人物，也受到了德國統治當局的重視。

有意思的是，劉子山雖然靠販賣鴉片起家，但在抉擇關頭卻守住了民族大義，丁敬臣產業雖然不涉黃、賭、毒，但在外地侵略面前，一再變節。

洋行背后的游戲新規則

研究中國歷史的西方學家認為：晚清時候的商人，缺乏“企業家精神”。因為商人把資本作為追求社會地位的手段。在當時，評判商人的成功標準就是他的后代幾代人都不是商人。傳統的商人階層或許在創業階段可以表現出“冒險進取”企業家精神。但在守業階段，企業家精神或多或少會被磨滅掉了。

財經作家吳曉波在其《跌蕩一百年》中提到，當時的買辦階層不同傳統商人的地方在于，他們比較深入地受到過西方教育和西方商業精神的熏陶。對經商和財富的看法比傳統商人會有很大的不同。在晚清時期，唯一被認為符合企業家標準的商人群體就是買辦。郝延平在他所著的《19世紀的中國買辦》一書中用大量事實證明，中國買辦“就是杰出的熊彼特式的企業家”。

在19世紀末，全國有933家洋行，以每家平均雇有10名買辦計算，全國買辦人數即為1萬人。這在當時是一個不少的人數了，而且他們基本都聚集在沿海及長江流域沿線的城市，自是一股不可忽視的財富階層。到1920年前后，洋行總數為9511家，買辦人數超過10萬人。在近現代史上，他們是第一代脫離了土地、具有獨立特征的企業家階層。

洋行與買辦的發展，也將中國拉入到了全球貿易鏈之中，這為當時仍沉浸在天朝、蠻夷思維中的精英階層展現出了新的思維和游戲規則。

當時，在青島，為鼓勵遠洋貿易，德國人推出特許航運津貼制度，對亨寶輪船公司等開辟的遠洋航線給予政府補貼。政策傾斜大大刺激了輪船公司的航運熱情，亨寶洋行將青島遠洋貨輪增至10艘，禪臣、捷成、美最時等德國洋行的17艘輪船也加入到遠洋貿易利潤競賽中。青島遠洋航線已連接漢堡、不來梅、鹿特丹、安特衛普、馬賽、熱那亞、利物浦、倫敦等港口，織成一張橫跨亞歐兩大洲的航路網。

一幕德國版的重商主義戲劇在青島隆重上演，幕后是洋行獲取巨大利益的不宣之秘：堅持兩個“凡是”——凡是世界市場需要的資源，無論是花生、棉花等農產品，還是草辮、陶瓷等手工藝品，乃至煤鐵銅礦產，洋行就從山東、華北腹地弄到青島出口；凡是中國造不了的，大至輪船汽車，小到洋針洋火，統統運來銷售。

舊時代青島商人的代表胡存約，站在德國人大興土木的青島港口，眼巴巴地看著傳統貿易在洋行時代漸行漸遠，成為古老商業的最后夕照。他曾在《海云堂隨記》中記下青島開埠之前的商業樣貌：“馬車旅店九，洪爐一，成衣、估衣三，油坊、磨坊、染坊六……”這些“仍在自產自銷的巨大實體之內”的行當，已被洋行的商業魔咒施加法術，捆綁到德意志資本擴張的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