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9年7月“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yè)務”試點正式啟動,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可謂飛速。據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潘功勝介紹,2014年跨境人民幣收付達到10萬億元,人民幣成為全球第五大支付貨幣,已經有240多家境外機構獲準進入銀行間債券市場。同時,在17個國家和地區(qū)建立人民幣清算安排,32個國家和地區(qū)的中央銀行和貨幣當局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xié)議,境外中央銀行和貨幣當局持有人民幣資產余額近7000億元。
隨著“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提出,人民幣國際化的呼聲越來越強烈。今年適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對組成特別提款權(SDR)的一籃子貨幣進行例行五年期審查,人民幣是否會被納入SDR,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納入SDR之辯
對于SDR本身的看法、人民幣是否加入以及能否加入SDR,國內外業(yè)內人士和專家的意見不盡一致。據IMF駐中國首席代表Alfred Schipke介紹,SDR是央行所使用的一種貨幣,主要是為了預防國際貨幣體系中的缺陷;一國貨幣能否加入SDR,IMF執(zhí)行董事會評估的維度,是該國在出口中的重要性和貨幣的自由使用程度。
對于前一個標準,國內外專家都認為中國已是全球第一大貿易體,因此達到標準不存在問題。對于第二個標準即貨幣的自由使用程度,則存在不同理解。
國家外匯管理局原副局長魏本華解釋說,有三個指標來評判一國貨幣是否自由使用,第一,國際上是否以此貨幣放貸,第二,國際投資是否以此貨幣投資,第三,貿易是否以此貨幣結算。而在中國人民大學財金學院副院長趙錫軍看來,自由使用程度上并沒有可量化的指標,要求不明確、不明朗、不具體,評估過程中的主觀因素難以判斷。
“SDR是一種理論甚至虛擬的貨幣,人民幣是否應該加入SDR應進行更詳細深入的論證?!敝袊M出口銀行原董事長李若谷指出,SDR在官方儲備份額中僅占有2%左右的比例,加入SDR并不一定能夠提高人民幣的國際化程度,不加入SDR也未必影響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
他進一步指出,在SDR貨幣籃子中,美元占41.9%,歐元占37.4%,二者的權重相差不大,但在國際使用上卻是天壤之別,美元的使用比例達到60%~70%,歐元僅有20%左右。日元加入SDR以后,在國際儲備中的份額反而下滑了。
故而趙錫軍直言人民幣能否納入SDR是一個“名分”問題。不過,現(xiàn)行貨幣是信用貨幣,如果能夠提升貨幣的“名分”,對貨幣的信用和穩(wěn)定性將有很大幫助。
也有專家從具體技術問題上提出意見。中國駐IMF原執(zhí)行董事何建雄提出,人民幣加入SDR的權重是多少、利率怎么定,各有關方面的決策者目前就應考慮,而不是等加入之后才提出。此外,他建議不要在加入時間上限定過多,否則極有可能被迫接受一些不平等條件。
泰國銀行駐華首席代表Supradit Tangpraser亦提出類似問題,他還指出,中國的貨幣制度與發(fā)達國家(如日本或英國)完全不同,貨幣發(fā)行方法乃至機構設置都不一樣,IMF是否愿意接受中國?
對此,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校長助理丁志杰表示,人民幣是發(fā)展中國家的貨幣,一個發(fā)展中國家的貨幣進入全球主要貨幣行列,相當于進入了一位新的競爭者,這很可能產生“鯰魚效應”,進而給消費者帶來極大的改變。比如,中國政府籌劃亞投行,極大地改變了IMF、世界銀行、亞洲開發(fā)銀行等對發(fā)展的重視。今年5月份以來,亞洲開發(fā)銀行宣布未來將投入1千億美元進行基礎設施建設,隨后IMF和世界銀行宣布將籌資4千億美元投入全球基礎設施建設。
從這一角度看,如果說人民幣加入SDR需要進行一系列改革,那么,IMF也應進行相應的改革。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原副行長王永利就提出,人民幣加入SDR的前提是IMF要深刻改革,特別是要落實2010年確定的份額與治理改革方案落實。據了解,該項改革方案一旦生效,新興市場所占據的份額與投票權將大幅提高,但因美國反對至今未能開展。
總體而言,國內業(yè)內人士和專家對人民幣加入SDR一事的看法更為現(xiàn)實,也更著眼于這一行為所帶來的實際利益。正如趙錫軍所言,人民幣國際化更多地要從服務于市場主體,怎么能夠更好地給他們提供便捷、高效、低成本、低風險的服務。
路徑和挑戰(zhàn)
中國自2009年加快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原因,按照英國《金融時報》新興市場主編金奇的分析是,“中國從大金融危機中學到了兩個重要教訓。中國認識到,美國可能是一個不可靠的經濟伙伴,留在‘美元區(qū)’可能總是要冒遭遇動蕩的風險。中國還認識到,深陷危機的美國卻能毫無困難地向全世界發(fā)債,從金融的角度來說,就是擁有全球儲備貨幣意味著永遠不必說對不起。”
意識到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存在巨大缺陷,為安全考慮,2009年,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在一篇文章中倡議,將SDR發(fā)展成一種新的超主權貨幣,“創(chuàng)造一種與主權國家脫鉤、并能保持幣值長期穩(wěn)定的國際貨幣儲備貨幣,從而避免主權信用貨幣作為儲備貨幣的內在缺陷,是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理想目標?!钡捎贗MF改革遲遲無進展,中國轉而加速推進人民幣國際化?!耙粠б宦贰睉?zhàn)略提出后,“國際參與程度更高的有活力的金融市場會有助于‘一帶一路’籌資”,人民幣國際化開始承擔更多責任。
對于人民幣國際化的途徑,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學部主任李揚認為,除了目前人民幣已經實現(xiàn)的計價、交易、支付功能,一國貨幣能否在國際上站住腳,還需要成為儲藏貨幣和避險貨幣。前三個功能表明人民幣還處于國際化淺層次上,也就是說,是伴隨著貿易自然而然的結果,后兩者才是人民幣國際化能否繼續(xù)推進、繼續(xù)深入并得到鞏固的關鍵之所在。為此,從國內看,必須提供足夠多的以人民幣定價、人們可依賴的收益豐富的產品;從國際看,必須承擔向國際社會提供公共產品的責任,如保障和平與安全、建立并維護一套穩(wěn)定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經濟體系、進行有效的國際援助體系等。
業(yè)內人士和專家對此路徑的看法大致相同,且都認可為此我國金融體系和金融市場必須繼續(xù)深化改革,但在一些具體問題上還存在爭議和分歧。比如今年股市動蕩以及政府采取的措施,使國內外對我國金融市場的穩(wěn)定、人民幣匯率以及金融監(jiān)管能力等產生了疑問。
對此,中國人民大學校長陳雨露認為,人民幣國際化是國家戰(zhàn)略,也是長期問題,因此通常都要抽象掉短期波動,哪怕是劇烈波動。今年股市的波動從一個周期來看很重要—它提醒我們未來考驗尚多,但從長期看無需過于緊張,而且它也從側面反映了我國政府的金融管理能力,因此,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不會受到很大影響。前不久IMF總裁拉加德的表達證實了這一點,她認為中國股市動蕩不會影響對人民幣加入SDR的評估。
另一大問題,則是人民幣國際化過程中需要面對的“不可能三角”。所謂“不可能三角”,是指本國貨幣政策的獨立性、匯率的穩(wěn)定性、資本的完全流動性不能同時實現(xiàn),必須放棄其中之一。對此,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教授涂永紅認為,中國實行的是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資本賬戶開放也是漸進性的,政府有能力根據經濟發(fā)展的需要來使用宏觀政策,如有時會加強資本賬戶管理,有時則對匯率穩(wěn)定做更多努力。
李若谷則認為資本賬戶的完全可兌換和人民幣國際化是兩個不同的問題。他說,從國際經驗看,馬克、日元的國際化都是在資本賬戶有所管制的情況下實現(xiàn)的。20世紀60年代,美國在引進資本賬戶管制的環(huán)境下,依然形成了歐洲美元、亞洲美元市場。因此,貨幣能否國際化和資本賬戶的可兌換雖然相關,但沒必然聯(lián)系。
日本銀行駐華首席代表福本智之贊同李若谷的觀點,“我們1964年實現(xiàn)經常項目的可兌換,1980年才實現(xiàn)資本項目的可兌換,對外直接投資是根據各個領域的情況慢慢擴大開放?!?/p>
在諸多業(yè)內人士和專家看來,真正決定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因素,是中國的經濟實力和貿易實力—中國需要有高質量和創(chuàng)新的制造業(yè),需要提高出口商品的質量、技術、品牌和銷售渠道的國際競爭力,需要成為國際上高質量產品競爭的市場,同時還應有能力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而要做到這些,除了繼續(xù)深化改革,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