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史上有一些近乎奇跡般的經濟增長案例,其中絕大多數出現在二十世紀上半葉。二戰之后,許多歐洲國家不僅在廢墟上重建并蓬勃發展,而且還擺脫了以往的敵意,創建出一個和平、民主的歐盟(European Union)。
在亞洲,我們見證了類似的發展。日本從戰爭的廢墟上崛起;1960年人均GDP還與加納相當的韓國成為亞洲主要經濟體之一;新加坡用了不到30年時間成為全球最具活力的經濟體之一。自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歷了近30年史無前例的經濟增長。
然而,絕大多數國際觀察家預計,中國增長將會至少略有停滯。增長放緩很有可能發生,因為在人均收入達到中等水平之后,保持這種增速要遠比追趕性增長困難——德懷特·帕金斯(Dwight Perkins)此前曾在本刊撰文闡述這一觀點。
德國的歷程
中國仍將是全球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但對增長放緩帶來的挑戰未雨綢繆,不失明智。一種辦法是分析其他國家的經歷。上世紀60年代之后的德國是一個合適的比較對象。盡管存在顯著差別,但兩國至少有3個共同特征:長期快速增長、貨幣低估和人口老齡化。此外,德國等國的增長經歷對歐洲實現和平與相互理解有示范作用。因此,中國可以從二戰后德國的經歷中汲取一些經驗。
關于德國經濟增長放緩。在1948年6月實施經濟和貨幣改革之后的20年里,西德經濟快速增長。上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西德的平均實際GDP增長率分別為8.0%和4.5%。自那以后,西德每10年的平均增長率徘徊在1.3%至2.8%之間。在增長放緩的同時,失業率逐漸攀升,福利支出日益增加。目前,德國失業人口高達300萬,無加速通脹的失業率(NAIRU)似乎處于底線。這是一個常態問題,因為失業者的生產率通常是最低的,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喪失工作技能。德國迄未解決讓這些人重新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問題,與此相關的辯論一直很激烈。
關于德國馬克匯率大幅低估。德國馬克于1948年發行,直至上世紀60年代末,一直是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組成部分。匯率低估促進了第二產業——制造業的強勁發展,推動了出口導向型的經濟發展。自那以后,德國經濟永久性地側重于工業發展。在某些年份,這種側重導致人們擔心結構性改革過于遲緩(德國是歐洲的“病人”),但最近卻使德國經濟迅速并可持續性地度過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不可否認的是,這種經濟結構也催生了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要求出臺保護主義措施,尤其是獲取了巨額補貼。德國經濟如今仍受累于很難削減的補貼。

關于德國的人口老齡化。這可能是其最為嚴重的問題,人口老齡化有多重影響。首先,創新力和活力可能下降;其次,老年人的社會保障體系受到威脅。現收現付體系(pay-as-you-go-system)不可持續,除非不斷提高就業群體的繳費額度。從歐洲最近的低利率來看,基金積累制(capital-funded regime)也很難維持。暫且不論風險有多大,解決后者的一個方法,是讓儲蓄在GDP中占據較高份額,并把部分儲蓄投資海外——德國人現在就是這樣做的;第三,老年人亟需成熟的服務業以找到工作。因此偏重工業可能意味著老年人很難獲得雇傭。挑戰在于調整教育體系,讓長期學習成為可能,并適用于每個人。
對中國的借鑒意義
中國肯定無法避免增長放緩。一個國家越走向經濟和技術前沿,就越難實現高增長率,結構性改革的代價是未來有更多人失業。這引出了兩個結論:第一,中國越來越需要社會保障政策。挑戰在于社保不會對個人主動性產生負面激勵的福利國家(這是當代歐洲大陸的根本問題之一),有必要讓福利政策只救助那些真正需要但無法自助的居民,而這在現實中很難做到。第二,來自既得利益集團的壓力將會加大。在相對純粹的市場經濟中本來就已經很難阻止既得利益集團,在一個政治和經濟勢力交錯重疊的國家,這個問題可能更為嚴峻持久,從而遏制結構性改革,造就許多成功的尋租者。正如曼瑟爾·奧爾森(Mancur Olson)在《國家的興衰》(Te Rise and Decline of Nations)一書中預測的那樣,增長可能進一步放緩。遏制既得利益集團,這無疑需要繼續推行中國政府已經成功開展的打擊腐敗和欺詐的行動。
源自匯率低估的相關問題,是當今中國和以往德國的第二個共同點。以工業為重點的經濟增長,隨著時間推移可能受到其他新興經濟體的威脅。一個簡單的出路是做出保護主義回應,但這只會導致未來出現結構性改革受限:出臺社會保障政策的必要性日益上升,同時既得利益集團的壓力增加。中國可以采取德國式的混合措施。
解決人口老齡化問題,需要建立在教育、創新政策和適當資本市場監管基礎之上的特殊政策組合。中國多年來一直缺乏適當的資本市場監管,從而造成不得不輸出中國高額儲蓄的壓力。再加上人民幣匯率低估,巨額資本出口也推動了商品出口,從而強化了對工業的側重。因此,中國顯然有必要大力發展服務業。此外,中國還有必要吸引龐大的儲蓄資金進入國內資本市場。
所謂挑戰不過就是在經濟增長放緩和人口老齡化的形勢下,平穩地過渡到后工業時代。德國在此方面喜憂參半。首先,結構性改革起到了作用,但很大程度上歸功于歐元——歐元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持續升值,迫使德國公司提高生產率。一個有序運營的資本市場有助于實施結構性改革。其次,社會保障政策沒有聚焦于那些有真實需求的居民。因此,改革是必要且無法回避的。最后,對在嬰兒潮出生、如今已達到退休年齡的一代人的保障體系仍不完善,該領域的改革早應進行。
本文并非向中國政策制定者提出明確的建議,而是認為,通過認真分析德國得失背后的原因,中國有可能避免因增長率自然下降而出現的一些問題,實現平穩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