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宏觀
1、過去:2008年來的主動投資,在2012/2013年達慣性頂點,2015/2016年現斷崖下跌
以十年維度看宏觀運行,脈絡的起點是2008年開始的投資大擴張。觀察到該輪投資的四個特征:1),下中上游全線擴張(樣本中的商業地產、品牌服裝、汽車、飲料灌裝、化學制劑、PTA和PP、煉化)。2),行業擴張粗略順序是:2009年基建—2010年地產、消費投資—2011、2012年制造業、重工業投資。這與當年“基建—地產—通脹—后周期工業”的宏觀傳導順序一致。3),前周期行業(如地產)、和門檻低行業(如品牌服裝),擴張快、負面出現的也快。4),主動擴張投資的慣性頂點在2012/2013年,此后是計劃項目按部就班的落實。
可以預見對宏觀的影響:一是由于主動投資的高點在2012/2013年,我們目前看到的許多投資數據,其實只是“過去的項目,在現在落實”而已,而多數行業產能建設周期2-3年,由此可見2015/16年開始,會出現企業主動投資的斷崖式下降,需要政府基建投資來對沖,由此加重政府債務負擔。二是2013—15年是產能釋放高點(尤其對后周期工業),供給過剩格局遠未結束,對未來中國宏觀運行起重要影響(決策層11月份首提“供給側改革”)。

樣本
1 某外資大賣場商業地產片區負責人,中國的shopping mall勃發是在2010年,與當年的住宅限購有關,資金多了沒地方去就去做商業地產。一開始是在一、二線城市,2011、12年,這種風潮迅速轉到縣城。至2013年,出現全國范圍的供給過剩,例如成都有87個shopping mall,杭州80個,這些都是超過10萬平米的大型mall,有的甚至是50萬平、100萬平的超大型。通常來說,一個15萬平米的mall,覆蓋人群是60-80萬人,才會有好的效益,上述城市人口遠覆蓋不了這么多供給。更甚至,許多人口30-40萬的縣城,也出現了2-3個mall。所以很多mall只是表面看著熱鬧,其實不賺錢,收不到多少租金。
2 綜合汽車制造商、融資租賃資深人士信息:國產乘用車主要是“四大四小”及其他民營品牌,而合資品牌有30多個,通常大的整車制造商會在全國布局3-5個生產基地。2010-12年是各大整車廠拿地、全國布局的高峰期,例如武漢成都佛山寧波杭州灣等地均有(廠址選擇與“國家推行小城鎮化、看好三四線消費”有關。在擴產同時,許多車企也重點開發10萬元以下車型,并把經銷渠道下沉到三線城市)。由于成熟車型的生產線2-3年后就能達產,因此在2013-15年有很多新產能投放到市場。他們認為:從中國沿海的經驗看,首次購車的快速增長期,大約有10年時間,然后進入保有量階段。但內地的快速增長期會不到10年,因為現在經濟增速下來了。如果是純粹的“保有量”階段,汽車每年的需求量就也是保有量的10%(對應十年的更新周期),而中國目前的產能大約是保有量的20-30%,所以競爭在所難免。例如觀察到2011年市場格局是“合資品牌搶自主品牌”,而2012年演變到“合資品牌自己搶自己”。某合資公司的市場份額從2012年的12%下降到2014年的8-9%,到了2015年,該公司已大幅下調增長目標,同時大幅放緩技改項目節奏。他們認為:中國汽車“做大蛋糕”的空間已經不大,接下來就是洗牌搶份額階段,再過10年就會變得像北美一樣是夕陽產業了。
3 一家內噴涂料公司,市場占有率1/3,下游客戶是可樂涼茶啤酒鋁罐企業(兩片罐、三片罐)。全國兩片罐企業主要是8大集團,自2008年行業開始產能擴張,典型的有三家集團做全國性布局:客戶B,2008年成都、佛山投產、2010年武漢、2015年河南、2016年哈爾濱將投產;客戶Z,2009年杭州投產、2010年武漢、2012年成都、天津投產、2013年廣東、2014年廣西、2016年福建將投產;客戶A,2013年杭州投產、2015年廣西、2016年寶雞將投產。其他不做全國性布局的,也在自己的根據地擴建生產線。自2008年以來,行業平均每年有3條生產線上線,今年更是上了7條生產線,目前產能已達到600億罐。但去年全國的兩片罐需求量只有280億罐,相當于產能利用率不到50%。上述提到的是生產線達產的時間表,如果從“企業做計劃、主動投資”角度看,最后的主動投資高峰期集中在2012、13年(兩片罐生產線建設周期需要2-3年),在此之后鮮見主動投資計劃了。2015、16年看到的上線產能,只是前期項目的落實而已。
4 一家煉油催化劑公司,全國市場份額5-6%,下游客戶是石油石化海油,和民營地煉。2010年是煉油企業產能擴張和技術改造的高峰期,持續到2013年,產能增長大約每年15-20%的幅度。期間,盡管地煉企業開工率30-40%,但仍在投資上規模,這與“國家淘汰落后產能有關”,地煉企業做大了,反而不容易被淘汰,有被收購的機會。到了2014、15年,擴產速度下來了,大約在8-10%之間。經過幾年的產能擴張,國產汽柴油產量基本與消費量持平,擺脫了2007-08年的對外依存,甚至部分有出口。從主動投資時點看,由于煉油建設周期長,3-5年、甚至更長。因此我們現在看到的很多煉油項目投資,是滯后性表現,其實是早在2010年前后做的計劃。
2、現在:企業風險源由第一波“盲目投資”切換到第二波“成本擠壓”
投資過剩,遭遇需求不足,引發風險暴露。觀察到本輪企業風險暴露“兩波式”:第一波,“盲目投資”導致企業破產;第二波,“高成本擠壓”企業關閉。兩波的時間切換點大約在2014年。第一波來自“宏觀系統性沖擊”,即前期激進投資、高杠桿企業,遭遇信貸緊縮,率先破產。重災區是高杠桿、重周期行業。第二波特點是“微觀分化”,表現為成本競爭力低、護城河小的外圍企業率先關門。同時風險更具全局性,涉及面更廣泛,即不論前期是否激進擴張,幾乎所有行業、個體都經受高成本裹挾,優勝劣汰。這也意味著企業風險進入“慢刀子磨”的深水區。
要形象理解企業風險點從“盲目投資”到“成本沖擊”的切換,就類似今年的股災。第一波遭遇的是去杠桿的系統性風險,首先倒下的是杠桿過高的投資者,像“快刀子”。去完杠桿后,第二波考驗的是股票質地,投資者會分化,像“慢刀子”。
另外,從債權人銀行角度看,第一波的實質風險頂點在2015年應該已經過去,這是因為銀行其實是最后的防線,在他之前有民間金融—國企融資—影子銀行,作為其風險“防范墊”,而他們早在2013—14年就出現風險暴露頂點(這里說的實質風險頂點,是指“風險產生”,而非“風險暴露”,因為風險暴露是滯后指標。例如現在銀行2%的不良率,其實風險源頭主要是上一輪的企業擴張,不良率只是滯后財務指標,它與銀行把握披露程度、主動核銷、平滑業績的技術操作有關。同樣道理,今明年還有會各種違約見諸報端,但也是此前的問題企業,滯后暴露而已,不必過度恐慌)。需要警惕的反而是“第二波風險”,目前成本沖擊風險還沒有走完,影響規模不易評估。從極限來看,銀行能承受5-6%的貸款損失率(撥貸比約3.2%、核心資本充足率超過監管要求線約2.5%)。
樣本
5 浙江一位變壓器老板反映,2008、09年鐵礦石好賣的時候,圈子內很多企業跑去新疆開鐵礦。因為2007年以前圈子內發財的模式是“進口銅—然后找銀行貸款—再進口”,銅價一路上漲,通過資金杠桿,賺的很多。所以2008、09年開發鐵礦時繼續沿用“借貸--投資”的模式。然而國內的成本根本拼不過澳礦,隨后的價格下跌(不同類型的廢鐵、廢鋼價格從2007年高點至今下跌60%-90%不等),鐵礦投資虧損很多。由于有借貸資金壓力,許多老板急于翻本,建立期貨多頭,結果兩頭都虧,虧的“一地雞毛”。期間又遭遇銀行抽貸,找民間高利貸過橋,結果“有進無出”,資金徹底斷裂。他反映,那波去新疆投礦企業,早在2012年前后就已經玩完跑路了。以前幾千萬、上億身價的老板,有的甚至要靠朋友借2、3萬來日常周轉。而老老實實不冒進不借高利貸的,則沒啥事。
6 福建一家外貿代工服裝工廠(從業20年,年銷售約2000萬美元的規模),2009年轉戰“內銷品牌”,開發戶外品牌,全國開了100家直銷、加盟店,渠道鋪了很多貨。但由于國內的“戶外”和“運動”品牌區隔并不明顯,加之自身品牌積淀不夠,所以真實的銷售并不好,一批貨上架幾千件,往往只賣出幾十件。幾年下來持續投入5-6000萬人民幣打了水漂,相當于以前外貿代工積累的利潤全消耗光。此后意圖通過資本市場(新三板)翻身,但反而“飲鴆止渴”,為了營造表面光鮮的銷售數據,背后依靠資金借貸來支撐。整個策略建立在“品牌—投資—融資補血”高風險模式上,而傳統的造血點(代工主業)則無暇顧及。今年銀行抽貸,問題暴露,企業主跑路。此外,當地另一家更大的企業(當地紡織服裝商會會長),也是上述策略,“內銷品牌+境外上市+民間資金支撐”,在2014年就破產了,由當地政府介入債權債務處理。
7 一家全國性融資租賃公司,客戶涉及1000多家制造業,存盤融資規模約800億元。近三年壞賬遷徙路徑:2013年典型壞賬行業出現在工程機械、重卡(與地產、基建投資下滑有關,2015年初訪談時,業務主管認為機械、重卡的行業風險已過,即該爆的已經爆了)—2014年典型壞賬行業出現在化工品(與大宗價格下跌有關)、油氣設備(與油價下跌有關),還有機床、模具。典型的風險個體為邊緣企業,即護城河較小、對需求和成本敏感的外圍代工企業。
8 江蘇太倉一家品牌服裝出口企業,今年和他配合的供應商倒了3、4家,都是深度合作7-8年的供應商,所以感覺形勢很可怕。企業主反映,現在最容易倒閉的是那種“投資2-3000萬,工人500—1000人”規模的工廠(在服裝行業,這算中大型了)。原因就是上了一定規模,就得養人、辦公場所、運營等,各種費用成本太高了,沒有一定的訂單,根本運轉不下去。現在窘迫到月產能6萬件針織衫的大廠,連1-2000件的訂單也追著要。他自己的工廠定位“小而精”,工人200來號人,自設的襯衫品牌出口到新加坡,直接在商場賣,20年下來積累了強勢地位(能根據自己需要,要求客戶用美元、或新幣、或人民幣結算),在當地已算是穩定優質企業了。但老板反映,即使他這樣的企業,現在也承受不住人力成本了,國內的工資+四險,就超過4000元/月,而柬埔寨工資才80美元/月,即便工人罷工,也就只是要求提價到100美元而已。隨隨便便怎么算,單單工資利差一年就能省下300萬,相當于他一年的凈利潤。他認為,國內工資已經沒辦法再漲了,像他這樣有品牌、有話語權的企業,還算好一些,但也只能再頂5年,實在是受不了了。
3、未來:四大成本“兩升兩降”,2-3年后新平衡,屆時“宏觀一般、微觀向好”
未來的宏觀看點不是需求,也不是庫存(產能過剩背景下,補庫存只是短暫擾動)。看點在于供給、成本。尤其是成本,是理解未來宏觀運行的關鍵鑰匙!這是因為,產能不會憑空消失,產能淘汰是以成本高低順序來開展。還因為,產能的過剩與不足,是相對概念,要取決于國際比較優劣勢,如果某個行業的國內成本持續高于國際成本,目前再漂亮的產能利用率數據,未來也有淪為“無效產能”之虞,反之亦然。
自2008年,中國經歷4大成本沖擊,依次是:人力成本—資金成本—土地流轉成本—環保成本。人力成本,主要沖擊低端勞動力密集行業,最典型是東南沿海服裝制造業,向東南亞轉移。東南亞人力成本目前僅為國內的1/10至1/5。資金成本,問題不在于資金供給,而是這幾年處于企業風險暴露期,風險溢價提高資金成本,對中小企業沖擊尤甚。土地流轉成本,目前流轉價格低者4-500元/畝.年,高者800-1000元/畝.年(安徽、浙江樣本,其他山東、福建、東北樣本也驗證,本文未列出),好處是提升農民收益,弊端是提高農業種植成本。調研分析,中國大致需要“畝產值2000元”收入基準線,方能覆蓋土地、人工成本,保證農民種植利益。這導致國內農產品收儲價格連年走高,拉大與國際市場價格的落差,形成外部壓力。未來非主糧種植(甘蔗、棉花、甚至玉米)一旦放松配額、關稅保護,易受國際低成本沖擊(大豆已有先例)。環保成本,自2012/13年開始發力,沖擊力度類似2008年的新勞動法,對有色、化工、電子諸多行業有影響,調研出現環保成本侵蝕業務利潤15%的案例。環保從嚴的趨勢,正從沿海向內地轉移。
評估未來,人力成本已經沒有上漲空間了(容易感知,不作論證)。土地流轉成本事實上承載著失業農民補貼的社會功能,可能不易下降。環保成本具有剛性,且還沒走完。未來能下降的空間在于:資金成本、廠房租金成本。隨著中小企業陸續退出、風險陸續釋放、貨幣供給寬松,未來的幸存企業將會獲得更加廉價資金,自2011年來資金高昂的格局終會改變。而中小企業的退出,也會出現廠房租金成本下行趨勢,目前在廈門、上海局部地區均出現了“租金分化”案例,那些供給大、配套少的外圍工業區租金價格下降的趨勢已明確。
綜上,人力成本相對固化,但土地流轉成本、環保成本vs.資金成本、廠房租金成本“兩升兩降”,未來中國制造業將達到“成本新平衡”,這個時間點可能需要2-3年。屆時中國可能從目前的“宏觀維穩、微觀不好”格局,切換到“宏觀一般,微觀向好”的格局。屆時存活的傳統制造業將出現批量投資機會。
樣本
9 安徽蕪湖某地,糧食主產區。土地流轉:村民按450元/畝.年的價格,把土地“交到”村里,村里再以600元/畝.年的價格轉租給種植大戶,合同三年一簽,付一押二。這種土地成本下,如果種植傳統的畝產7、800斤的國產水稻不劃算,當地種的是進口超級雜交水稻(長出來的稻穗可達30公分,比國產稻穗長一倍多),畝產量隨隨便便能到1000斤出頭,如果認真管理能到1500斤。成本收益計算:以500畝規模化種植為例,一畝一季產量1500斤,土地流轉成本大約占去600斤,進口的農藥化肥和種子成本大約占去300斤,人工和機械成本大約占去300斤,再扣除些損耗,最后一畝地能凈收200斤,稻谷價格是140元/百斤,這樣相當于一畝地一季凈收入能到300元,承包 500畝,一季凈收入15萬元。當地很少種兩季稻,因為兩季稻,人工、化肥成本也隨之增加,但單季產量會下降,兩季合計產量也就2000斤,所以增收不明顯。當地主要是“小麥套種”,即水稻收割后,套種小麥,小麥比較不費工,所以增收明顯。這樣“主種水稻+套種小麥”,承包500畝地,一年大約能賺20-25萬。其實平時也就花半年時間在田地里,剩余時間還可以外面干點活掙錢。
10 污染的夸張程度。浙江沿海某地區,80年代末90年代初開始做進口廢料處理,早期的工藝粗糙,冰箱熱水器空調就靠手工敲,提取金屬。手工剝離不了的電線、插線板、電纜,就丟到土爐里燒。電路板、電子芯片,就用硫酸把金分離出來。以前沒有環保概念,焚燒時直接冒黑煙,廢水直接倒入河里,硫酸洗液也直接倒進河里。這么幾十年干下來,高速公路一下來都是臭氣,河里也早沒魚了,河泥挖出來,30年的塑料袋都沒有降解。由于大量的粗糙提煉后的金屬溶液倒入河里,當地河道治理時,甚至有銅廠花200萬價格購買整個河道的河泥,結果回去再提煉還賺了幾千萬。當地一位廢舊處理的老板表示,現在浙江沿海,環保是高壓線,這種污染環境的肯定不能再干了。所以今年倒了很多廢舊處理廠,有一部分是轉移到越南、菲律賓等地去處理,那里人工便宜。還有一部分是轉移的內地,在山里面蓋個鍋爐,偷偷燒。但他認為,現在內地還能偷偷干,再過5年也會像沿海一樣,也不能再干下去了。
11 廈門廠房租金出現“漲跌分化”。廈門的工業區,按成立時間、配套成熟度劃分,依次是:島內的湖里—島外海滄—島外集美—島外同安。2013下半年,外圍區域的廠房租金價格開始下降(選取比較對象是標準廠房二層至五層的價格,因為一層樓可停放特種機臺、倉儲,不具可比性),例如集美2013年租金14-15元/平米.月,現在下降到10元;同安2013年租金12-13元/平米.月,現在降到9元,降幅均約30%。租金下降與“工業區較新、供給多、小工廠關閉多”有關。但核心區域的租金價格則出現提升,例如島內的湖里區,將主干道兩旁老廠房改建為“文創園”、“設計園”后,租金價格從20-30元/平米.月,提升至55-60元。但價格提升的原因不是工業繁榮,而是功能改變,該區是伴隨廈門經濟特區在80年代初設立,2000年已實現生活區功能,目前政府促進商業、文化轉型,以盤活老工業區資源。次核心區域的租金價格“滯漲”,例如海滄工業區,2012年以前每年租金價格上漲約10%,2013年后工業活動下降,許多廠房租不出去,城投業主將傳統廠房轉型為電商倉儲、物流,意圖提升價格,此消彼長力量,導致該區價格“摒住”。該區目前價格14-16元/平米.月,自定位電商倉儲功能后,許多傳統制造業主,已將工廠搬遷至外圍更廉價的區域。
第二部分
行業
4、行業變局三方向:成本擠壓剩者為王、外部沖擊行業洗牌、半徑優勢強化
在成本競爭格局下,傳統制造行業的突圍(或說變局、洗牌)至少有三:一是成本擠壓,優勝劣汰,行業集中度提升,導致“剩者為王”。如上期調研的印染樣本,本期的再生資源、化工PTA樣本,均出現環保、人工、資金、物流成本擠壓下的優勝劣汰。這3個樣本恰好是民營化程度較高的行業,也說明目前中國產能淘汰的特點。二是高成本+外部沖擊,導致行業洗牌。如民營地煉樣本,在原油進口配額放開后,將導致行業洗牌分化。還有本文第一部分所分析的,中國種植成本高企,在WTO十五年保護期即將結束背景下,一旦放松關稅、配額保護,非主糧種植易受國際低成本沖擊,可能導致國內部分農產品被洗牌。三是運輸半徑的區域優勢強化,要么靠近消費地、要么靠近原料地。這個現象一直存在,但在工業品價格下滑、毛利率低位、未來價格彈性不大的背景下,物流成本的重要性大幅提升。調研中出現物流成本決定企業生存與否的案例。
從一般規律看,“成本擠壓下優勝劣汰”的線索,重點看點是民營化、市場化程度高的行業,浙江企業表現出色。“外部沖擊下行業洗牌”線索,重點看初級產品,因為其主要成本來自人力、土地,這恰是中國的比較弱勢。“運輸半徑下區域龍頭”線索,沿海內地均有,沿海重點看偏向消費的行業,內地重點看偏向原料的行業。
樣本
12 前述提到的浙江某地廢舊金屬再生行業,當地70-80%企業倒閉關掉,倒掉的都是占地20-30畝的小廠,原因就是前面提及的環保成本、人力成本扛不住。現在能生存的就是上規模、能滿足更高的環保要求的大企業。例如當地一家在全國同行數一數二的企業,總資產規模近50億。原占地500畝,再往海邊搬遷擴建500畝,上更新的環保設備(工藝涉及焚燒—鼓風分離—粉塵尾氣處理—排放),一套環保設備投資幾千萬,一般小企業根本弄不了。行業內流傳一個說法:環保證很難取得,一個環保證值2000萬,能拿到環保證意味著賺錢。因為符合環保資質的工廠太少,市場有點“從過去的買方市場轉向現在的賣方市場轉變”的跡象。
13 前述煉油行業專業人士,中國煉油產能,民營地煉占了20-25%(山東為主,次之是廣東),煉油行業拼的不是需求(因為汽油需求比較穩定,而且價格由國家制定),拼的是原料供給,誰拿到原料就意味著賺錢。這幾年民營地煉開工率只在30-40%,原因在于高品質原油原料得不到保證,要么是進口品質差的燃料油,要么靠關系從國內油田搞一點。但今年國家對民營企業進口原油配額開放(最早一批原油已于9月份山東某大地煉廠進口到港),由此將導致地煉企業分化,煉油行業洗牌。因為國家對配額的放開,也是有審批門檻的,例如要求一定規模(如產能500萬噸以上)、要求淘汰落后產能、要求達到國5環保新要求。能符合要求的,可能就是前10-20%的地煉大企業,這樣未來格局將是大企業生產環境改善(就相當于和中石油中石化一樣了),而小企業生存壓力更大,面臨被收購或關閉。
14 安徽南部某縣,前幾年從東部沿海轉移過去的小工廠,基本都關掉了。比如皮革鞋廠,產品質量較好,售價100多元,但當地覺得太貴,只接受40-50元的價格,在當地賣不掉,就得拉回沿海去銷售,額外支付運輸成本,不劃算。類似這種“小打小鬧”的工廠 ,干不了多久,原因就是“原料、市場兩頭在外”,物流成本高,單純靠人工成本是沒有競爭優勢的。但是,大廠、配套廠能生存下去,比如當地的東風起亞汽車配件廠 、大眾汽車配件廠,就一直在做。因為當地人工相對便宜、地價便宜(一畝工業用地10萬元),大廠的規模優勢能發揮出來,而汽車配套廠天然解決了“需求端銷售半徑”的問題(這和汽車人士說法是一致的:乘用車屬終端消費品,節奏較快,需要配套廠及時反應,加上有的部件體積大貨值小—如保險杠,長途運輸不劃算,所以多采用就地配套生產模式,200公里外的供應商免談)。此外,紙箱廠在當地也能生存,這個邏輯和上述一致,紙箱廠天然就是配套產業,具有半徑銷售特征。
5、新興制造,“從藍海到紅海”的切換3-5年,最后逃不開成本競爭邏輯
對于新興制造業(泛指需求端爆發的行業),調研發現,“從藍海到紅海”的切換速度,短則3年、長則5年(過去的光纖、現在的飲料鋁罐、環保、甚至部分電商)。這意味著依靠“需求瞬間爆發+供給瓶頸”的景氣度,并不具有持續性,許多行業圖景其實就像“2009年水泥”的“拉長版”(2009年水泥需求爆發—2010年產能壓力釋放)。在中國資本過剩、賺錢機會稀缺背景下,哪怕再靚麗的行業增長故事,再過3、5年,也逃不開“成本競爭”格局。
這啟發我們,新興制造業的投資邏輯,應適時從“需求增長”切換到“成本競爭力”,這個切換點可能是3年時間。從一級、一級半市場看,企業采用“被并購”模式,或許比自主IPO模式,更能享受“高成長溢價”,因為中國的切換速度太快,到了IPO,往往已經是行業紅海、企業的成熟期了。
特別說明:上述的新興,主要指新興制造業,產品同質性強,其景氣來自需求的瞬間爆發,其競爭也來自同質化復制。而那些科技類、消費類的公司,其藍海策略可以來自科技創新、功能提升、供給創造需求等,其個體特征更強烈、同質特征更少,未必是上述紅海切換規律。受限于樣本不夠充分,本期未予展示,希望下期有所突破。
樣本
15 武漢某國企光纖制造企業,2000年行業是暴利,光纖制造工藝是高純度玻璃預制棒,通過“拉絲塔”拉出光纖,一分鐘能拉出2.5公里.芯,當年售價是800元/公里.芯,誰擁有拉絲塔,就等于擁有“印鈔機”,當年他們的產能有1-2000萬公里.芯,利潤可想而知。但隨后江浙一帶民營企業進入,到了2005年就感覺進入紅海了,光纖不像原來這么“高貴”,只能賣出“面條的價格”了。目前全國光纖生產7大集團,全國產能大約2億公里.芯,但三大電信運營商的需求并不穩定,因3G、4G建設的高低錯峰,每年集采有“大小年”之分,國內產能有時不足依靠進口,有時過剩,目前光纖價格基本只在46-58元/公里.芯,較暴利時代下降了95%。該公司以品質高、規模大,在行業內著稱,但毛利率只是15%。由于毛利低,另一家外資巨頭,甚至打算出售中國的資產。談及未來的格局,主要擔憂點是,民企產能的存在,導致價格提不上去。而光纖行業由于前期資本投入量很大,需要后面的高利潤來支撐。但科技行業的特點就是,促進了社會進步,卻“消滅”了自己,利潤越做越薄。
16 一家環保類大型PE機構,污水處理在2012/2013年好賺錢,當時政府剛開始加大環保投入,工業園區內沒有污水處理廠,一招標就進來了,項目好簽,價格也好。但是現在污水處理項目主要三方面問題:一是政府缺錢,不會單獨給你一個好項目,而是PPP模式,好的壞的項目一起打包;二是新競爭者進入,瓜分市場。三是環保要求提升,投資增加,攤薄收益率。以山東某污水廠為例,2007年一期項目,日處理污水3萬噸,初始投資額2000萬,IRR達到10%。后來受新進入者競爭(民企依托地方資源進入)、以及環保要求提升(污水監測指標從4個增加到7個,額外增加設備投入700萬元),導致目前IRR下降到6%附近。業務主管認為,污水處理、垃圾發電這類“依靠政府買單、賺取穩定收益率”的環保BOT模式,從興起到紅海也就2-3年。目前環保類中,危廢是最景氣的分支,受限行業產能供給、以及需求瞬間爆發(2013年兩高司法解釋、2015年新環保法,對危廢處理做嚴格要求),其在江蘇的危廢處理工廠,處理單價從4000元/噸,提升到6000元/噸。但同時認為,危廢再過3-5年也會進入紅海(3或5年取決于環保證獲批速度)。因為觀察到產能擴張很激烈,例如“水泥窯協同處置危廢”裝置,有些大水泥廠已經全線技改,水泥主業不賺錢,靠危廢處置賺錢。還例如,觀察到各路資本也在游說地方政府,新建危廢處理廠(甚至貴陽這樣偏遠地區),未必是專業公司才會擴張產能,許多地方資本未必運營,只是依托資源,立項拿地取證,最后出售,這種模式也會帶來產能迅速擴張。
第三部分
投資思考
2015年8月6日,《草根調研20: 2015上半年微觀調研,及投資思考》摘要部分提及“資金成本高企:根子是企業風險抬升,但短期措施是降息,利多債券”,自8月以來,5年期國債期貨從98元上漲至100元,即便以保守的30倍杠桿計算(最大杠桿83倍,國債波動小,趨勢明確后敢于放大杠桿),收益率達60%。摘要部分還提及“產業轉移東南亞:長期會有新平衡,但短期趨勢明顯,RMB有壓力,但也不盡然”,此后恰巧“8.11”RMB瞬間貶值,然后走勢緩和。
以上兩個案例說明,“草根調研—宏觀對沖”,確有用武之地。本期建議以下五個方向:
第一,未來三年,傳統中小企業戰略收縮:需求下滑,政府將基建對沖,按目前速度,未來3年,政府債務仍在可控范圍(根據凈現金流缺口、綜合財力測算,不展開)。政府基建對沖,相當于給市場提供“買手”,避免經濟失速,傳統行業的中小企業應珍惜未來3年機遇,上岸避險,而不是再度冒進(類似今年股災,政府救市,提供買手,避免市場崩潰,投資者應該借機避險,而不是二次冒進)。因為供給壓力、成本競爭是長期命題,而政府托舉只是短期應對,目的在于避免風險集中、過快爆發。
第二,傳統制造業的批量投資機會,或在3年后出現:未來的成本競爭,決定企業優勝劣汰。未來2-3年可望經歷“土地流轉成本、環保成本”vs.“資金成本、廠房租金成本”的“兩升兩降”,從而達到“成本新平衡”,屆時中國格局可望從目前的“宏觀維穩、微觀不好”格局,切換到“宏觀一般,微觀向好”的格局。屆時存活的傳統制造業,可望出現批量投資機會。
第三,率先看好民營化、市場化、偏消費制造的行業:成本擠壓是產能淘汰的現實路徑,中國的產能淘汰,率先出現在民營化、市場化程度高的行業(因為保護最少,直面成本沖擊),這里率先提高集中度,產生“剩者為王”。重點看好浙江地區企業,偏向消費類的制造業,因為多了需求支撐墊,更佳。
第四,初級產品(農產品)價格有下行壓力:中國目前大致需要“畝產值2000元收入基準線,方能覆蓋土地流轉成本、人工成本。由此導致國內農產品(目標)收儲價格與國際市場價格落差巨大。WTO后期,一旦放松配額、關稅保護,非主糧農產品易有下行壓力。
第五,新興制造業投資邏輯應適時從“需求增長”切換到“成本競爭力”:依靠“需求瞬間爆發+供給瓶頸”的景氣度,并不具有持續性。“從藍海到紅海”的切換,短則3年、長則5年。在此轉換節點,估值有下行壓力,投資邏輯應適時轉換。