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國是西周時期的諸侯國,未見有史料記載。2007年發現于山西省臨汾市翼城縣大河口西周墓地,考古工作者根據大河口墓地出土的青銅器銘文確定這是一個新發現的諸侯國。從墓地中出土的文物可知霸國歷史可能貫穿整個西周并延續至春秋初期。
首都博物館舉辦的《呦呦鹿鳴——燕國公主眼里的霸國》特別展覽,展出文物190組件,豐富地展示了霸國獨具特色的文化。青銅器上的銘文,記錄和講述著霸國的古老故事。霸伯隨葬提梁卣的銘文:『燕侯旨作姑妹寶尊彝』,寥寥九言講述了霸國與燕國間一段浪漫動人的聯姻故事。
2007年5月,山西省翼城縣大河口墓地因被盜而首次發現,以霸伯墓葬即1號墓最為引人注目。2008年9月至2011年5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進行了全面勘探和大面積發掘,共發掘1.6萬平方米,近600座墓葬,總計出土文物15000余件套,其中青銅容器約220件,錫器50余件,陶器600余件。大河口墓地考古,是繼曲村墓地、橫水墓地之后,西周考古學史上又一次重大突破。
首都博物館館長郭小凌在開展致辭中說,一個早已湮沒無聞的地域小國或封國——霸國,在山西省臨汾市翼城縣大河口面世。這是考古發現填充先秦史空缺的又一個例證。考古學家們在大規模的西周墓葬群中發現了風格獨特的葬俗,數量驚人的隨葬品,包括漆木器、青銅器、原始瓷器。有幾件與北京史有密切關聯的青銅器,其中一件上載“燕侯旨作姑妹寶尊彝”銘文,顯然這是燕侯旨的小姑姑的器物,它的背后含有太多的未知。
北京地區有燕國的故都,可謂是燕國公主的娘家。一個佚名的貴族女子穿過太行山,與另一國的男子結為夫妻。這個多半是歷史事實的佳話,使不見經傳的霸國與北京建立了必然的聯系,使首都博物館收藏的燕國遺存有了新的比照對象,也使這批山西出的土文物在北京有了展示與研究的價值。
郭小凌說,人類歷史很大程度上是一種不斷糾錯的歷史。在歷史學領域,史學家們在不斷改寫專題、國別、地區和世界的歷史。這種改寫自19世紀以來越發頻繁與準確,因為新的考古發現以難以置疑的一手實證不僅填補文獻記載的空白,而且一再糾正甚至顛覆著文獻記載的內容。比如人類體質進化與社會進化的歷史,再如從無文字記載的蘇美爾文明、哈拉巴文明、赫梯文明等的發現。這樣的改寫在世界各地幾乎每天都在進行。它告訴我們,人類對過去的自我認識永遠是動態的,從來沒有一勞永逸的“終極的歷史”。
山西博物院院長石金鳴在開展致辭中說,汗牛充棟的史書往往只是歷史冰山的一角,更多的文化碎片隱沒在漫漫黃土中。考古學家對考古調查、考古發掘的遺物本身的信息的考證,來解釋某一重要歷史事件發生的過程。大河口西周墓地的發現表明,田野考古再一次發揮了它“正經補史”的重要作用,一個史書闕載的古國——霸國逐漸被世人所知。
“霸國墓葬出土的文物種類中,青銅器中占絕大多數,如何以新的角度解讀這個展覽,首博進行了新的探索,嘗試從禮的角度展現霸國的歷史面貌。”首都博物館研究員譚曉玲說,禮作為“周人為政之精髓”,在西周時形成比較完善的制度,被孔子贊為“郁郁乎文哉”。禮作為我們優秀的傳統文化,在今天仍有著現實意義。
西周這些我們津津樂道的禮儀制度怎么在展覽中體現出來呢?鹿一直是祥瑞、長壽的象征,呦呦是鹿的叫聲,鹿呼喚同伴來吃草,表現出祥和、互愛、友睦的狀態,這也是西周禮儀社會的一個寫照。我們把霸國作為西周禮儀文明的一個縮影,這些日常禮儀,是霸國人處世的根本行為準則,政治理想和倫理道德都被規范其中,使人在司空見慣的儀式里接受禮的熏陶,從而使社會和洽。
霸國作為西周的封國,在史料中缺乏記載,隨著霸國墓葬的發現,這個失落的王國為世人所認識。公元前11世紀的某天,燕國公主嫁到霸國,霸國故事也由此展開。
譚曉玲說,展覽通過燕國公主的出嫁,以燕國公主的視角,以及其在霸國所經歷的主要禮儀:以婚禮、祭禮、喪禮、燕禮為框架,并以霸國墓葬出土的文物,展示史料中缺乏記載的失落王國——霸國,它的禮儀文明,以及由此所呈現出的呦呦鹿鳴般祥和、友睦的狀態,同時揭示霸國與燕國的交流歷史,增強對北京早期歷史的認識。
霸國是怎么確定的呢?換句話說,怎么知道這里有個國家叫霸國呢?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謝堯亭說,“霸國”一詞是2007年由大河口考古隊根據出土青銅器銘文最先叫出來的。
2007年5月在位于翼城縣縣城以東約6公里的大河口村北高地上發現盜墓,經報請國家文物局批準,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于2007年9月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大河口墓地面積4萬多平方米,埋葬有一千多座墓葬。
謝堯亭說,在大河口2號墓中的一個銅的內壁殘片上最先發現了青銅器銘文,內容是“唯正月初吉?伯作寶”,關鍵的是銘文“伯”前面的這一個字,我們都不認識。這個字左邊是個木字旁,右邊寫得有點奇怪,查找相關字書也沒能辨認出來。有人說我們考古工作者天天盼著出土的青銅器上有銘文,可真正發現了銘文,關鍵的字卻又釋讀不出來。索性就先存疑,等更多的相關考古材料發現。后來,1號墓隨葬的青銅器清理出來,在一件大鼎的內壁發現了鑄刻得很淺的“伯作寶鼎”四個字,我們由此知道這座墓葬的墓主人是伯一級的貴族,即國君或族長。
讓人驚喜的是,在一個銅簋的蓋子內面發現鑄造有“霸仲作族彝”字樣的銘文,伯、仲、叔、季是排行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意思,而這個“霸”字應該就是國名或族名了。之后,又在一本字書中查到了一個“霸”字的下部的寫法與2號墓銅上的那個釋讀不出的字十分相似,由此推測2號墓銘文的這個“伯”應該是霸伯。
2號墓是一座女性的墓葬,卻見有霸伯的銅,而沒有見到與這位女性墓主有關的銘文。謝堯亭說,之所以判定2號墓墓主人是女性,主要是依據該墓隨葬的物品,比如帶梯形牌的串飾一般是女性的專有用品,另外就是沒有隨葬青銅兵器。像2號墓這樣規模較大的墓葬,如果是男性墓葬,在西周時期,不隨葬兵器一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還有,在1號墓葬中并沒有見到一例帶有“霸伯”銘文的青銅器,但這座墓葬卻隨葬了大量的青銅兵器,沒有發現那種梯形牌的串飾,因此我們推斷1號墓的墓主人是男性。同時我們在1號墓隨葬的青銅器上還發現了“燕侯旨”的銘文,我們已知燕國在北京市房山區的琉璃河遺址,而大河口墓葬所處的這一地帶絕不可能是北燕國的所在。因此我們就大膽地提出了“霸國”的發現。后來2009年大規模發掘的時候,在1017號墓的青銅器上發現了一個清晰的“霸”字,也進一步地印證了我們的推測。”謝堯亭說。
僅憑這個“霸”字就能稱國嗎?它會不會是晉國的一部分呢?其實,在此之前,考古隊發掘絳縣橫水國墓地的時候,已經對類似的問題進行了長期的思考,絕不是貿然地、想當然地提出一個標新立異、嘩眾取寵的熱詞。
謝堯亭說,絳縣橫水墓地發現了幾十座大墓,其中還有三座帶墓道的大墓,墓道在古代社會不是人們隨便使用的東西,尤其是在禮制相對比較嚴格的西周,人們更不會隨便使用。這些墓基本上都有獨立陪葬的車馬坑,大墓中大多隨葬有豐富的青銅器、玉器等。從出土青銅器上鑄造的銘文可以看出,國具有相對獨立的外交和內政,它與周王室及其他國家有相互的往來關系,而且墓地的埋葬習俗顯示他們的人群構成相對單純,具有相對雄厚的實力。通過大河口墓地與曲沃縣北趙村的晉侯墓地、絳縣橫水村的國墓地的對比,發現在這里埋藏豐富且有超過晉侯墓隨葬品的墓葬,這里的大墓也有獨立的車馬坑,在大墓中還隨葬有原始瓷器、金器等珍貴的外來品,這些物品不是一般貴族可以擁有和隨葬的奢侈品。綜合以上多個方面的因素,我們才敢確定這里應是一個獨立的國家——霸國。
霸國與晉國為鄰,它們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在曲村墓地6197號墓葬發現過一件霸伯簋,這座墓葬的墓主為女性,霸伯簋發現于這座女性墓葬中絕非偶然,因此有人推測這位女性來自霸國,是霸伯之女,她的丈夫是6195號墓主,這兩座墓葬都是東西向墓葬,墓主頭向東。
謝堯亭說,這件霸伯簋可能是作為陪嫁的嫁妝埋葬到霸伯女兒的墓葬中。這說明晉、霸兩國族通婚,霸女嫁給晉國的唐人貴族而不是嫁給晉國國君,但我們也不排除有霸國公主嫁給晉侯的可能,從燕國公主嫁到霸國來看,這種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大河口墓地的青銅器銘文顯示這里有一個霸氏族群,首領是霸伯。在大河口墓地,看到更多的是周文化的影響和獨立發展的印跡,它有獨立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擁有獨立的政治、經濟、外交和軍事,它有自身的信仰意識,這樣的族群就是西周的一個封國——霸國。
大河口1號墓中出土了多件與燕國有關的青銅器,其中有一件青銅卣的蓋內和器內底鑄造有相同的銘文“燕侯旨作姑妹寶尊彝”。燕侯旨是燕國的第二任國君,這件器物應是他為他的小姑姑做的青銅寶卣。
這件卣內還發現了成套的酒器七件,它們分別是大小各異的五件飲酒的觶,還有一件舀酒的斗和一件單把的小罐。這種形制的小罐,以往沒有發現過,器身上有幾何形的奇特紋飾。從與其他器物一起發現于卣內的關系推測,這個小罐可能也是舀酒用的。另一件器形和紋飾相同但略小的銅卣,由于蓋子與器身銹在一起,還沒有打開,但通過X射線拍攝可以看出,在這件卣內還有一套酒器。
謝堯亭說,在兩件爵、一件尊和一件觚上也發現有與燕侯旨相關的銘文,這些發現大大地豐富了有關燕侯旨的青銅器,并且把燕國和霸國牽連到了一起,這在大河口墓地發現之前我們是不敢想象的。
那么怎么知道是燕國的公主嫁到了霸國呢?謝堯亭說,首先確信霸國不是姬姓國家,主要原因是大河口墓地墓主頭向以向西為主,還有很多腰坑與殉狗,當然有人認為霸就是格,霸為姞姓,有人認為是姓,以后者為主流意見。燕為姬姓,異姓通婚,是當時的常制,最重要的證據就是1號男性墓葬中出土了多件套燕國國君“旨”的青銅器,銘文中顯示為燕侯旨為他的小姑姑制作的卣、尊及燕侯旨作的爵和觚等。大量的與燕侯旨有關的青銅器物埋藏在霸國國君墓葬中,這不是一般的助喪之器(賻)所能解釋的,更不可能是分賜、掠奪得來的。贈送的唯一途徑可能就是兩國聯姻,燕侯旨給他的“姑妹”(小姑姑)專門制作的青銅禮物,贈送而來。當然,這個贈送行為可能發生在結婚的時候,也可能發生在婚后某一時間,比如有什么值得慶賀的喜事。
“反過來,如果不是燕國公主嫁到霸國,這種特殊銘文的成套青銅酒器應該很難流傳到這個異族小國。所以,我們推斷這兩個國族聯姻是可以令人信服的。”謝堯亭說,但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發現或確認燕國公主的墓葬,一是因為大河口墓地還沒有全部發掘,二是大河口墓葬極少見夫妻并穴合葬的現象,三是我們發現的女性大墓墓主族性身份均沒有銘文可以確定。例如大河口2號墓葬就是一座大墓,墓主為女性,但青銅上銘文是“唯正月初吉格(霸)伯作寶”,未見與女性墓主有關的文字。同樣,在1號墓葬中也沒有見到與霸伯夫人有直接關系的文字,比如族姓或名字,或為她制作的器物。
奇怪的是燕侯旨為其姑姑作的器物為什么不埋藏在他姑姑的墓葬中,而埋到了霸伯的墓葬中,而且燕侯旨為什么要給他的小姑姑贈送一批酒器而未見其他器物呢?我們推測,在西周早期贈送酒器是一種禮儀,可能與諧音“久”字有關,表示長久之意。因此,燕國的這批青銅酒器一定有其特殊的含義。
謝堯亭說,大河口墓地大墓的墓主是霸國國君霸伯,霸伯的墓葬目前可以確定的有6座,從1號、1017號、2002號等大墓來看,霸國國君曾經也是一代的雄主。雖然霸國不如晉國強大,但墓葬中的隨葬器物顯示出霸國君主并不是一般的普通貴族,如在1號墓隨葬的青銅禮器就70余件,僅青銅鼎就有24件之多,有方鼎,有圓鼎,還有大量的其他食器、酒器、水器、樂器、兵器、工具、車馬器等,品類齊全,內容豐富,還有大量精美的玉器、罕見的漆木器、珍稀的原始瓷器、較多的特殊陶器和其他器物,尤其是還有一件黃金含量很高的金器。器物多得在槨室放不下,在二層臺上放不下,又在墓壁上掏了11個壁龕,塞得整個墓室滿滿當當。
1017號墓主槨室中也出土了60余件青銅禮器,13件青銅鼎中僅方鼎就有5件,還有大量的酒器和3件青銅編鐘,也是各種類青銅器齊備,其隨葬的約2萬枚海貝鋪在棺蓋板上。2002號墓相比之下要遜色許多,墓主器物少,只有3件青銅鼎,各種器類齊全,但總量要少得多。在墓地中部偏北還發掘了一座被嚴重盜掘的6022號墓,在其盜洞填土中還發現有車馬器、玉器和一件金璜。
從整個墓地來看,西周早中期是霸國的興盛時期,國力強盛,霸伯也威風一時,到西周中后期就開始衰落了,直到春秋早期被晉國兼并。雖然一代雄主的霸國夢沒能延續下去,但從中可以窺見霸國建國初期霸伯的雄心氣魄,可以看到他們勵精圖治的偉大夢想。他們擁有或賜或置的青銅重器、玉器,擁有外來的原始瓷器、海貝和黃金制品,擁有戰車與戰馬,擁有兵器與軍隊。由此可見。霸國曾經輝煌過數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謝堯亭說,大河口墓地的墓葬從墓形大小、隨葬品種類和數量的多少,可以看出這個霸國是一個等級明確、禮制嚴格的等極社會。在這個社會中,霸國國君即霸伯是第一等級,其次是霸伯夫人和其他貴族,第三等級是有隨葬品的平民,第四等級是無隨葬品的貧民。在大河口墓地,頭向西的人群是霸國的主體人群,其他頭向的人群數量較少,而且不是統治階層。從墓葬所反映出來的貧富差距和人群結構來看,這個社會中間階層的人數眾多,富人階層和窮人階層的人數都較少,是一種比較合理且相對穩定的社會經濟結構。因此,在西周至春秋早期三百余年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霸國應該是處于一種穩定的發展狀態。
此外,大河口墓地出土的一件青銅盆(銘文稱為簋)上有一篇銘文,反映了周王命令應伯征伐淮南夷的事實。2002年在香港文物市場上發現的上有銘文“淮夷伐格,晉侯搏戎”的晉侯銅人,其年代大約相當于穆王時期,文獻記載周穆王時徐偃王發動叛亂,周穆王的駕駛員造父驅車一日千里,自西方趕回救亂,穆王后將造父封于趙城。這個徐偃王就是淮夷一部徐國的首領。晉侯銅人記載,淮夷這次進犯中原一直打到了大河口一帶,晉侯奉王命與淮夷戰斗,以救霸國。“過去我們不知道格和霸這兩個字是可以通用的,大河口青銅器上大量的銘文顯示出,格與霸是一回事,格國就是霸國”,謝堯亭說。
西周時期周王朝分封了很多諸侯,這些分封諸侯大國都具有一定的軍事目的,那就是為了“藩屏周室”。從大河口出土的這件青銅盆銘文來看,霸國參與了這次征伐淮南夷的戰爭。這次戰爭發生在西周晚期,結合晉侯銅人的銘文來看,淮夷與霸國之間也進行了數次戰爭。可見霸國早已自視為華夏族群的一部分,它早被周王朝同化了。因此,在大河口墓地除了頭向、墓向、腰坑、斜洞等特殊現象以外,其墓葬的形制、葬具、葬式、陶器、青銅器、玉器等與周文化別無二致,雖然霸國與國是姓狄人,但早已華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