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確保這一牽涉面最廣的社會階層晉升之階公平有效,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每年6月的7、8號兩天,既不是傳統佳節也并非歷史紀念日,但是對于多數國人而言,卻是個十分特殊的日子。在這兩天,工地停工、學校周邊車輛繞行、就連大媽們都不跳廣場舞了。“我家孩子高考”很容易成為壓倒一切的理由。時至今日,很多人依舊習慣以“狀元”這種科舉時代的功名稱呼高考中取得驕人成績的學生,某些地方的高考狀元甚至還會戴著紅花巡游。有人認為,這是帶有科舉制度的殘余影響。
當然,科舉制與高考有著本質上的差異。科舉中第意味著具有入朝為官的資格和在社會上的某些特權,而高考中取得好成績只是邁入大學門檻。我們習慣將二者相比附,其實在于高考與科舉在某種實質層面的相似性。
中國社會曾有很長一段歷史時期以家世背景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而始于隋的科舉制度則逐漸打破了這層藩籬。“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相對公平的科舉制度為平民社會階層晉升提供了有效的渠道。美國華裔學者何炳棣先生在考察了近1.5萬位明清進士、兩萬多位晚清舉人貢生的三代履歷后發現,明清兩代的進士中,平民出身者占有很大的比例,但隨著清代中后期以金錢捐納功名的風氣日盛,平民出身的進士與前代相比有很大下降。
我們從一些研究中不難發現,1905年科舉制度廢除以后,平民社會階層上升渠道壅塞不暢,幾近斷絕。民國時期,不少社會賢達都曾指出,新式學校費用昂貴,傳播新知識新文化的書籍對于鄉間子弟極不易得,平民反不及科舉時代更易獲得受教育的機會。從社會學家李景漢在1928年做的社會調查來看,以河北定縣為例,擁有土地在50畝以下的家庭受教育者中,受教育的平均年數只有3.92年。普通家庭供一個孩子讀完小學已屬不易,更不敢奢談高等教育。農家子弟世代難有出頭之日。凋敝絕望的鄉村成了暴亂或革命運動的策源地,民國時期的社會動蕩與這種教育不公平帶來的社會階層板結之間可謂過從甚密。
由此反觀高考制度,這種歷史教訓是值得警惕的。誠然,除了高考以外,經濟發展為社會階層的流動提供了更多的渠道。很多人認為農民工的收入都比大學生高,與其花那么多錢去念大學不如早點出去打工。但我們仍能看到,高等教育對青年人整體素質的提升作用是其他渠道難以實現的。
高考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社會各階層能夠以較低廉的成本獲得較公平競爭。無怪有的中學會掛出“考過高富帥,贏過富二代”之類的標語。而高考也因一考定終身和考試內容程式化受到批評。近年來,高考考試制度和內容都做出了較大的調整革新。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制度打破了高考的壟斷地位,也提供了更多選拔人才的標準。但我們也應該注意到,許多知名院校的自主招生其實存在很多隱性門檻——父母受教育程度、經濟水平等因素對子女能否在自主招生中勝出有不容忽視的影響。此外,去高校面試的各種交通食宿費用也使很多農村子女難以承受。當然,許多名校也開始嘗試在招生上對農村子女有所傾斜。不過,從宏觀角度看,學校的單方面調整效果是有限的。高考依舊在其中發揮著最根本最全面的作用。
高考的改革問題絕不僅僅是一個教育問題,而關涉到社會階層的流動和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在創新人才選拔模式時,注重社會各階層晉升通道的公平性也是需要著重考慮的問題。
1905年,當飽受指責的科舉制度被光緒帝下詔廢止后,世人沒有預料到竟會誘發社會動蕩。我們在指責應試教育和高考制度時,或許還應該多一份對歷史的警惕,運行多年的高考制度面對著高速發展的社會經濟挑戰。我們固然不能再像帝制時代那樣固步自封,卻也應該在教育改革方面做全局性的考慮。在高考制度改革創新的各種努力和嘗試中,如何確保這一牽涉面最廣的社會階層晉升之階的公平有效,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