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超既不在傳統的繪畫領域里工作,也不在流行的當代觀念藝術領域里探索,而是獨辟蹊徑在一個可以稱作“新繪畫”的領域工作。嚴超的繪畫有明顯的藝術身份,同時也有許多越界的地方,尤其是在題材上,嚴超將不屬于繪畫領域的圖像轉變成了繪畫。與那些激進的當代藝術家將藝術轉變成非藝術不同,嚴超將非藝術轉變成藝術。在文化遺產領域里工作,讓嚴超對中國古代建筑、城市規劃、服裝、以及各種民間工藝有非常深入的了解。這些領域有大量的圖像資料,但這些資料向來為純藝術家所不顧。一個畫家可以畫一件服裝,但不可以畫一件服裝設計圖;可以畫一個城市,但不可以畫城市規劃圖;可以畫一條真實的船只,但不可以畫模仿真實船只的紙船。嚴超剛好在純藝術家們視為禁忌的地方開始他的工作。嚴超以古代都城的平面設計圖、傳統服裝以及紙船作為題材進行創作,將非繪畫的圖譜轉變成為繪畫,促使我們思考實用的圖譜與非實用的繪畫之間的關系,在當代藝術家放棄繪畫走向圖譜的時候去揭示繪畫不能被取代的獨特性。嚴超的探索是很有學術價值的,他的繪畫成功地將傳統文化與當代視覺結合起來了,對當代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做了深入的探索。紙船系列借助紙船這個意象,將當代中國人的童真理想、漂泊命運、脆弱現實等內在世界形象地揭示出來了。中國社會的急速變遷,經濟的飛速發展,讓她的人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但是,過快的發展速度帶來了社會動蕩,局部的繁榮掩蓋了羸弱的基礎,這又讓她的人民處于一種極端不安定的心理狀態。嚴超的紙船系列,以一種童話般的純真,給我們講述了成年人的憂慮。紙船的輕飄與問題的沉重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它們之間的張力會給讀者造成強烈的思想震撼,促使我們去反觀自身的生存狀況。

嚴超將中式服裝的形象配上琴曲的名字,創造出了一批具有濃重的中國傳統文化氣氛的作品。在文化遺產領域工作的經驗,讓嚴超對中國文化有獨特的體會。重視旋律的古琴音樂與重視和聲的西方交響非常不同,前者強調氣韻生動,后者推崇嚴謹結構。追求氣韻的中國繪畫通常在服飾上做文章,追求結構的西方繪畫喜歡在人體上下功夫。嚴超的作品消解了人體,剩下純粹的衣飾,再加上它們所暗示的流動的琴曲,整個作品給人一種濃郁的中國文化韻味。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嚴超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訴求,并不是一味地復古,而是力圖將它們轉化為當代視覺文化。這讓嚴超的繪畫既與傳統國畫拉開了距離,也與單純販賣中國符號的當代藝術拉開了距離。如果我們仔細體會嚴超的作品,就會發現他所理解的中國文化不僅有生動的氣韻,而且有莊嚴的結構。一般人喜歡將中國與西方,傳統與現代截然二分,嚴超卻在它們中間發現了可以并存的因素。這讓嚴超的作品在總體上顯得既傳統,又當代。
嚴超以中國古代都城的規劃圖為題材創作的一批作品也許有些讓人費解。的確,城市規劃圖是具有實用的目的的圖譜,從來沒有人想到可以將它們轉化為藝術性的繪畫。但是,當我們面對一幅幾百年前的城市規劃圖時,我們是將它們視為具有實用目的的圖譜,還是視為藝術性的繪畫呢?我想嚴超在文化遺產領域中工作的時候,經常會產生這種觀看方式和態度上的錯位。尤其是就古董而言,今天我們視為藝術的東西,在它們所處的語境中通常是具有實用目的的東西。為什么可以將實用器皿視為雕刻,而不可以將規劃圖視為繪畫?嚴超的作品挑戰了我們習慣思維中的一個誤區。但我更看重的是,嚴超的作品所引起的文化追憶。那些城市規劃圖中的城市,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剩下的只是我們面對圖標時的喟嘆和幻滅感。也許人類文明真的如同黑格爾所言,從理念開始,經過漫長的物質異化過程,最終又回到了理念自身。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從圖標又回到了圖標。那個中間過程呢?難道如同莊子所說的那樣,像“氣”一樣消散了嗎?或者如同佛教教義所說的那樣,像“因緣”一樣消失了嗎?嚴超這批以城市規劃圖為題材的作品,引發了我對“空”和“無”之類的形上問題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