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東溪西岸美營村,我最熟悉的景點就是九侯山了。九侯山我們經常叫作九侯巖,幾十年來無數次默默相對又默默相契,孩提時是為了好奇去游九侯巖,長大了是去品味九侯山蘊藏的厚實文化,在感悟九侯山也感悟人生。
小時候常常跟著大人們到九侯巖“拜佛”,也接受一些樸素的教育。那時還沒有修路,就從西面山麓穿過水果園直接爬山而上。大人們都很虔誠,小孩子卻一路嘰嘰喳喳,在我們看來,九侯巖和所有的山差不多,并不見什么不一般的景致,只覺得唯一不一樣的是不時有一些簡陋的石階指引著山路的方向,怎么樣也進不了“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詩句之中。第一次去的時候還在心中忍不住想,這路的盡頭會不會有一座氣宇恢弘的寺廟呢?也許會有吧——那座寺廟被縈繞在流嵐霧靄之中,日日晨鐘暮鼓,恍若仙境。說不定還有幾個和尚,除了念經誦佛,便在陽光下打盹,偶爾為誰去挑水做菜的雞毛蒜皮吵吵小架,演繹著“三個和尚沒水喝”的故事呢。到了山上,主要跟著大人們這里拜拜那里拜拜,香煙繚繞的九侯禪寺雖然沒有我想象中的金碧輝煌,但松澗泉洗過的水果還是滿足了我們對愜意生活的小小渴望。休息時間總是由飛來佛為什么低著頭引出這么一個故事:飛來佛與遁地佛相約同時往九侯山,約定誰先到誰得住福勝巖寶地。本來靠飛天的飛來佛先到,他洋洋得意地進入石室正位端坐。遁地佛后到,見石室已為飛來佛所占,就故意蟄伏地下不出來。飛來佛坐等很久,心想,土遁速度慢,與其在此呆坐,不如到外面觀賞風景,就走出石室看風景去了。遁地佛趁此機會倏地出來占了福勝巖寶地,飛來佛回來后,無奈只好借石室后側棲身。小時候的我們自然把這個故事和兔子與烏龜賽跑等同起來,覺得佛是在現身說法,飛來佛至今還在為當初的自滿大意而懊悔不已,至今一直低著頭。小小的我們早早的明白,原來不僅人生沒有后悔藥,佛亦如此。
再往后,我們村有位老學究住在九候巖,雖潦倒但寫得一手好楷體,聽說寺里請他抄一些經文。有了熟悉的人,到九侯巖的次數就更多了,漸漸地知道了九侯山有二十四景和十八景之說;搞清楚了我們站在東溪岸上能看到的是“飛來石”而不是“風動石”,風動石位于飛來佛對面的山峰懸崖上,石上有詔安翰林林壬的詩和跋題刻。詩曰:“托地何巍然,不受藤蘿絆。峭影搖秋空,白云皆驚散;小別倏八年,重來躡絕險。問君識我不?無言頭自點”。
照我說,一座山最有魅力的便是它的文化。如福州鼓山上有涌泉寺,有數不清的名家石刻,文化氛圍濃厚;九侯山雖不及鼓山有名,可也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值得細細品讀
天開門前之前右側懸崖有萬歷四十八年(1620)知縣周立題刻“岫幌”兩字。“岫”指“山洞”,“幌”從“巾”,可理解為“門簾或窗簾”。就是說這塊大石頭有如一道門簾,遮擋了進山的路,只有穿過“門簾”才能到達“天開門”——也就是說通過精簡的“岫幌”掀開了九侯山詩意的面紗;“天開門”高崖上另有一平坦巨石,可坐數十人,相傳古時有兩位仙人云游至此,曾在石上畫一棋盤下棋,后人稱之為“棋盤石”。在棋盤石上與石對望,三寶石、花瓶石、風動石、牛眠石、香爐石、鯉魚石……相偎相倚的各種巨石,欲墜不墜,百態千姿,或如頑劣的孩童刁蠻靈動,或如開懷的老人憨態可掬,別有一番風致在心頭——是奇妙的石頭演繹了九侯山神奇的傳說;“天開門”外右上側崖壁橫鐫“愛此奇巖”和“獨秀群峰”兩幅摩崖石刻,為不同朝代的兩任詔安縣令所書。進了“天開門”,右側有一巨巖凌空而立,上書“萬山第一”擘窠大字以鎮山門,相傳為宋朝狀元王十朋真筆,秀勁可人。站在“萬山第一”巨石之上,腳下眾石匍匐,讓人頓生指點江山的豪情,杜夫子“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境豁然開朗,林則徐“山臨絕頂我為峰”的氣概油然而生。細細端詳,腳下奇石竟是如此恭而不倨,不卑不亢。九侯山雖無黃山五岳等名山大川的雄奇峻峭,卻也不染小家子氣;不像名山大川那樣高大豪邁,卻也不失錚錚鐵骨,無疑是天生的傲然孕育了九侯山平凡的偉岸。順著“天開門”翻過一小山崗可達“五儒書室”。書室由一巨石為屋頂天然構成,可容數十人,為南宋慶元年間金陵趙嘉客、洛陽周直言、臨汀伍仲求等五位讀書人隱居讀書之處。從“五儒書室”沿石階而下,向右行可上“天然橋”,淙淙錚錚的“松澗”泉水穿橋而過,“松澗”洞口內右側刻有“滌盡煩襟”四字,盡管“試劍石”劍痕宛在,也已淡去了刀光劍影,站在九侯禪寺門口望去,對面“月案”上游人或停或歇,或觀或寫。上蓮花池中,漢白玉石雕刻而成的、高約八米的一尊觀音菩薩,右手立掌成掐指狀,左手向下斜握一凈水瓶,腳踏白玉蓮花臺,飄逸地立于碧波之中,凈水瓶中的圣水正源源不斷地注入蓮花池里。這里沒有熙攘的人群,沒有太多的嘈雜與喧囂,喧囂不該是一座山的追求,唯有佛地的安逸體現了九侯山大氣的風度;來到“三寶石”下,也就是來到九侯禪寺了,寺前山門石額刻“大名山”三字,寺中正殿懸掛黃道周所題“洗心之藏”匾額,寺兩邊為東齋、西齋,為儒學大師朱熹手跡。循“云根”“云梯”上行,登梯階45層,便到“福勝巖”,這里也是宋末沈子真隱居處。清順治五年(1648)重修福勝巖,邑人、貢生吳泰來題“谷神玄牝”于福勝巖前左側石壁。這四字出自老子《道德經》,原句是“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九侯山并不大,但卻有佛、道、儒三家在此共榮共生,和諧相處而融為一體,真正體現了有容乃大的哲學思想。這不,禪寺左側云梯旁一株樹齡有上百年的重陽木的粗壯樹干中,還包生著兩株樹齡十幾年的榕樹和龍眼樹呢,我們姑且叫它“三合樹”吧,多年以后可能又是一個新景點——這是共生的和諧顯示了九侯山寬容的博大。
前些年寫過一首詩:“鳴鳥穿巖唱孟秋,浮云繞樹畫中游。洗心圣地添新景,試劍清泉依舊流。縱覽群峰謁古剎,低吟碑刻煥詩眸。瑤池避暑休行遠,丹詔名山在九侯”。雖然是唱和詩作,也是我對九侯山“大好河山”的理解。
九侯山步步是景,步步有景,每次游九侯山都感到沒能走遍山中所有的景點。“飛來迦葉經千劫,坐對蓮花第一峰”的禪機、巨石群峰間的石景精靈、甘泉、石刻……處處讓游客無限感悟而意猶未盡。每當踏上游九侯山的歸程,心中又會產生一種莊周式的疑問,我曾行跡期間嗎?除了松澗不置可否的潺潺之外,恐怕什么都歸于:用禪意的那份淡定蕩滌心靈的塵土。九侯山耐得起你無數次的拜讀,無數次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