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置藝術(Installation Art)發端于西方。是藝術家在特定的時空環境里,將人類日常生活中的已消費或未消費過的物質文化實體加以選擇、利用、改造、組合,建構起具有豐富精神文化內涵的藝術形態。具有鮮明的場地--材料--觀念的邏輯關系。通過現成品的重建轉達藝術家的觀念闡述,其話語方式替代或彌補了傳統藝術形式所無法實現的意象傳遞功能。其“空間”形態試圖將展示現場中的觀賞者轉換為參與者,通過獨特的藝術表達方式在觀念與思想的共鳴中不斷延伸著作品的精神導向。裝置藝術帶來的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和體驗,如同一個巨大的容器,升發出某種意識的可能。
鄧國源的裝置藝術作品《諾亞花園》以全新語境詮釋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精神與物質的普世命題。花草、山石等現成品,消解了季節因素“種植”于鋼架、玻璃(鏡面)等材料構成的空間形態中,與同樣視為“材料”的人形成一個獨特的對應性場域關系。旨在表達其特定的觀念意指。東方情境中的花草、山石已經遠不止于自然的存在而成為相應的文化符號,寄托了人格化的精神與靈性,或永恒、或忠貞、或短暫、或清高。通過物理形態關系的整合進而延伸到精神指向乃至文化意義。“諾亞”援引于《圣經》中“諾亞方舟”的故事。①“諾亞方舟”的原意為“救贖”,作品則引申為圣潔、美好與理想的都市寓言與天地和諧、人性美好的理想期許。傳遞著消解地域、種族、階層、人格、生態等差異的烏托邦式的精神訴求。將訴求和理念共植于一個“生態環境”中體現了藝術家的哲學思考與人文關懷。他的作品在“時間與空間”、“真實與虛幻”、“傳統與當代”的觀念表達中語言方式的跨媒介探索凸顯出獨特價值。

《諾亞花園》 “時間與空間”的處理體現在現場關系的重新排列與組合中,多種元素共置并被“無限復制”使人的思維在真實與虛幻的閃回與切換中將時間的刻度重組,置身其間似乎春天永駐。在空間形態的營造上,其動意產生于作者對 “萬花筒”的兒時記憶。作品不單單回溯藝術家孩童時代天真的心境與想象,更是作者在歷經幾十年的藝術求索與精神糾結后,籍此單純的玩具造型轉換成當代藝術的精神構架。透光的玻璃與反射的鏡面,實際上是一種抽象的表達,“鏡子”是別出心裁的創意。鏡面本身是無形的“空白”,由于花草與人的介入,經由鏡面映射(折射)的方式而產生了“反映與反應”的互動關系,構成了變幻無窮的景致。進而產生“真實與虛幻”的心理錯覺。
“反映”是物象的,“反應”是心境的。人們的視覺感受轉化為場所體驗,在獲得失去方位后的迷失與失重的心理轉換后,于這個虛擬與現實交替的空間中,“物”與“我”、“物”與“物”、“虛擬的我”與“真實的我”,所為因果與互為存在的關系都變的復雜與魔幻。在這里,人的存在成為敘事性的“在場”體驗,我們不由自主的去感受、辨別、分析,抉擇真實與虛幻。尋找“我”與自然、與作品、與空間之間的關系,感受著短暫的虛幻時刻帶來的心理暗示。這件作品使觀者在其外部的觀賞辨識與內部的參與體驗中,以個體的生存經驗和價值取向完成了鄧國源《諾亞花園》的創作期待,這正是他闡述觀念的修辭方式和營造策略。

《諾亞花園》的構成材料是工業產物、科技手段及具有歲月痕跡與當代觀念的“無機”材料,土壤花木則是有生命信息與人文思想的“有機”物質載體。材料語言中隱喻著生命、環境、反映、危機、緊張、希望的信息,使人們在移步于虛幻的花園內與無數的“我”構成的魔幻空間中,在迷離恍惚的幻境中忘卻現實的霧霾與焦慮,仿佛置身于夢境中的“諾亞花園”。
“空間”在東西方的文化語境中有著不同的演繹和解讀方式,西方現代主義則是將“空間”的理性研究發揮到了極致。美國著名極簡主義雕塑家理查德·塞拉(Tichard Serra)②以金屬板材構成抽象的形態,并將之拓展到了作品、空間、觀念之間的關系鏈條中。“我想用雕塑的形式,讓空間產生變化”,他構筑的金屬墻壁,帶給人不同層次的復雜感受:神秘、莊嚴、力量、禁錮、壓迫......觀者游走其間,感受場域空間帶來的無形之力對心理的影響。塞拉對于“空間”的理解是心理學式的,這與其所處的特殊時期的歷史背景與個人經歷密不可分。比較之下,東方文化中的“空間\"理念則更多接受到了傳統哲學的影響。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對自然山水的熱愛和眷戀遠非是單純的審美活動,自然界成為人類精神的安放場所。在他的系列創作中則有著傳統與當代、東方與西方縝密的橫向與縱向的邏輯關系,他的畫作“《在花園》包含了自然的潛能,同時試圖將自然提升到崇高,在呈現了人對自然進行干預的同時進行了批判,他采取了反對任何過于草率的自然觀念立場。因為他發現自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徘徊于邊緣,為了繼續生存而極力掙扎。”③而裝置藝術作品《諾亞花園》則使鄧國源的創作才華與睿智得以極大的釋放,實現了他創作思維系列從二維到三維的延伸乃至對空間、材料多種語言形態的實驗與探索。同時,也實現了形而上下的有效銜接。

聞名中外的蘇州園林是中國式園林建筑的經典,同樣也是東方空間藝術的佳作,其利用空間的疏密、虛實對比,將自然中的建筑、山石、花木、流水集中整合為一體,營造出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忽動忽靜的層次意境。既有信手拈來的野逸隨性,又不失秩序與章法。蘇州園林的文化性在于以空間的方式,濃縮了東方文化思想中的“隱世”情懷,在寫意與模仿自然之趣的過程中,實現了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轉換與平衡,在遠離世俗、回歸自然中獲得情感釋放與心靈慰藉。鄧國源的“空間”闡釋方式即是注重體驗的,又不同于西方現代主義的思維理念。強調著兩個層面的回應:一是觀望、辨識、探索進而獲得心理體驗;二是由體驗引申至一系列思考。《諾亞花園》中刻意營造的“曲徑通幽”,使我們在“移步換景”中感受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東方意蘊。如果說鄧國源的作品具有深刻的心理學探究的話,那么他在營造東方情境視覺體驗的同時更以本土當代的立場闡述著鮮明的社會學意義。這不僅是文化層面的訴求,而是進一步延伸到廣義的社會學層面的當代話題,也是當代藝術試圖抵達的更為深入的視點與維度。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暗示心理和社會問題的同時,作品呈現了藝術家對現實中的真實與虛假、光明與陰暗、真理與謬誤、欲望與操守以及種種社會問題的詰問與批判。同時又虛擬了一個純凈、圣潔、和諧的理想境界。 “從而表達了當代人渴望整一性把握世界的思考”(高名潞語)。作品意欲引導人們進入物我相融、游行太玄的兩忘境界,進而最終觸摸到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本原。作者在向我們提出一系列問題的同時,也在暗示:當我們離開的時候,終將脫去世俗的外衣,赤裸身軀進入清虛世界的心靈歸宿。
作為中國當代藝術家“傳統與當代”的文化轉型對于藝術家鄧國源也同樣是嚴峻的課題。他以個人的觀念思考與當代視野所形成的獨立精神自主穿行于“傳統與當代”之間,其創作思維與文化立場無疑是“反傳統”與顛覆性的,他在解構“傳統”的同時則努力建構著“當代”。凸顯一位執著的當代藝術家所具備的學術態度、責任與自覺。《諾亞花園》在表現方式上顛覆了傳統造型藝術的視覺經驗與空間形態,以裝置藝術的全新語境與場域關系引發人們對作品意義的追問,使人們在舊思維的惰性中激活起新思維生長的萌芽。
鄧國源的藝術創作從不作繭自縛,而是堅定的在荊棘的路上憧憬著無限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