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余姚小路下村從經濟組織上看,就是典型的“一個村莊一集團”,村支部書記就是云環集團董事長。這個2.56平方公里的小村莊,戶籍人口3400人,年工業產值39億元,6000多外來工是一線生產的主力。經過二十來年的共生共榮,他們鮮有風起云涌的對抗,卻在暗自角力中不斷尋找著平衡點。
“鴨子”歸野的自由
15年前剛到小路下時,王芳萍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電線廠。十多年過去,當年泥濘小路上的三五間工廠,現在已發展成連片的高大廠房,幾乎每家都冠上“云環集團”幾個大字。在這個不大的村莊,除去家庭小作坊,40多家氟材、模具、開關、電腦配件、電纜電線等民營企業,全屬云環集團名下,有種“莫非王土”的霸氣。
不過與南方的大型工廠相比,云環集團似乎少了些無孔不入的“威嚴”。即使在云環高科技的登天氟材廠,對技術要求最精細的裁衣組師傅葉小兵,也沒有穿統一的工服,而在電線廠的王芳萍穿著就更隨意。雖然從勞動保護的角度看,身著便裝意味著剪線時金屬塵屑可能會打在毫無防護的臉上,而橡膠味道也會影響嗅覺,但在王芳萍和工友們看來,這意味著可以擺脫某種職業定式。
“我去年才從廣東過來。”36歲的莫許釗是四川人,“廣東的大廠車間看得很緊。”莫許釗說,熟練工都指望大廠效益好,可南方大廠里甚至連吃飯時間都分配好,吃不完也得輪到下一批,“跟趕鴨子似的”。而在這里的大廠,他能感受到“放鴨子”的氛圍。
王芳萍所在的登天電纜以前也搞過集體宿舍。“后來大家都愿意100來塊租房住得自在,吃飯也回家,下了班就沒人管。”這種自由,也是許多匯集寧波的外來工看中的一點。
從余姚縣的統計數據顯示,在民工荒的大環境里,這里的外來工人數仍有連年微小的增長。
距離有多遠?
在這個外來工人數是本地人兩倍的村莊里,兩者以8小時為界限,維持著朝夕相處又保持距離的關系。形成今天這種關系,他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
1996年初,29歲的王芳萍到小路下時,本地人群是很難進入的圈子。
與珠三角原住民收地租的傳統不一樣的是,十多年前的江浙本地人就以進廠打工為榮。根據余姚市志,1995年,整個余姚市外來務工人員只有2.8萬。在此之前,整個寧波實行嚴格的“先本地后外地”就業政策,市勞動局專設外來勞動力管理處,招聘外省工人需要通過其審核并批發指標。
1996年隨著工業擴張,就業政策開放,面對慢慢多起來的外地務工人員,原本自成一體的本地生態也發生了排斥反應。
王芳萍至今記得那個趕工加班后的夜晚,她走回河邊出租屋,一路上一直有個同組的當地女工隨行。等她拿出鑰匙正要開門的時候,那個女工突然大喊抓賊。
“她說我偷了廠里一把割電線的鋼刀。”本地人很快圍上來,后來兩人回工廠對質,才在線堆里找到了鋼刀。
自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性格開朗的王芳萍,采用了中國農民對待矛盾最慣常的方式:沉默。他們彼此稱呼對方為“他們”,這是彼此埋下的隔閡的種子。
2007年,鄰市慈溪的坎墩街道,作為外來人口出租屋集中地,首先推行了一種本地人與外地人對半成立的和諧促進會,共同處理外地人和本地人的矛盾。
錢興成聞悉,召集了王芳萍、韋應龍等人,作為小路下村來自安徽、四川、貴州等地的外來工代表,商量成立這樣一個融合型組織:外地人和本地人各占一半,學坎墩進行“外人治外”。
就在聯誼會成立后不久,村里突然爆發了一次200多人的群體性事件。一個安徽工人和一個四川工人在車間工作時,因為搶一件物料爭執起來,就在這時,副會長龔富強奪過錢興成手中的話筒,站上高處,用四川口音朝人群吼道:“有什么事情,我們辦公室里說。相信我,好不?” 龔富強在人群里那么一吼,把許多人震懾住了。四川人首先放下工具。
手心手背 共生共榮
接下來的4年,小路下村再沒發生過這么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聯誼會每月定期開一次會,討論內容因時而定。像今年年前一次會議的主題就是鼓勵會員回鄉多帶人來務工,平時會討論外來工公寓樓的分配以及兒童疫苗接種等問題,8月份的討論話題則是外來工子女上公校的需求。
據寧波市外來人口管理辦公室提供的數據,截至2010年8月,全市民政部共備案登記的社會融合組織已達2868個。雖然各地區的融合組織發展程度不一,但這種“外人治外”的自治模式,一定程度上消化、緩解了外地人和本地人交集地帶的一些社會矛盾。更重要的是,有助于當地婦聯、計生和就業服務等日常工作上令下達。小路下村今年決定將外來工會員擴展到600-900人左右。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崔傳義在國務院一項課題研究中,專門探討了這個“外來工服務管理的寧波模式”,崔傳義認為,“在主動改善和推進以破除二元結構、融入城市為趨向的外來工服務管理工作方面,做出了示范性的嘗試。”
“現在我走在街上,本地人都跟我們打招呼,沒覺得有什么區別。”王芳萍雖然這么說,但當她聽說高中學歷、20歲的女兒,談了一個余姚本地大學畢業的男朋友時,心里還是很忐忑。她看過那個男孩子的照片,長得端正帥氣,家里開的車也不差,她老對女兒說:“你說,這么好的一個本地人,沒缺鼻子沒缺啥,怎么會看上你呢!這是不是做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