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新加坡南洋藝術學院相繼出版了《守琴軒書集》、《守琴軒書集續集》、《守琴軒墨跡》、《守琴軒篆刻集》。經過多年的努力,已謝世半個世紀的吳得先先生的書法篆刻作品終于結集面世了。它為我們能比較全面了解、認識這位鄉賢的書法、篆刻藝術提供了機會。閱讀、欣賞了這四本書集,我們有一個深刻、明顯的印象:一是作品藝術個性鮮明突出,二是內容豐富多彩,富有學術氣息,充分顯示了作者高尚的人品和精湛的藝術修養。
縱觀吳得先的書法藝術,大體上可以分成兩個階段,以上世紀三十年代初作為分界線。早年,他從帖學入手,其書風秀麗流轉,那數萬字蠅頭小楷的文稿明顯帶有二王的風格。之后,他又深受清季濃墨宰相劉墉的影響,其書顯得貌豐骨勁、嫻熟儒雅。他二十七歲時在木質屏風上直接書寫的條幅,筆劃的老練成熟、行款的錯落自然,均達到了相當的水準,代表了他早年的書風。二十年代,吳得先先后二次負笈北京,在長達七年的求學期間,他親炙前賢,眼界漸寬,逐漸感到帖學的局限,更加傾心于魏碑的雄健生拙、博大蒼茫的氣派,轉而攻習魏碑。他從臨寫《張黑女墓志》、《石門頌》、《泰山金剛經》等入手,中年以后尤肆力于《張猛龍碑》的學習和研究,再參照康南海的筆意,經過多年的努力,在三十年代末基本上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高古峻逸、寓巧于拙的藝術風格,遠徙南洋后,其風格日趨成熟。其書雖屬于魏體一路,但卻是經過了他苦心改造了的魏體,有他自家的面目。難能可貴的是先生將帖與碑各自的優點巧妙地揉合在一起,故其書既有碑的樸茂大氣,又有帖的秀逸流轉。
吳得先終其一生的努力,教學之余致力于書法的學習與研究,獲得了成功。其經驗主要三條。一是強調讀帖。稍有余暇,他則以讀帖為樂,玩味其用筆、結構、章法的奧妙,從中得到啟發。他收集的大量碑帖在文革期間大多散失,但從僅存的少量的碑帖中,我們仍可以從他書寫在書衣、扉頁、封皮上的十幾則題識中看出他讀帖的精細,見解的深刻。如:“右《楊淮表紀》,為石門十三種之一,石尚完好,讀之可考見以篆筆作隸之西漢分。”(引述的文字,標點為筆者所加,下同)二是注重書法理論的學習和研究。先生對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推崇備至,認為它閃爍著不少的真知灼見,而他也在資料匱乏的情況下,撰寫了《書法講話》等文,而為友人書展寫的序文,多是借題發揮,學術氣息濃郁。三是勇于創新。能否跳出古人的藩籬是一個書家是否寫向成功的標志。在廣采博取,有了扎實的功底之后,吳得先不囿于前人的規矩,多方探索.力求一個“變”字。他說:“守而不變,非流于俗則流于巧。”又說:“所以變者,非徒習其隸分、大小篆、金石、甲骨之形也,必也研諸體制,究其神韻,得其法要,以運于吾書之真、行、草、楷中,融會之,貫通之,白成我書我法,斯善變之極也。”先生的書法創作正是他這一認識的實踐。
吳得先書法集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書寫形式的多樣化,既有立軸、橫披、斗方,又有對聯、中堂、匾額。由于先生又是一位有影響的學者、詩人,跟新、馬的書畫家素有交往,就是祖國南來辦展的書畫家,也常請他為文作序,這樣,在吳得先的作品中又多了直接題寫在他人畫幅上的自作題畫詩,為友人詩集和書畫展而書寫的序跋文。在他研讀、使用過的碑帖,其書衣、扉頁,甚至是封皮上,先生往往喜歡隨手題寫一些文字。簡約的文字與率意的形式互相輝映,情韻濃郁,另有一番意境。此外,還有雜志封面和書畫展覽的展標等等,形式的多種多樣,在林林總總的書法集中,是罕見的。
不少書集的內容,多是書寫舊詩詞或古對聯一類,在內容方面鮮有新意,而吳得先的這四本書法篆刻集,卻是另一番的景象。落款處標有“近句”、“舊句”的,是他的詩作,讓我們既可欣賞書法,又得到閱讀詩文的愉悅。這類作品包括其題畫詩,如題在炎指畫《墨竹》:“著墨不關多少許,半竿疏葉弄風雨。為防商意起秋聲,勁節虛心付吾與。”前二句刻畫墨竹的形象,后二句托物言志,寫出了詩人與竹同樣高潔的情懷,誨已勵志,動人心扉。“自祖國抗建,日寇南侵,獅島淪陷,同僑魚肉,予二十年舊稿悉毀兵燹……”《餐英樓詩稿序》這一作品中的這段話又讓我們感受到他對民族敗類的蔑視,對日寇暴行仇視的思想感情。書衣、扉頁上的書法或是記敘購書的經過,或是寫下對碑帖的評價,均文中寓情,見解中肯,頗具可讀性。如:“曩客北平,曾于廠肆見《黃初殘石》拓本,翌日再往,已為識者取去。今得此本,不禁感舊京之淪陷也。”雖旅居海外,但念念不忘的仍是祖國的命運和前途,其炙熱的愛國情懷可見一斑。
吳得先的篆刻學習和創作始于上世紀二十年代,后輟刀十年,日寇占領新加坡時,他堅持民族氣節,不事外敵,窘居寓所時,才重操舊好,借寫字刻印打發日子。之后,為了避免曰寇的迫害,他挈婦將雛,避難于馬來西亞鄉間,因生活困苦,才聽從友人的勸告,鬻印為生。其間,印藝得到了進一步的提高。先生的篆刻主宗秦璽漢印,旁涉近代的浙派,由于他有深厚的古文字和書法根底,故印文書寫規范,章法安排揖讓有致,顧盼生情。其用刀沖切結合,回轉自如,整體風格典雅秀麗、肅穆大方,書卷氣濃郁。其邊款多為單刀刻成,字為魏體,可觀可讀,令人愛不釋手。吳得先的印文亦多留下他個人生活的足跡,如“海外十年”,其緬懷祖國的沉痛感情不言而喻,“耕牧三載”則表現了這位正直知識分子在外敵面前頑強抗爭的精神。其篆刻作品的邊款好為長文,情感沉郁,富有學術氣息。或涉及世態人生的議論,或論及印章有關的歷史知識,或印文有關的古文字的考證,或說明章法安排的優劣,對這些內容他信手拈來,抒情申志,闡微釋異,涉筆成趣,熨帖自然。如果沒有對祖國、對人民一片赤誠的熱愛,如果沒有深厚的古文學的根底和廣博的知識,是斷然不能為的。如:“壬午(1942年,時新加坡淪陷)秋仲,余與芬蟄居星寓,日惟調弄渼兒,藉遣于邑,蓋殷憂窘頓,倏逾半年,而感世態炎涼不自今始,于今為烈也。”再如:“朱白文相間印,雖在審字無定式,要以朱白各占半通為不失雅正。”
中國傳統書畫藝術,尤重人品、修養、閱歷、學識,自古由然。吳得先的愛好與研究廣博,涉獵廣泛,除詩文、書法、篆刻外,他還擅長于古琴的彈奏和書畫的鑒賞。他終身布衣,走的完全是一條被有志于學術研究的知識分子推崇的“讀書、教書、寫書”的道路,細細品讀先生的作品,我們就不難發現其高尚人品及深厚的文學修養對其書法、篆刻創作的作用和影響。
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吳得先的書法就在廈門、漳州、汕頭一帶享有盛名,南渡后,又名噪南洋群島。遠在這四本書法、篆刻集出版之前,《書法報》、《中國書畫報》等權威的專業報刊就曾以顯著的版面刊登了介紹評論先生書法、篆刻成就的文章,刊發了先生書法、
篆刻作品。吳得先的書法、篆刻專集傳至家鄉后,更是引起一片贊譽之聲。有的書法家感嘆道:看了先生的作品后,“不禁引起贊嘆和對先生的崇敬之情”,認為吳得先才堪稱“真正的專家“,其作品應該視為“家鄉文化的財富”。
吳得先,又字竹仙,名育,以字行。在國內的齋名為適廬,在新加坡的齋名寄廬、苦瓟室、三無室、守琴軒等,詔安縣城廂人,生于1893年(光緒19年),病故于1962年。1927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其業師為朱希祖、黃晦聞等現代著名學者。早年,在上海、漳州、廈門等地的中學、師范學校住教,曾任詔安中學校長。1939年經友人介紹南渡至新加坡任教,一度在南洋藝術學院執教文史。
吳得先的文學作品《守琴軒詩稿》、《守琴軒文稿》亦已由新加坡南洋藝術學院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