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筆“醫者”,似乎有太多想說的話。如同這樣一個午后,三杯茶,兩種職業,一場深談,平和地敘述,以言語傳遞一種更真實且真誠的東西。上海兒童醫學中心麻醉科陳怡綺,手術背后的英雄,透過她的視角,你可以看到麻醉科背后的社會百態。
不只是“打一針”那么簡單
《問健康畫報》:從業20年當初選擇麻醉科的初衷是什么?
陳怡綺:麻醉,是我的一份工作而已,不過,我熱愛這份工作。當初工作都是包分配的,組織把我安排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問健康畫報》:那時候,你對麻醉有所了解嗎?
陳怡綺:基本上不了解,只知道“打一針、睡一覺”,這似乎也是現在絕大多數人以及絕大多數非手術科室醫生的理解。甚至,有些人對于“麻醉”的認識僅是“打一針”。
《問健康畫報》:大家都會認為,麻醉是一件輕松事,說一句很失禮的話,即使是拿紅包,麻醉醫生也是拿不到的吧?!
陳怡綺:對,可有可無到被忽略的程度。比如說,一場手術結束,病人醒來后,首要感謝的是他的主刀醫生,你往往能聽到這樣的話。醫生,你太厲害了,我一點兒都沒感覺到疼痛!”
如果有人會給麻醉醫生送紅包,從內心來講,我是非常感恩的——當然,我不會收。我感恩的是,他看到了我這樣一個角色的存在,認可了我的工作。
《問健康畫報》:聽起來,麻醉醫生一直處于幕后。
陳怡綺:我們永遠是幕后的。手術開始前,我們已經到場。整個手術過程,手術醫生在手術臺前工作,我們在臺后干活。其實,我們的緊張程度絕不亞于手術醫生。手術結束后,主刀醫生先行離開,而我們會陪伴病人直到他們完全清醒,送回病房后,麻醉醫生才離開。
《問健康畫報》:麻醉醫生參與手術整個過程,都做些什么呢?
陳怡綺:你想,整個過程中如果病人醒了怎么辦?動了怎么辦?血壓不穩定了又怎么辦?所以整場手術,我們要隨時陪在病人身邊。手術做多久,我們就要陪多久。
即便病人醒了,吸管、導管拔掉了,由于病人的呼吸可能還沒有完全穩定,我們還是得陪在他們身旁,直至病人的呼吸、血壓及脈搏均穩定了,我們才可以把他們送入病房。可以說,麻醉醫生是第一個進手術室,也是最后一個出手術室的人。
背后的英雄
《問健康畫報》:麻醉醫生是否也需要與病人溝通?
陳怡綺:二十年前,在我剛開始接觸這個職業時,麻醉醫生是不需要和病人溝通的,幾乎是附屬于手術醫生的隱形人。直到約十年前,麻醉醫生需要與病人及家屬談話、簽字,開始正式接觸患者方。到了現在,麻醉也有了屬于自己的門診。
對于小兒科,麻醉的門診除了平常意義上的術前訪視,還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工作就是鎮靜、評估及給藥。
當然,我們與病人的溝通、接觸更多還是術前訪視階段。手術前,我會了解病人的整體情況。例如一個骨折病人,我們要考慮的是,除了骨折以外,是否有其他疾病,比如高血壓、冠心病或其他疾病。這些都是不容忽視的。要知道,僅是骨折不會要人命,但如果說身體某處存在隱患,在手術過程中受到刺激后,完全有可能發生意外。這時候,麻醉醫生就會在幕后默默保護病人。
《問健康畫報》:最近有沒有碰到某些手術,可能存在著你也無法判斷的風險?
陳怡綺:大約是在一年前,我曾遇到過一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不到一周歲。當時孩子的生命體征很差,已經哭吵不動了 他得的是肥厚性心肌病,主動脈瓣下狹窄,需要做一個將主動脈擴張的手術。孩子上手術必須先做麻醉,此時孩子的心臟功能已相當差,而任何一種麻醉藥都是抑制類的藥物,但若選用強心針就好比鞭打病牛。這種手術,麻醉風險、手術風險都是非常大的。因此,在手術之前,我們需要和孩子家長做一次面對面的深談。
我們會將孩子的病情、身體狀況及手術的目的一一詳盡地告訴家長,但往往家長意識不到疾病的嚴重性以及在麻醉過程中可能存在的風險,因此這樣的溝通并不容易。那次談話是我自己去的,當時,我還另約了醫務處的一位領導和心臟科的一名醫生。經過詳細溝通,最后,家屬非常理解,同意簽字后,上了麻醉。
《問健康畫報》:最后手術結果怎么樣?
陳怡綺:最后手術非常順利。對我來講,整個手術過程是盡在掌握的。
并非“唯手熟爾”
《問健康畫報》:在從醫二十年中,你是否有過遺憾?
陳怡綺:如今想來,近兩年的遺憾事兒越來越少了。從毫不知曉麻醉技術,到現在非常熟練地運用麻醉的各項技能。不過,我想說的是,我面對的不是機器造出的產品 產品可以有次品,但面對人,絕對沒有“次品”一說。其實,把“遺憾”換成“不完美”更合適些吧,比如說,給“小胖墩”做靜脈穿刺,由于很難找到血管,我剛做靜脈穿刺時常常失敗,甚至要嘗試幾次才能扎上,這就是所謂的不完美。
《問健康畫報》:如果一件事情是一個技術活,我們往往會說“唯手熟爾”,那你覺得,麻醉只是“唯手熟爾”嗎?
陳怡綺:熟能生巧是必須的,但是,麻醉,除了手熟,還需要理論知識的與時俱進。如果純做熟練工,那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完美。醫學在發展,就需要不斷跟進最新的醫學進展。
《問健康畫報》:你曾經說,麻醉是你吃飯的手藝。
陳怡綺:對啊,要是看作一門手藝,我想麻醉的鼻祖應該是那位美國醫生威廉·托馬斯·摩根,1846年,他首次采用乙醚作為麻醉劑給病人拔牙,用乙醚開放麻醉的方法,整個過程中病人吸入了65%~70%的乙醚量,醫生也會一起吸入乙醚。當然,過去沒有麻醉機,麻醉的質控需要麻醉師自己來掌控,比如那時候血壓是手量的,心跳是用耳朵聽的,而現在都有機器來監測,每個人的血壓、心率、氧飽和度、甚至二氧化碳濃度都能做到實時監測。
麻醉三大藝術
《問健康畫報》:愛一份工作,就會把它當做藝術看待。你覺得,麻醉和藝術有關聯嗎?
陳怡綺:當然有關。其實它可以稱得上是一種美學。試想,當你被陌生人推進陌生的房間,躺在病床上,睜著雙眼望著天花板,心情是不一樣的。因此,當我面對一個病人的時候,會和他聊天,尤其是面對女病人,我會盡可能用溫柔、細小的語言同她講話,其實,這是用一種安靜的方式,排解她內心的緊張。
《問健康畫報》:那么,昨天的手術,你都和病人說了些什么?陳怡綺:昨天共做了五場手術,其中有三個小患者均有智力障礙,交流很困難。像這類病人,大多是通過撫摸的方式進行交流。你的手拉著他的手,撫摸他的頭,在這種安慰下,偷偷地給藥,他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睡眠。
每個年齡段的孩子,都有不同的排解方式。2~6歲的學齡前兒童,進了手術室后,陌生的環境讓他們不安,父母的離開更讓他們焦慮。我覺得這樣不好孩子并不知道接下來要經歷什么、改變什么,當他看見親人離開就已接近崩潰邊緣,如果父母再將緊張情緒帶給孩子,孩子只會哭鬧得更厲害,而我們能做的只是不斷地安慰,讓他們漸漸平復心情,再偷偷地加藥打針。
其實,這時候更需要的是堅強的父母,給予孩子信心和鼓勵,雖然我也知道要做到這樣很難。
7歲以后的孩子,漸漸懂事,也清楚手術意味著什么。當然,父母的焦慮他也會懂。我們要把他當做朋友一樣,真誠地告訴他手術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孩子上了初中,也會有各種想法,有的會擔心自己睡著后是否會醒來。對于這種焦慮,我們的辦法就是不停地和他聊天。除了聊天,我們手術室里會放音樂。
《問健康畫報》:這是第一個美學藝術,那么其他的呢?
陳怡綺:第二個就是手術麻醉中的維持。怎樣才能讓自己比較輕松地完成這項麻醉,又能讓手術臺上的醫生滿意、病人安全,這是藝術的第二步。拿用藥來說,這就好比做菜,如何做到色香味俱全,又能合不同人的胃口?用藥也大同此理,這就是綜合各種藥物最后達到的美感。而這,或許就是麻醉的最高境界!
第三個藝術,就是病人醒過來的時候,是安靜的。簡單地說,對于病人而言,就當是在手術臺上睡一覺,是真正地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