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史學家Nicholas Tromans在他2011年出版的研究理查德·達德的書中指出,這位藝術家似乎輝煌于20世紀70年代早期,因為彼時他可以定義為“維多利亞時期英勇的反文化先祖,反精神病學運動的絕佳研究對象”。Tromans為達德加冕的史學桂冠毋庸置疑,但大家都清楚達德如此出名,更多的是因為他作品的主題以及駭人的經歷——他是個偏執型精神分裂癥患者,1843年割斷了自己父親的喉嚨,此后逃到收容院避難,直到1886年死于肺結核。
達德驚人的想象力創造出絢麗的超自然風景,及其符合居住在工業城市破舊老屋里的新婚夫婦的品位,他們的唱機里傳出現代進步搖滾樂的旋律,墻上貼著威廉·莫里斯的壁紙。而我的父母就是這樣一對小夫妻,所以達德成為我知道的第一位藝術家。印有《樵夫的高招》(The Fairy Feller’s Master-Stroke,1855-1864)的明信片倚靠在壁爐架上陪我度過了童年。即使閉上眼睛,我仍能清楚指出每一只惡魔、每一個老太婆、每一朵雛菊和每一顆榛子的位置。
《樵夫的高招》成了瓦畫廊(Watts Gallery)近期舉辦的達德回顧展的開頭炮,這場由Tromans策劃的展覽可說是繼1974年泰特美術館的展覽后最具野心的達德展。《樵夫的高招》掛在那里,陰險又迷人,它的秘密帶著技巧性的巫術砸開了訪問者的心房(它出色的細節投影在墻上),并從達德為其寫的長詩中提取出想象的花蕾。

繼續參觀下去,你會發現這場展覽并不只對瑪布仙后(愛爾蘭和英國民間傳說中司掌人類做夢的精靈王后)和她的栗色馬車念念不忘,它主要關注于達德和查爾斯·胡德醫生的關系,后者在1852年成為貝特萊姆的住院醫生主任。胡德將達德藏身的收容所現代化,廢除種種約束并促成了瘋狂的轉變,將骯臟的犯罪集中樓群轉變為明亮的居所:一幅1860年描繪男病房的版畫顯示了病人們養鳥和下象棋的愛好。他對達德不抱任何幻想,達德在貝特萊姆待到1864年,然后搬到布羅德莫精神病院。在胡德醫生的筆記中,他提到這位臭名昭著的病人就是“一個徹底的動物”,其妄想有增無減。但他也是達德的贊助人,收藏了至少33幅達德的作品。
這次展覽上的幾幅作品完成于達德瘋了之前,當時他仍被認為是最有才華的年輕藝術家。你可以在此找到他的成名作《小妖精》(Puck,1841),他在帆布上演繹的月光技術如此完美,簡直讓人懷疑是被下了魔咒。也有一些水彩畫的靈感來自于他與托馬斯·菲利普爵士不幸的中東之旅。但最迷人的地方在于所有作品的線索最終都指向胡德醫生。Tromans認為《一個年輕人的肖像》(Portrait of a Young Man,1853)中的男子就是胡德醫生,如果這是真的,那畫中人所在的花園將給人一種狂熱的預感、一種全新的張力。豌豆莖大小的向日葵在他身后隱現,畫中人看起來很和善,但(或許,對于達德來說)實際上是驚人的相反。
同樣驚人的還有《描繪激情的草圖》(Sketches to Illustrate the Passions,1853-1857),一系列32幅水彩畫,胡德醫生擁有16幅。就好像達德在用這些畫責罵他的醫生。精神錯亂的原因真的這么容易歸類嗎?他問道。《痛苦——怒吼的瘋狂》(Agony-Raving Madness,1854)諷刺了維多利亞時期對于瘋子的砍伐,我們這位患者苦著臉被鐐銬限制了自由?!稇n傷或懊悔》(Grief or Soorow,1854)用銀色陰影召喚出一個20世紀的浪漫,直到你注意到墓地的墳墓上是不斷徘徊的死神的骷髏。

這個展覽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每一個角落都能給人可愛的驚喜:《矛盾:奧白龍和泰坦尼婭》(Contradiction:Oberon and Titania,1854-1858)通常被視為《樵夫的高招》的姐妹畫作一并展出,這次所幸有私人收藏家慷慨解囊;《女人和吟游詩人》(19世紀70年代)是達德神秘的后期作品,曾出現在eBay上,標價200英鎊。
最后在展覽的結尾是達德的獎賞,他被1865年獲得人文精神科護士獎的亞歷山大·莫里森醫師銘記。他們展示了“之前”和“之后”的區別:在之前,病人常常在空中張牙舞爪,并且袒胸露背頭發蓬亂;在之后病人和護士看起來沒有區別??蓱z的達德,一個空談者胡言亂語到最后,從未迎來這一轉變,而最讓人撕心裂肺的是他其實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