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年前,看到《美文》雜志有一篇評述我的文章,《與生命對視》,作者是王冰。文章生氣勃勃,抓住我散文寫作的一些要點,不斷往前、往深探究,只是基調比較高,褒獎疊加,我稍有不適應,但對作者下功夫閱讀大量作品,在閱讀基礎上展開評述,印象很深。從編輯部了解到,王冰是一所大學的在讀研究生。
幾年后,江西作家范曉波率江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到魯迅文學院參加培訓,魯院邀請我與江西學員見面談談文學和寫作,我欣然應允,在八里莊魯院教學樓前,見到曉波和魯院一位青年教師,竟是文學評論沖力十足的那位王冰。他說,馮老師好,幾年前我寫過你的評論,不知看到沒。王冰碩士畢業進入中國作協,我們同在作協系統工作,只是我孤陋寡聞,他也沒和我聯系過。他說,他一直關注當代散文創作。
之后,在與王冰交往中,了解到類似的事很多。比如王冰曾邀請張抗抗去魯迅文學院講學,聯系時說起2006年在《美文》發表的幾篇專寫中國女性作家的文章,其中有抗抗,抗抗很吃驚,回短信說,你竟然窩藏了十年之久,并在電子郵件中說:“看了你的文章,挺感動。如今,能夠如此認真地研讀作家作品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可惜,竟然八年后才讀到。”比如王冰讀到80后作家周齊林的作品,即推薦其至“在場散文評委會”,并最終使其獲得“在場主義新銳散文獎”,直到去廣西出差,王冰才從《廣西文學》編輯那里得知周齊林的一些信息;云南散文作家李達偉,在一偏僻地方做中學老師,王冰多次評論他的散文作品,并收入由他撰寫的文學藍皮書——《中國文情報告》散文部分中;比如維吾爾族女作家帕蒂古麗,在獨自摸索寫作時,王冰就關注并向大眾評介她的散文作品;而王冰那篇《張宏杰:站在散文的懸崖邊跳舞》的評論,其中也是既有對張宏杰的熱情稱贊,也有對其局限的尖銳批評。這些普通事情,貫穿一個人的日常生活,就如一個走在田壟上的勞動者,松土、間苗、鋤草、澆灌、收割,與莊稼一同生長那么普通,但是勞動者的腳力和攜帶的樸質心性是深有講究的。
王冰踏實地磨煉著文學批評者的目力與筆力,在文學教學與組織工作中蓄積著理論學養,萌發著藝術韌性。但是為青年散文作家熟識的王冰,對文學界更多人來說比較陌生,他有點像文學批評的潛水者。而潛水對人是有所要求的。潛水者要識別、裝配、拆卸潛水裝備;須有潛游技能,即保障個人在水下自由活動,并能在最短時間內排除意外險情;掌握潛水安全常識,保證自己的潛水不超過安全極限,同時懂得規避在水中的潛在風險……這些基本原理與文學批評的規程有許多近似的地方。王冰為人謙遜,但評論一般不失判斷標準,他愿意準備好了再出發,因此他在文學批評的道路上不大受被評述作家的影響力所干擾,于是他的信心、簡捷和質直,會與他做文學批評的信念高度一致,當然這也得益于他比較厚實的理論修習,以及自覺勤懇的深度閱讀所能給出的支持。我以為,王冰潛水似的文學評論,也在幫助他本人不斷成長,他的藝術感知力常在模糊中找尋可靠的路徑與落腳的實處,他由間接經驗栽培開始,最終萌生出自己的直接經驗,并隨時間的推移而積攢出力量,從而能去整理混沌中可能有的創造性的文學秩序。在這個過程,他的理性和情感不知疲倦地斗爭,從而建立起嚴整的理性,這對一個溫善、慈和的男子來說,乃是選擇了一種向自我發起的挑戰,而他享受這樣的生活。
王冰是山東人,相貌溫良、持重,待人誠實、厚道。因為害怕辜負他人,就對他人盡心竭力。很多時候他愿意做一個傾聽者。時間長了人們就會發現,他也是一個自覺的行動者。王冰讀研的時候見一同學突然暈倒,他背起那個同學快速跑向學校醫院,中途同學醒過來了,只因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下說自己已經好了、沒事了,便隨王冰大汗淋漓背他到醫院后才從王冰背上爬下來,這一趟負重長跑,對王冰之外的人來說有多重滋味,但王冰心滿意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樣。生活之重與生活之輕,很多時候在于對一些事情的處理方式,比如文學,比如創造性的生活,又比如批評的目的所在。
這兩年,每次見到王冰,他總是匆匆忙忙。為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的具體實施,他奔波于全國各地辦培訓班,去年為此就出差近四個月,這對于他個人和家庭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對參加培訓的少數民族作家來說是幸運的,他們擁有一位溫善又不失原則的教師和朋友,王冰因此得到許多少數民族作家的尊敬。王冰敬畏文學,工作認真負責,有次聽到他引用湖南散文作家謝宗玉的話,講自己愿意這樣工作的原因:我們寫不動了,為寫得動的人多做點文學上的事,也是一件幸福快樂的事情。這話過分了,他還年輕呢。■
(馮秋子,中國作家協會創聯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