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學良,香港科技大學教授,性格直爽,敢于直言。
9月21日,出現在廣州舉行的第二屆地方教育基金會論壇上,與嘉賓談及中國教育公益發展問題時,他不改性情,毫不避諱地指出國內地方許多政府熱衷于喊口號,不做實事,認為政府解決教育問題上要多創造條件,讓公益組織有更大的發揮空間。
丁學良畢業于哈佛大學,先后在美國、香港等地工作,教育與公益是他關注和研究的領域之一。由于常年在國外學習和工作,他得以接觸和研究各地的教育公益案例。與此同時,他也親身參與公益實踐,在家鄉母校設立了獎學金,每年將自己的講學報酬以及部分其他收入獎勵給成績優秀但家境貧困的學子,幫助他們完成學業。
有媒體據此將他稱為“教育的知行者”。
教育公益應該是雪中送炭
中國財富:你一直關注中國教育公益的發展,你理解的教育公益是什么?
丁學良:客觀來說,中國教育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取得了很多的進步和很大的成效,這是我們應該肯定的。但回過頭來看,我們也看到了很多問題講很多年都解決不了,這些問題有的是屬于錦上添花,有的是雪中送炭,我覺得教育公益應該解決雪中送炭的問題。
中國財富:怎么理解“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的不同?
丁學良:我理解的錦上添花是,在傳統教育的基礎上,通過改革教育體制、調整課程設計、改善師生關系、發展教育機構等,培養出具體有創造力、創新能力的新型人才,現在國際上大多數國家都在關注這個問題。
而公益教育則應該集中解決雪中送炭的問題,這個問題還要分很多檔次,我覺得首先要解決雪最大、天最冷的問題,包括被遺棄的兒童,被虐待的兒童,要挽救和教育他們,這是一種;第二種是貧困家庭的孩子教育問題。在這基礎上再來討論資源如何配置,民間如何參與,法律和政策如何制定,公益資源如何優化,這樣才更有方向性。
北京理工大學有個很不錯的項目,他們的教授是我的好朋友楊東平。幾年前他就跟我講,他們把北京比較好的幾個高校的學生組織起來,利用夏天的幾個月到中國最偏遠的地區,對那里的鄉村老師進行再培訓。我覺得他們這個創意就很好,不僅能幫助貧困地區的教育,同時也能夠深化學生對中國社會的認識。我覺得這就是很好的教育公益項目。
中國財富:在解決雪中送炭問題中,公益組織能夠發揮怎樣的作用?
丁學良:教育公益涉及的所有事情,公益組織都可以參與。政府應該為他們提供幫助,提供支持,能出錢就出錢,能出人就出人。更重要的是,政府要給公益組織的可持續發展創造大環境,幫助他們提升素質和能力,然后發展成能夠覆蓋面廣的公益組織,從而更好地解決最困難兒童的教育問題。
但在中國,有一點是很糟糕的,有些事情你小規模地做就OK,一旦做到一定規模時,就要面臨管理的問題,這是很可悲的一點。
磨煩了可能有機會試一試
中國財富:在你看來,推動教育公益的發展,政府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丁學良:官方或者半官方的機構都應該支持教育公益的發展,由他們出面,提供相應的資源。比如,有些高校的學生來自很貧窮的地方,他自己或者帶著同學一起回鄉支教,地方政府是不是應該給予支持,提供來回路費和生活費等。
現在的問題是,很多地方政府只喊口號,不做實事,我覺得與其喊口號,還不如在解決教育問題上多創造些好條件。
對于教育公益項目,社會是愿意提供支持的,只要有法律的入口,社會資本就愿意對教育進行投入和支持。但問題是,中國社會常常是不講道理的,因為具體的政府部門或者管理部門往往會擔心,民間參與容易出事,因而在法律和政策層面提出各種限制,如果不在制度層面上解決,很多社會資本即便想也進不來。中國所有的事情前提就是法律和政策必須足夠講道理,要透明,再開放和融合,而不是把所有的事情變成模式,這是很荒誕的事情。
中國財富:教育權不僅是受教育的權利,更應該包括辦教育的權利,你覺得應該如何推動政府放權?
丁學良:我的很多朋友都跟我講一個建議,說在國內要跟政府打交道,有一個辦法,你跟他磨,磨煩了可能讓你試一試。
實踐才能對癥下藥提建議
中國財富:除了關注教育公益發展外,你本人還參與其中,這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丁學良:并不是說所有事我都親自去做,但是我希望有機會去學習。教育的問題具有特殊性,很難有一套統一的解決方法。我需要知道問題的特殊性在哪里,才能知道如何去解決問題,才能形成可持續的發展問題。能把一輩子的時間都拿去做好事的人畢竟是少數,所以才需要形成制度的保障。我覺得教育的公益性也是如此,要想辦法去創造可持續,在可持續的過程中不斷提升。
中國財富:學界推動教育改革發展,有人以呼吁為主,有人以行動為主,你怎么看?
丁學良:有些事我之所以有機會去做好多年,是因為我人在海外學習生活,他們的制度設計不需要我去推動,我只不過作為有心人去觀摩、考察和學習。而在國內,法律和政策沒有創造足夠好的可持續發展的環境,因此很多人一直在呼吁,因為他們一旦去做,馬上就會遇到很多問題。比如募捐,一募捐可能就有人懷疑你是不是非法集資。有些規章制度的存在,確實讓你不干事,不讓你多干好事,這是關鍵。
但我覺得,不能老呼吁,也不能不做事。能呼吁的就呼吁,最后能在呼吁的同時花點心思去做一做。做過了,呼吁才能找到問題的關鍵點,一點實操經驗都沒有的話,呼吁是空泛的。學者只要稍微介入一段時間,他們的呼吁才能對癥下藥地提出建議來,這是實踐的智慧。空談道理大家都會,怎樣在做的機制方面提出具體的建議,這才是比較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