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鄉說梅

我與梅有著難解的一段緣，其中既因中國青梅之鄉的風物所致，也有個人對此百花之魁的情有所鐘。

記得年少時，置身火紅的時代，領袖的《詠梅》詞和電影歌曲《紅梅贊》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廣為傳播，梅花在我心中便平添了耀眼的光彩。中年之后，家鄉果梅的種植、加工業勃興，自己有了一方小小的梅園，節假日常去與梅相伴，朋友亦辦了一個加工廠，時而也應邀去幫忙。如此種種，對梅漸有物質、精神的雙重感受。

古往今來，梅頗受國人喜愛。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詩經》里，就有先民奉梅為侯的記載，而后人又將其列入“中國十大名花”、置于“花中四君子”之首。這種喜愛，反映在文學、戲曲創作中，便有小說《紅梅記》、曲藝《梅花配》、戲劇《二度梅》、《梅花夢》以及宋詞詞牌《一剪梅》、元曲曲目《落梅風》等等。《紅樓夢》里的大觀園、佳麗、白雪、紅梅；《三國演義》里的丞相府、英雄、黃酒、青梅，被小說作者演繹成動人的情景。歷史上關于梅的典故、傳說不可勝數，騷人墨客詠梅、畫梅，更是蔚然成風。宋人林逋的《山園小梅》詩，用“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句子，突出表現的是梅在池中橫斜的疏影以及月色下清幽的香；元人王冕的《南枝早春圖》，以飛白法畫枝干，點、圈合用繪花朵，著意刻畫的是梅于野外昂揚的繁枝以及春光里怒放的花。盡管營造的意境和運用的手法迥然不同，卻能同顯梅的神韻風骨，達到很高的藝術造詣，被譽為個中的詩畫雙璧。

梅的樹型和花的色香并非上乘，為什么能于佳木芳樹、萬紫千紅中脫穎而出，得人青睞呢？我想，不僅在于其為早春之魁，百花之首，以及“梅臻五福”的寓意，還在于梅的特質、韻格符合人們的心理訴求，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視為中華民族人格理想和精神性狀的象征。

中華民族在歷史上遭受過太多的天災與人禍，這種境遇，造成人們對“敢于直面慘淡人生，敢于正視淋漓鮮血”的“真猛士”之推崇心理，而梅花傲霜斗雪，迎寒怒放的特質，正與此相契。梅花的另一特質則同精英階層的價值、道德取向有共通之處。按照中國的傳統說教，學子要勤于治學修德、格物致知；進而積極入世，勇于擔當，以天下為己任；在建功立業之后，則不能居功自傲，須懂禮讓知進退。猶如臘梅，從苦寒中來，時機一到，“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卻“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在春光明媚，萬物復蘇之時，悄然隱退，任他桃李爭歡賞，不為繁華易素心。

宋人范成大在《梅譜》中說：“梅以韻勝，以格高。”至于什么是梅的韻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以界定。以愚看來，色淡氣清，疏影瘦身，高潔脫俗，卓然特立，這大概能稱為其韻格吧？

梅花不比菊花的嬌艷，牡丹的華麗，不如桂花、茉莉那么香氣襲人，但如宋人熊禾所言：“此花不必相香色，凜凜大節何崢嶸。”梅花的難能可貴，在于它不但在寥廓江天萬花紛謝之時，敢與飛雪共舞、與寒風周旋，而且在平時亦敢與惡劣的生存條件抗爭。梅從不擇水土，果農往往將其栽種在土質貧瘠、水源缺乏的山地，它就這樣頑強存活下來，努力吸取養分開花結果。梅樹不開花則已，一開便將繁花綴滿枝頭，散發出淡淡的幽香。盡管梅的花蕾不大，孤花并不出眾，但由于花期集中，滿園花樹盛開時，亦能營造出蓬勃爛漫的景象；聞梅花的香味，就像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置身野外臨水臺榭聆聽舒緩的《春江花月夜》，朦朦朧朧似有似無，給人一種清遠悠長的感覺。梅樹的枝條梗直，樹干粗糙堅實，與嬌小略顯單薄的花兒搭配在一起，一剛一柔形成極大的反差。故將其比作山中峭崖隱居的高士或月下疏林漫步的佳人，都不為過。

植梅、賞梅，在我國有悠長的歷史。筆者10多年前曾去過蘇州，在太湖之濱的鄧尉山“香雪海”觀過梅。那里在2000年前就植梅，及至宋元，已是“入山無處不花枝，遠近高低路不知”，形成甲天下的梅林了。清初江蘇巡撫宋犖來此，極目放眼，見繁花似海，暗香浮動，欣題“香雪海”三字鐫于崖壁。康熙、乾隆皇帝曾多次駕臨此處賞梅。清末民初，那一帶梅花有白梅、紅梅、綠梅、墨梅、美人梅等10余個品種。

詔安是中國的梅鄉，植梅達10多萬畝規模，頗有可觀處，而最佳的看點當屬紅星鄉的“觀梅亭”。此亭建于國家森林公園烏山之麓，背后青峰高高聳立，前臨如練的金溪，數千畝梅林就在亭子周圍向坡上谷下鋪陳開去，頗為壯觀。這里的梅樹，往往大、小寒之際花事最盛。前年我去的時候，嵐霧將散未散。佇立于觀梅亭，心情有如等待戲劇開演一般。霧幔像舞臺上的帷幕徐徐拉開，天地間漸漸還原為整片梅林及競相怒放的梅花景象，只見滿目清一色的銀白從眼前直達目力難及的際涯，真是遙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頃！時值深冬，北方猶然銀裝素裹，滴水成冰；而在南國的梅林里，我見到的同樣是美麗的雪景，但少卻了那份寒意，呼吸之間，梅花的清香令人陶醉。

想賞梅，若是錯過了花期，則不妨趁陽春三月，找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來詔安的梅園走走。這時的梅樹已是茵茵新葉披離，冬日里的花兒，也化作累累的果實。那滿樹翠玉般的葉、凝脂狀的果，有如浴后少女、新生赤子般清純溫潤。引領四望，只見大片梅林映和著春山春水春光，仿佛身處畫圖中。

近30年，作為全國最大的果梅種植、加工基地，詔安用新鮮梅果制作鹽水梅半成品和蜜餞、果酒、果汁、烏梅干、白梅干等成品銷往全國各地及國外市場，成就了縣內一個較大的產業。

如今，家鄉又在新的起點上，向著建設集青梅種植、生產、科研和旅游四位一體的“中國梅都”目標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