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傳承

當大批青年農民像潮水一般涌入城市時，

儺戲在農村傳承日漸式微，

愿意在村里向老人學唱儺戲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老人們擔心，再這樣下去，

老祖宗留下的這點東西，也許就會悄然消失。

等儺戲《問土地》演完一結束后，一些年輕的村民已經開始撤離回家，唱儺戲的戲班人員也中場休息，去村子里當晚主持宴請的村民家里去吃“抬飯”。之所以是叫“抬飯”，那是因為這頓飯是由村里大伙每家湊份子捐出的錢去做給當晚在村子祠堂里唱儺戲的演員們吃的飯。在他們的邀請下，有幸與大伙一起吃了這頓儺戲人的百家飯。劉根才領著我進入了一戶在村里還算殷實的村民家里。八仙桌旁，此時早已坐滿了一群年齡不等的剛下舞臺唱完儺戲的村民。

閑聊中，當一說到今晚的儺戲演出時，大伙的話匣子可就打開了。坐在桌邊最年輕的那個叫劉新民的村民告訴我，這次能回來演儺戲的也只有他們這些人。他是在山東打工，過年特地趕回來為村子里的村民表演儺戲的。媳婦和孩子還留在山東照顧生意，過年期間是他們在山東生意最好的季節，因人手少，媳婦就不能與他一起回家過年了。

我問他，演一場儺戲，村里能給他多少錢時，他告訴我，一分錢都沒有！正月里演儺戲，是這里方圓百里每個村子過年時必備的一項活動，如果這個村子里沒有人會演了，那么他們就得花錢從別的村子里請來那些會唱儺戲的人來表演。

“對于我們這些在這里土生土長幾十年的人來說，年可以不過，但儺戲不能不唱！過年了，村子里不唱儺戲，會被鄰村小看的。如果村子里沒有人會唱儺戲了，那么演儺戲請人的費用就得由村子里每戶人家平均攤派了。”劉新民說。

此時，坐在一旁已經喝起了小酒的劉根才湊近我的耳邊告訴我：“今晚的這頓飯，包括半夜為演員準備的夜宵，都是村民們自發捐款湊的。”席間，劉新民拒絕了劉根才遞過來的白酒，說下半夜他還得第一個唱，不能喝酒的。其他那幾位今晚只負責敲鑼、打鼓、唱儺戲的村民倒是相互敬酒碰杯，負責宴請的這家農戶也不停地往飯桌上加菜和添酒。桌子上其樂融融，好不喜慶。

邊喝酒邊聊天，劉新民不免向我倒起苦水，對儺戲的今后走向表示擔憂。他說這些年來，隨著村里進城務工的人數越來越多，大批年輕人像潮水一般涌入城市，愿意待在村里向老人學唱儺戲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少，儺戲在農村的傳承日漸式微。他真擔心，再這樣下去，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這點東西，會不會就這樣在他們的手里悄然流失？

當我問他為什么大過年的要從那么遙遠的打工地方與家人分別，獨自趕回家鄉，難道僅僅只是為了在村子里唱這一出沒有一分錢報酬的儺戲？此時，剛才還有說有笑特別健談的劉新民，瞬間惆悵地凝視著遠處有三兩燈火閃爍的上村祠堂，不免長嘆了一聲，又像是自言自語：“唉！誰叫這里有咱們的根啊。”

劉根才給自己斟上一杯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為了緩解剛才話題的氣氛，我于是轉而對劉根才玩笑道：“你這樣喝起酒來，下半場的鑼鼓還打得好嗎？”大伙兒聽后大笑回答說：“幾杯酒下肚，他會越敲越有勁，他這是存心想把咱們臺上今晚唱戲的給唱累趴下了不可咯！”

吃完晚飯，第二場戲已在子夜時分準時開場，而此時的祠堂天井露臺上因為逐漸離去的村民已顯得有些空蕩，唯有三兩老人依舊執著地站在舞臺前，拄著拐杖凝聽著這個古老的祠堂里演出的飄逸、古雅的大儺神韻唱腔。在為數不多的聽眾中，我看見了晚上那位在“龍庭”邊繞了一圈巡視紙花的劉逸先老人，也在凝聽下半夜場的大儺。

我的眼睛開始困得有些支撐不住了，細心的劉根才利用換戲服間隙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先送我回去睡覺？”我疑惑地問他：“都沒人了，你們怎么還在唱啊？”劉根才告訴我：“這算不了什么，要唱就唱完，即便一個人都沒有，我們也得要唱完最后一出劇目才離開咯。”

看著劉根才此時眼神中閃現出的那份堅定，我決定還是自己先走回去睡去。此時的鄉村小道霧鎖煙籠，冬季寒濕的迷霧緊緊包裹著這個被儺戲唱腔聲縈繞的小村莊。夜，出奇的靜，已走離祠堂有些距離，但側耳傾聽，沒有別的雜音，唯有祠堂里忽遠忽近飄來的幾句古老的儺戲唱段和慢一陣緊一陣的敲鑼聲襲進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