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金秋時節,我第一次來到北京,是與單位另一同事一塊來京出差。記得抵達北京火車站時已是子夜,由于兩人均是第一次到首都,雖興奮莫名,但無奈對其太過陌生,只好商議到候車室待到天亮。無聊之余,我買了張北京市區交通圖仔細斟酌,發現天安門離北京站很近,“我帶你到天安門去看夜景吧,”經過一番爭執,我真的領著路與同事一塊步行到了天安門廣場。
天亮后,那種對北京的陌生感已蕩然無存,反而是對北京已然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自告奮勇地帶著同事找到公交車站乘車由天安門廣場直奔當時位于甘家口的我們準備下榻的招待所,待一切住宿手續辦理妥當回到房間休息時,“你肯定以前來過北京”,同事噘著嘴說。“別這樣不服氣嘛。”得意的我已喜形于色了。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獨自一人來到復興門橋上徘徊,由于當時臨近國慶,長安大街兩旁可謂花團錦簇、暗香襲人。橋上橋下品牌不同、顏色不一的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身前身后服飾有別、心態各異的步行者和騎車人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此刻,就在這風和日麗、五彩斑斕的北京復興門橋上,我突然有了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巨烈沖動:一定要到北京來闖蕩。
1996年春天我有了一個到北京闖蕩的機會。就直覺來說,我感到自己與首都有著不解之緣,近現代中國的三個首都城市我已與兩個有親密的接觸:生于重慶,學于南京,到北京去實乃理所當然。憑著這種“第六感”,就在這年春光明媚的季節,我拋棄了單位悠然舒適的環境,獨自一人,義無反顧地由重慶千里迢迢來到了心儀已久的北京。
成為北漂,融身于北京,這個當今中國政治、文化的中心,其內涵我是經過多年的領悟才有所體會的。
所謂中心,便是平衡點,是交匯點。南國水鄉的富饒、婉麗,北方草原的粗獷、豪放,西部大漠的蒼涼、凄郁,東部沿海的熱情、繁華都各有特色,但唯有它們的交匯點——北京,才能整個渾然地代表中華民族的個性和文化。現在,在中國有哪個城市,哪個地方,能像北京這樣把戈壁灘如馬隊的彪悍與蘇杭絲綢魚米之鄉的溫情,最悠古的文明與最現代的氣氛都凝聚于一身呢?
這是一個古老而年輕、保守而激進、大雅而大俗的城市。作為當代中國移民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除了從全國各地源源不斷聚集而來的優秀人才和知識分子外,也有為數不少懷揣各種夢想來京闖蕩的年輕人,和大量直接走出田園進京的農民工。
當然,在北京絕大多數人仍然在為生計或提高生存境遇掙扎和奔波,但不可否認的是一些北京人正在關心更為重大和宏觀的問題,他們沉浸在關于傳統文化和現代化的“文化熱”中。在各種官方和民間的會議上,他們對中國的經濟、政治、社會改革和文化重建面紅耳赤地爭論不休,高墻之后和大院之中,無數個拜訪、談判、聚會和家庭沙龍,當代和未來的政治家、思想家、理論家和藝術家在神情嚴肅地運籌策劃或觥籌交錯,交換最新的小道消息、評判世界大事和政治笑話。許多重大的歷史事件、政治風云、新銳思想和文化靈感,便在這散漫無形的交流聚集中,不為人知地悄悄誕生了。
不過,作為“掙扎”和“奔波”一簇的我,在蕓蕓眾生的北京城里,我的想法和行為或許有些另類:在城墻和牌樓、茶館和廟會退出了我們的視野和日常生活的今天,盡管北京由稠密的摩天高樓、縱橫交錯的立交橋、流光溢彩的霓虹燈裝扮得時尚現代,但我仍冥頑不化地時常在胡同陋巷之中艱難地搜尋八百年古都的流風遺韻,像朝圣者那樣憑吊著在我們眼前和身邊日新月異地消逝著的最后古都。
以這樣的心態,在北京漂了整整16年,到2012的春天,我揮揮手告別了魂牽夢縈的京城。只是,每每想起當初第一次到北京時油然而升的熟悉感,真覺得納悶:為何在京城漂了十多年后反而覺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