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宋氏形意拳的“象”

筆者是宋氏形意拳門下的弟子。

當我剛開始學習形意拳的時候，心里常會有一些疑惑，就這么簡單？就這么十幾個動作？能管用嗎？甚至內心中有一些微微的失望了。再去看前輩們打拳，也還是這么些動作，簡簡單單。當時師父告訴說：形意拳的動作就是這么簡單，而動作簡約，內涵豐富，正是形意拳最大的特征。

師父的話讓自己懸著的心踏實了許多，但是等看完前輩們打拳自己再打，好像又不一樣，心里不免又有些迷糊起來。好幾年的時間，就是在這疑惑、明白，再疑惑、再明白的螺旋往復中度過了。

現在我知道了，形意拳正是根據中國傳統文化總結出了十七種最優秀的招式，給學習者提供了一條最快捷的成功之路。這十七種招式里面，有許許多多的內在的東西，每當練習者有所領悟的時候，他的功夫就進了一步，打拳的時候就表現出一種跟以往不同的味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見《老子·第二十一章》，指“道”沒有固定的實體，在恍恍惚惚中有一定的象），我們把這種味道稱之為形意拳的“象”。有了這種象，你打別的拳都不一樣了，長拳也好，短打也好，甚至于走路都不一樣了，形意人一看就知道你是練形意拳的。

那么形意的“象”究竟有哪些呢？通過多年的學習，筆者發現形意拳的“象”主要是兩個層面。—個是局部的象，一個是整體的象。拳譜上所描述的“雞腿、龍身、虎抱頭、鷹抓、雷聲、熊膀”，指的是局部的象，指的是靜態的和動態的象。本文要談的則是整體的象，就是給觀者帶來一種整體上的獨特感覺。這種感覺是多種多樣的。由于每個人的先天身體條件、性格、思想經歷、生活經歷、學習經歷的不同，學的雖是一種拳，有的人朝這個方向理解，有的人朝那個方向理解，從而形成了不同的風格。這種風格，給觀者帶來一種獨特的味道，是一個整體感覺。

同是武林高手，打出來的形意也不同：比如郭云深大師擅打崩拳，象是“疾”，一拳打出，迅雷不及掩耳，所有的拳都可以快，但形意的快是很特別的。車毅齋大師則善于“顧”，象是“密”，防守密不透風，同樣形意的密也是與眾不同。白西園大師則表現出了“滑”的象，別人難以打中他，他的滑也有特別之處。宋世榮大師、宋世德大師則對內功研究甚深，又涉獵頗廣，精通文、武、醫、商，提出了“練養結合”的完整武學體系，他們的象是“化”，把形意特有的剛、柔、練、養，化入一個簡單的動作之中。

通過一段時間的認真學習和研究，筆者用心體會練習宋氏形意拳的老前輩們的象，總結出了“道、正、和、養、美、靈”這另外六個最基本的象，與拳友們共勉。

一、道

拳譜上說，宋氏形意拳分道藝和武藝。我去請教師父李德仁先生，他總結說：“武藝者，克敵之武技；道藝者，修道之法門”。也就是因為目的不同導致立意不同，修煉中就有了差別。學習形意的目的是防身自衛，自然就練的是武藝。學習的目的是修道，自然就走上道藝之路。要修道，必然要看道書，體會其中的道理，把道理練進拳里，拳自然發生了微妙變化，和武藝的區別漸漸明顯。但是就算是武藝，也和道聯系緊密。所以只要練形意，一定要學一點道的知識，這樣才能領會其中的象，練出“味道”來。

但是“道”太復雜了，不可能一兩句話說明白。那么就要先知道個大概，知道基本原則。第一個原則就是“天人合一”。“一”就是道，那么“天人合一”就是“和天一塊學習道”。也就是我們先找了一個學長，他的名字叫“天”，我們和他一塊學習“道”。“天一互參”是學習道最容易的辦法了，師父要求則是“天、地、人合一”，難度是更大的了。如果平時就喜歡道，看了許多正規的道書，領悟了很多正確的道理，那么“理通事明”，練起形意拳來肯定進步很快了。我們見到宋氏形意高手的時候，會有“仙風道骨”的感覺，這就是“道”象。許多形意門的老前輩精通數種技藝，和修道方面造詣高深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師父的拳、書、畫皆為一絕，應該也是修道多年的結果。

無論是練武藝還是修道藝，都不能違背道的原則。“有道則吉，無道則兇”（見《素書·安禮章第六》：“夫人之所行，有道則吉，無道則兇。吉者百福所歸，兇者百禍所攻。非其神圣，自然所鐘。”意為：有道的人，不用自己求福，福自然來歸；無道的人，雖然畏禍，而禍越是去攻，并非是神圣，自然之理）。拳要合道，是練習形意拳的基本要求。年深日久，奇妙的“道”象自然會出現。

二、正

“正”本身也有兩層意思，一個是拳要正，一個是心要正。

“拳正”，說的是打拳的時候不能左歪右斜，前俯后仰。形意就是正的，形意拳里面沒有倒立的招式，講究頂天立地大丈夫，千斤壓頂不彎腰，四平八穩，八面威風。

“心正”，指的是為人正派，不從事坑蒙拐騙等不高尚的職業或者活動，也沒有吃喝嫖賭等不良嗜好。形意門是名門正派，講究非人不傳，“寧可失藝，不可失人”，沒有經過考驗的人，是不能允許學習拳藝的。

在“正”的原則指導下，逐漸改掉自己身心的毛病，調整狀態，才能練好形意。“正”也是形意最基本的象。形意練得好的人，不練拳的時候站在那里也是比較端正，不應該是彎腰駝背，歪歪斜斜的。

為人處世的時候，學了形意的人也是正義感很強。許多形意老前輩，一個個一看皆是正義凜然又很親切。這和他們常年練習形意拳有很大關系，精神境界高了，為人處世自然得心應手，很少與人發生糾紛。

所以“正”這個象也很重要。

三、和

“和”，也是有兩層意思。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融暇二氣”，形意練的無非還是陰陽二氣，陰陽二氣融合，形成體內的一團和氣，一團正氣，就達到了練習形意的目的。但是要和而正，這個過程非常艱難。因為一開始沒有氣感，根本談不上什么陰陽二氣。先得按照師父的要求把氣感練出來，才能開始正兒八經的“煉氣”過程。

氣感出現以后，采用正確的修煉方法，意與氣合，就能夠逐漸使自己的動作變得流暢，活潑，和諧。有了“和”的感覺，打出來的拳就有了更多趣味，不容易半途而廢了。

這是第一層意思。

第二層意思是指練習形意多年以后，懂得了更多的道理，思想上也通暢了，壞脾氣也變好了，沒有了不正常的想法，和周圍的事物的關系很融洽。去拜訪宋氏的形意前輩們的時候，能感受到他們說話都很和氣，簡直就不像一個練武之人，倒像是一個個教書先生。彬彬有禮，待人和氣，說話、表情都可親可敬。師父、師爺都是這樣。

“和”是形意的第三個基本象。

四、健

師爺宋光華先生說：“要練養結合”。也就是說練拳的同時要注意養生，通過正確練習形意拳，人會變得越來越健康，抵抗力增強。但是只練不養，就要白白浪費許多苦練得到的真氣，去抵抗各種損耗和疾病。如果練養結合，正氣就能更好地積累起來，導致更快的進步。要養生，就要學習一些中醫知識。“醫武同源”，有了中醫知識，不僅能夠更好地了解拳理，而且能夠避免傷害，規避危險因素，保持自己健康。不僅節約了醫療費用，也省出來不少時間，投入到工作和練拳活動中。

養生無非就是飲食起居，要根據拳理和醫理調整自己的拳術，調整生活習慣，變成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形意人”。到達這一要求，基本上就不用上醫院了。當然，真的生病了，還是要去醫院治好。而且過幾年，身體就出現顯著的變化，面色、精神狀態、力量、速度都有很明顯的改善。一看整個人精氣神俱有改善，健健康康的。

這就是形意帶來的“健”象。

五、美

形意拳的動作簡約古樸，要練出美感來實在不容易。看師爺、師父、師伯師叔這些前輩們單練的時候感覺是一種享受，行云流水，動靜相宜，剛柔相濟，令觀者心曠神怡，忘記了時間和空間的存在。對練的時候，配合巧妙，天衣無縫，風聲霍霍，拳影飄忽，令人目不暇接。實在又是另外一種大美的意境。當然，一開始學習形意的時候是根本理解不了太高層次的美，或者覺得很美，但說不出來美在哪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見《莊子·知北游》，意為：天地雖然有極其宏大的美但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宋氏形意拳的絕妙之處需要自己練習好久，成為一個人了行的人方能窺其端倪。記得剛見到師爺練拳的時候，覺得很美，但似乎不知道美在哪里，并沒有武術賽場上那種風聲霍霍，高起低落，行走如飛激動人心的場面。但就是把人引入一種優美意境當中。到后來才慢慢能看懂了，原來是已經返璞歸真的那種樸素美。就在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里面，有松有緊，有快有慢，有剛有柔，有熟練，有生澀，有順暢，有停頓，有打有顧。好像高超的廚師燒出來一鍋湯，綿醇可口，喝下去好久還意猶未盡。仔細看來，不過還是一鍋湯。

我們后學者練拳，也要瞄準這個目標，爭取把形意拳的美感練出來。動靜，剛柔，快慢，練到錯落有致，收放得當的時候，美感就能顯現出來。師父說：“形意是美的藝術”，但一開始必定是有一些基本的技術。技術升華了，才能稱得起“藝術”的稱號。

當然了，美的環境，合適的衣著打扮，也能為拳增色不少。但個人覺得拳本身的“美象”就很豐富，必須把它找到才好。把不同層次的美都找出來，從底層練起，逐步提高，是一個基本的任務。

典雅，自然，流暢，形意帶給我們豐富、精致的“美”象。

六、靈

“靈”是極難的。我們看到一頭牛和一只黃鸝鳥，對比一下就覺得牛沒有黃鸝鳥“靈”，比較笨拙一些，但牛似乎有時候的幾個動作也很“靈”。初學形意拳的時候，覺得自己越來越笨，越學越倒退了，比牛還笨。在師父指點下慢慢進步，逐漸感覺不那么別扭了，順了，通了，熟練了，有的動作變巧妙了，有了“靈”的感覺。別人看著也是這樣，每一絲進步，都逃不過師父的眼睛。甚至外行也能看出來這種感覺。拳譜里面也有“一點靈光吊在眉”的說法。

機警、靈敏、自如，迅疾，銳利……這就是形意的“靈”象。拳練得靈了，各種感覺也隨之而來，技擊和健康的水平也就迅速提高了。

總結

形意拳的象還有很多。因為每個人的心、身體、學識、思想認識和歷程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練出來的拳有一種獨特的綜合的象，但是一般都要具備以上的六個基本象。每一種象的出現都是汗水和心血的結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至于六種象都具備，那一定是功夫很深了。也有很少的人性格內斂，功夫很深但沒有這些象。曾經有一個師叔，他的象就很不明顯。結果試手的時候他一拳把我碰得飛起來撞到墻上。奇怪的是我除了驚嚇過度之外，一點也沒有受傷，身上也并不疼痛，問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說就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沒法用語言描述。后來我自己回想起來覺得也是，連挨打的感覺都妙不可言，好像被按摩師按摩了一通，通體舒暢。當然如果是真打估計就很不舒服了。

特別說明：“象”不是形意的目的，是隨著功夫而來的一種附屬品，就像鉆石本身就帶有奪目的光芒，有著極高的硬度一樣，是與之俱來的一種屬性。但如果是給大家表演的話，有明顯的象還是更好看一些吧。如果學會看形意的象，可能更能提高我們對形意的興趣，或者及早發現身邊的形意高手，可以抓住機會請教，這應該是它的實用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